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和秦燃拥抱了会儿,程半梨从他怀里抬起头,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角。
“走吧,我给你上药。”
“好。”
打开灯走进空无一人的别墅,程半梨让秦燃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拿药箱。
回到客厅,程半梨正准备用碘伏棉签帮他消毒,秦燃却躲开了,“我自己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棉签,凭感觉在脸上涂。
程半梨疑惑地盯着他,见他耳朵渐渐泛红,脸颊也故意往另一边偏,隐约猜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好意思给我看呀?”她笑着问。
秦燃侧脸和耳朵迅速蹿红,眨了下眼,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
程半梨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秦燃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卫生间上药。”那里有镜子,涂药更方便,而且不用被她看到。
“噗嗤”一声,他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不用,姐姐帮你涂。”程半梨拽着他的手腕,强拉着不自在的他坐下。
坐下后,秦燃一直低着头,眼神躲闪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程半梨准备好棉签,左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
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秦燃实在难为情,红着脸闭上了眼。
程半梨一边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一边轻笑着道:“没关系啦,你这样也好看。”
秦燃浓密的眼睫颤了颤。
其实程半梨不是故意说好话哄他,秦燃皮肤冷白干净,细腻无暇,所以就算伤口附近涂了棕黄的碘伏,看上去也不显得乱。
他的长相本来就偏精致,不是那种很有攻击力的类型,脸上添几道轻伤,反倒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涂完药,秦燃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头。
程半梨把药箱放回去,又很快回到他身边,脑袋枕靠在他肩头。
两个人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互相依偎着。
过了会儿,程半梨犹豫着问:“今天,是不是签约不太顺利啊?”
秦燃滚了滚喉咙,“嗯。”
程半梨抱住他的手臂,手指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插/进去,安慰道:“没关系的,附中和抚大离得那么近,我们随时都能见面,就像在同一所学校一样了。”
“嗯。”秦燃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吧?我想去坐旋转木马。”
“好。”
周六早上,吃完秦燃做的蔬菜蛋卷,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两个人就出发去游乐场。
路上,程半梨掏出小镜子检查妆容,从镜面里发现秦燃正在看自己,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秦燃立刻一脸正经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收起小镜子,程半梨拍了拍秦燃的胳膊,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秦燃低头凑近,“怎么了?”
“你涂口红了吗?”程半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秦燃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淡声回答:“没有。”
程半梨的手背挡在唇边,附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那你的嘴巴为什么那么红,看起来很好亲诶。”
说完就看到秦燃愣了一瞬,而后转过头,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对视两秒钟,秦燃舔了舔唇,率先挪开视线。
下一瞬,程半梨忽然仰起小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秦燃惊异地看向她,很快抬头看了前排的司机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她身上。
明明已经亲吻过很多次,但秦燃依旧无法坦然面对这件事,压低声音说:“别闹。”
他稍微和她拉开距离,假装在看向窗外飞掠的树影,实则绷紧脊背,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少女身上。
程半梨忍不住弯了弯唇,觉得他像未经人事的少女,青涩又纯情,一点都不禁撩。
车子停在游乐园门口,两个人下车后,验完票走进游乐场。
这个周末是难得的大晴天,来户外玩的人不少,到处可见一家人手拉手拍照。
除了部分水上项目不开放以外,大部分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之类的项目都是开放的。
程半梨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抬头看。
秦燃以为她想坐,于是问:“要去排队吗?”
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传来,程半梨心里一抖,裹了裹自己的小围巾,“你敢坐吗?”
秦燃“嗯”了一声。
程半梨厚着脸皮说:“好吧,既然你不敢坐,那就算了,姐姐一个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
秦燃:“……”到底是谁不敢坐。
程半梨默默离开刺激的过山车项目,走到双层旋转木马旁边,排在一个小孩子身后。
她还兴奋地招手让秦燃过来。
秦燃不太情愿地站到她身后。
看了眼旋转木马上的南瓜车,还有上面坐着的小孩,他叹了口气,“我就不坐了……”
“别啊。”程半梨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你看这个双层旋转木马多豪华啊,比其他地方的漂亮好多,错过太可惜了。”
秦燃放眼望去,前面排队的人里基本上都是小孩,只有他这里身量突然高出去一大截,尤为突兀。
他觉得不好意思,低声商量:“我在旁边等你。”
“这个大人也可以坐的,你陪我一起嘛。”
在程半梨的软磨硬泡下,秦燃最后只能无奈地答应。
终于排到他们,秦燃被程半梨牵着手来到童话风的白马前,她自己则是跑进前面的南瓜车里,兴致勃勃地握住方向盘,回头开心地冲他笑。
秦燃木着脸,僵硬地坐在白马上,在一群欢乐的小孩子中间显得无所适从。
旋转木马转了几圈终于停下。
从里面出去,秦燃刚松了口气,又被程半梨拉到队伍最后面。
“我们再坐一次吧,我还没坐够呢。”
秦燃:“……”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秦燃看了眼来电显示,和程半梨说了一声,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老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秦燃同学,你爸爸替你和安大签约的事情,你在昨天之前是不是并不知情?”
秦燃握着手机的手稍微收紧,“是。”
“他是不是不希望你去读抚大?”
