暗卫娄贺最近要忙疯了。
他奔波在天子掌控的各部之间充当传令近侍。将天子的命令传出去,情报整理好传回来。
他出身还算不错,早年混迹于游侠儿之间学三脚猫功夫,擅长变装和口技。
那时候民间的婴孩频繁失踪,到后来童男女也接连没了踪迹。
时年十七岁的娄贺怀疑这是哪个权贵模仿永寿年间的二百童子炼药案做些腌臜事。
他与双亲行了大礼断绝关系,缩了骨,脸抹了灰,在窝棚里面黄肌瘦地躺了半年,被绑到永安宫。
进宫后,娄贺发现永安宫是昭歌最大的坟场。
不止是尸臭冲天的赐恩监,管着天师爱宠的珍兽监、伺候甘露圣殿圣子圣女养生的玉婵监……都将人视为一种原料。
被抓进宫里的小孩会先经过筛选,而后送去各监。无处不在的禁卫处死所有反抗的人。
娄贺目眦欲裂,拼着同归于尽也想杀几个人时,小皇帝来了。
“又送来一批?脏不脏啊……”小皇帝柔滑地说道,“公公们这么喜欢,朕也想玩玩,都留下吧,朕要了。”
娄贺当时就想,就他了,死了也要拉个皇帝上路。
结果小皇帝竟然在救人。
小皇帝年方十二就有了阴森渗人的气质。
也不知谁教的他,皇帝摸索出了一套在宫里生存的方式,扭曲至极,却也……正派至极。
谁能想到,生在吃人深宫里的皇帝,打着奢侈享乐的昏君名号,居然要走天下太平、人人安乐的大道。
小皇帝不做慈善,救下来的孩子丢给一个面皮带着刀疤的年轻将军。
将军带着人偷摸出了宫,送到分散在昭歌城里的宅子内。
这些宅子装饰得富丽堂皇,任谁看都是天圣教信徒的风格。
小孩们抖如筛糠以为自己要被剥皮了,结果宅子里待着的都是些来自三教九流的大师父。学会了本事、经过考验的小孩就留在飞鸾卫做事,留不下的听天由命。
娄贺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但他心细如发,很快发现飞鸾卫和新崛起的玄机阁有关系,能拿到上佳的灵药,狠下心断了全身筋骨,破茧重生从头练起。
终于娄贺博得信任,闯到小皇帝身边。
娄贺发誓,就算这辈子成了真太监,他也要一直活下去。
等到所有蛰伏的人突破黑暗;等到圣石崩塌,吃人的圣教得到应有的清算的那一天。
这就够了。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有时娄贺也会想,皇帝作风阴狠毒辣,着实不像个天生善人,但走的路从没偏过,所做所为最终都是为了民生。
若是有一个神秘的夫子、神仙……托梦影响了皇帝走上这条路,他愿意当即磕一万个头,赔上这条命,豁出所有拜谢他。
结果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算算日子,从他见到皇帝到现在不过七年。
从永安宫出来后,娄贺借着赶路,恍惚地回忆了一会往事。
等娄贺来到焚香楼的偏门,要进门前,鬼使神差地又抬头看了眼天。
他一抬头,连带着守门的玄机阁弟子、埋伏在暗处的飞鸾卫同僚都同时向天上瞟了一眼。
“娄大人……”玄机阁弟子作揖,突然流了两道泪,若无其事地擦掉,再三验证娄贺的身份让出了门。
“辛苦……”娄贺微微颔首,一点都不奇怪玄机阁弟子的眼泪。
最近昭歌人人都这样,水多。
天蓝了三天,漂亮得像假的一样。
往大街上走上十步总能见到有人突然抬头,嚎啕大哭。
有太多做梦似的好事发生,人人都担心蓝天一没血色重临,梦醒了。
娄贺轻快的心情,见到空青时戛然而止。
空青抱着一盆染血的布巾,站在楼梯口堵住了娄贺的路。她扎着最简单的发髻,没带面纱露出满脸的刀痕,嘴皮干裂。
“今日不是召见的日子。”空青道。
“我知道,这不是有太多事等着陛下裁决……”娄贺抹了把脸,笑道。
“六部的人快吓疯了,活也不干了,乌压压一片跪在宫门口请罪,都在问什么时候上朝。”
娄贺的神情阴狠了下来:“还有那个老东西……得向陛下汇报成果。”
李天师被削成人棍丢给飞鸾卫,在各个组内轮转。
命令是最好的药抹着,技术最精湛的毒医伺候着,要活、要清醒、不能疯、定时给点希望。
他将活在屈辱中,享受蝎子、发情的犬、冰冷的毒蛇;将活在最残忍的环境下,浸泡冰、沸腾的水、极致的污秽,还有酒。
“别轻易弄死了。”空青道。
“放心,要是死了,陛下得先弄死我……”娄贺迟疑了一会,“这话我不该问,但是先生……还好吗?”
空青垂下眼帘:“要递的折子放在老地方,速速离去。”
娄贺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到空青的眼眶红了。
空青是什么人?共事五年娄贺非常清楚。她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因为善于蛰伏忍耐,被派去做女官。
她上一次眼冒泪花的时候,他俩还一起挤在富丽堂皇的院子里,在飞鸾卫教习跟前挨骂呢。
“很严重吗?得治好他……”娄贺干涩地说道,“有寻不到灵药找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找过来。”
“走吧,用不到你……”空青道,“先生杀了那个怪物……玄机阁把全天下的灵药搜罗过来了,大景排着队都是要为先生送命的人。”
谢怀安用不到别人给他送命。
他自己快没了半条命。
焚香楼顶层的客房已经变了模样。
珍珠宝饰全部撤掉,殷红的织金地毯上铺了一层厚重的青色毯子。百宝嵌的博古架、刻在金板上的《天生真经》、圣龛被统一拉出去处理,不是融了就是烧了。
凡是人眼能看到的地方都蒙了白纱、添置了竹帘,清幽雅致的装饰掩盖了繁复的彩画。
谢怀安卧在高床软枕中,上身被软枕撑起一点,没有完全平躺。
柔软的毯子裹着他,床架子上的白纱挡着他。
空青和凌子游两个人在隔间忙碌,一个揪着头发改方子,一个烧热水换洗脏了的毯子。
鸿曜坐在床边陪着,眼帘垂下,不时探一下谢怀安的鼻息。
三天前,谢怀安被送回焚香楼。
凌子游探完脉手都在抖。
谢怀安身体内外都是毛病。
他体内碎过的骨头虽然被白光愈合,但变得更脆弱,脏器在对抗中受了损,周围稍有异响便容易引发严重的心悸,呼吸紊乱,嘴唇泛起紫色。
白光治愈着他的胸腹、四肢上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有手脚可怕的烙印。
浅一些的伤痕已经没了痕迹,还有极深的尚未愈合,需要辅以药物包扎。
“恩师有血莲丹可治内症。正巧我有备料。”凌子游求了鸿曜的应许后,飞快跑到楼下开始煎药。
圣石坠入大景后,天外的力量激起本源的灵气,大量草木异变成了灵药。
灵草辅以真气炼药能炼出远胜于以往的丹药。凌子游便是此中高手,年纪轻轻成了神医。
费了一番功夫后,一颗光滑流转的血莲丹炼好了。
谢怀安吃不进去。
谢怀安喂什么吐什么,药丸咽不下,化成药汁刚送进口中不一会就往唇角涌。
有时他躺着就会干呕,吐出些酸水,若是照看不及时呛着了,细细弱弱地艰难咳嗽着,看着叫人揪心极了。
“他肺腑里有白光顶着,先治一下外伤。”凌子游哑声说道。
谢怀安服不了药,他就赶紧包扎伤口。
玄机阁的弟子源源不断送来要求的灵草,凌子游细细研磨、配了最温和方子敷上去,用最轻柔的手法包扎好细布,打结。
刚一裹好,谢怀安似乎觉得被束缚住了,汗如浆下,呼吸急促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四肢开始挣动。
鸿曜眼疾手快地拆了细布,眸中阴云密布。
凌子游愁得头发快疏了。
凌子游练武,诊脉的手法与寻常医者不同,探出了谢怀安受过的苦。
他听着百姓欢喜的哭泣,再透过窗子看着湛蓝的天,好像被昭歌这两日流行的“随时随地流泪感叹病”传染了,看到谢怀安眉头紧蹙,昏都昏不舒服,登时就眼睛酸涩。
灵药和食水都喂不进去,内功修得最精深的鸿曜派上了用场。
自从带着谢怀安回来,鸿曜每天只拿出极少数的时间处理要事,其余事项一律搁置。
鸿曜拎了个坐墩陪在床边,每隔一会就将谢怀安青白的腕子小心地从毯子中捞出来,输一丝真气在他的体内不断游走。
谢怀安的身体脆得不行,练不来武。真气就是个缓和的作用,多了不妥,快了有害,外放时需万分注意。
鸿曜从练武的第一天起就抱着外放真气为人缓解不适的念头,动作纯熟。
时昏时醒了三天后,谢怀安终于有了些精神。
谢怀安呼吸刚一变,鸿曜马上握住了他向毯子外摸索的手:“先生……”
“唔……”谢怀安眉头紧蹙,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蝉翼般轻薄的眼皮,想睁开却突然不敢了似的,颤了颤,牢牢闭合着。
鸿曜面色极为难看。
谢怀安的眼睛没有伤。他看得见,但是不睁开。
不止有这个问题。
谢怀安碎过的骨头已经愈合了,理应不会再产生痛意。但他昏睡中不时会叫疼发颤,好像经过的酷刑又开始折磨人。
而他醒来后……
“不……”谢怀安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坠入出不来的梦魇。
“先生,醒醒,我在。”鸿曜俯身唤道。
谢怀安像是被吓破胆的小动物,抽动着冰冷的鼻尖,握着鸿曜的手,将自己的脸往温暖的手心中凑,口中含糊地呜咽着:“不怕,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if线果冻史莱姆怀安崽崽之喊疼】
众所周知,仙气飘飘的大国师在对抗天师之战后受了重伤,很长时间难以正常行动。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国师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骨头愈合后,国师有段时间会在睡梦中频繁惊醒,陷入幻觉般的剧痛,冷汗淋漓,难以呼吸。
之后他好透了,快快乐乐忘了这道坎。陪在身边的人永远无法忘记。
依旧是二十四岁的建元皇帝鸿曜,还有偷懒堕落变成团子的国师怀安。
团子国师为了逃避干活,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算鸿曜让他熟了软了化了,依旧坚强地变回软糯的白团子,蹦着歪七扭八的路线回到软箱。
“先生……”鸿曜捏了捏眉心,叹气,“睡就好好睡吧,朕帮你铺个床,别睡箱子里。”
“不行……"白中带粉的团子颤了颤,“会疼……”
鸿曜笑容消失了,神色阴沉,大步走到软箱前查看怀安团子:“五年前不是说好透了吗?何时又开始疼的?先生自己午睡的时候?朕一直没听到啊……现在很疼吗?”
白团子愣住了:“啊?”
鸿曜仔细研究了一遍团子的颜色:”先生的骨……疼吗?“怀安团子缩成更小的一团,从芯子往外变成熟透了的粉色,扭捏地原地蹦了蹦:“那里啦那里。阿曜太用力,会疼!”
但是也很爽就是了。这话一个团子没脸说。
团子怀安还有一集就结束了xd
昨天好像有太太推文了,鞠躬感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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