“嗯。”
老谭犹豫了下,又问:“那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家里那些事没办法跟外人说清楚,最后秦燃说:“不知道。”
挂断电话,老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入学时,秦燃填的家庭情况表格发呆。
他一直都知道,秦燃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生活。
可秦珩是抚城本地有名的杰出企业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懂得名校和普通院校之间区别的人。
就算秦燃想去汉青市读书,也有比安大好上无数倍的选择,为什么秦珩偏偏给孩子选了安大?
老谭觉得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很奇怪,可又担心是自己多虑了,坐在办公室考虑了一上午。
刚才跟秦燃通过电话以后,他更坚信了心中的猜测。
秦珩对待孩子的态度太奇怪了,这样会毁了秦燃。
不把这件事解决好,他寝食难安。
老谭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串号码。
铃声快要自动挂断,那边才终于接通,“您好,我是秦燃同学的班主任,请问您是秦燃同学的妈妈吗?”
这串号码曾经主动打电话给老谭,说自己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他的手机号,想问问秦燃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还特意叮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秦珩。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女人恬静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我是。秦燃出什么事了吗?”
程半梨拉着秦燃坐了一整天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游乐园区内吃的。
听说晚场有焰火晚会,他们吃完饭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休息,和其他人一起等待焰火晚会降临。
“这张照片好不好看?”程半梨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过去。
这是他们在摩天轮上拍的照片。
当时程半梨调好光圈,让秦燃拿着手机替自己拍。
摩天轮慢悠悠地升到最高处。
透明的玻璃窗外,夕阳灿烈,连片晚霞被烘成橘红色,映出两个人的剪影。
少女左手臂搭着少年的肩,身子软软倚靠着他。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的右手食指蓦地按在少年眼尾的泪痣上,白皙的下巴微抬,魅惑地朝他吹了口热气,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而少年被她出乎意料的动作惊到,原本冷淡的浅色眼眸染上惊讶,耳朵早在不知何时彻底红透。
画面就此被定格。
回忆起那一刹那汹涌而至的心动,秦燃胸臆滚烫,仓皇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说:“好看。”
程半梨对这张照片也很满意,不管是构图还是配色,就连玻璃窗上映出的属于他们的倒影都那么完美。
她当着秦燃的面,把照片设成了屏保。
秦燃手机响了一下,是程半梨把这张照片发了过来。
他疑惑地看向她,听到她说:“你也要存起来,当不当屏保我不管,但是不许删。”
“好。”秦燃听话地保存了照片。
程半梨这才满意地抱住他的胳膊,像只小猫似的轻蹭。
安静中,程半梨忽然说:“我们再去坐一次摩天轮吧。”
“我们已经坐了五次了。”
“再去一次,最后一次。”
“……好。”
晚上在摩天轮下面排队的人更多,排了很久才终于轮到他们。
钻进座舱的时候,程半梨的腿都酸了。
不过随着座舱慢慢升起,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看到万千灯火匍匐于脚下,心境倏然开阔,疲惫一扫而空,顿时觉得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最幸运的是,快要升到顶端的时候,焰火晚会在这时候开始。
明亮的焰火划破夜空,伴随着一道道声响,绽开美丽的彩色烟花,仿佛就在他们眼前。
地面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有很多小孩被家长举过头顶,望向烟花的方向挥手欢笑。
“哇。”程半梨扒着干净的窗户往外看,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莹润清透的眼里倒映出绚烂的焰火。
秦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颜,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黑暗的座舱内,两个人十指紧扣,贴合的掌心汗津津的。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度过最高点,座舱开始下降,让人眩晕的暧昧氛围也渐渐散去。
程半梨依然看着窗外,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不是你爸做了什么?”
“什么?”秦燃没反应过来。
程半梨回过头看他,紧紧抓着他的手,“签约的事,是不是你爸搞的鬼?”
她昨天晚上偷偷在抚大官网查了一下,查到了“远志”计划。
小燃明明符合所有签约的要求,甚至比他们的要求还要优秀很多,抚大完全没道理不签他。
想来想去,程半梨最后只能想到秦珩身上。
今天和秦燃一起来游乐场,既是想帮他散散心,也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燃抿了抿唇,“嗯。”
“他不让你签约吗?”
“没有,”秦燃摇了摇头,“他替我签了安大。”
烟火声和欢呼声远去,狭小的座舱里静悄悄的,程半梨耳边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身体里仿佛被丢进一把火,愤怒灼烧着理智。
“他怎么能这样?”程半梨声音不自觉拔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秦燃握住她的手,承诺道:“我不会去安大。”
“你要毁约,然后正常参加高考?”联想起他昨天说,让自己等他两年,程半梨很轻易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秦燃点头,“嗯。”
此时座舱已经下降到建筑物下方,没了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舱内一片漆黑。
烟花绽放带来的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这个位于下面的座舱,秦燃隐约看到少女咬着下唇,眼里泛起水光。
他愈发握紧她的手,平静地安慰道:“我没事的。”
程半梨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意,“怎么会有他这种父亲?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燃为了冬令营那么努力,连感冒生病都顾不上休息,好不容易才进入集训队,拿到了抚大的保送资格。
可这一切都被秦珩轻飘飘地毁了。
两年时间说得容易,可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万一小燃高考时不小心生病,或者发挥失常了呢?
明明光明的未来近在眼前,却在触碰到的瞬间,被人强行摧毁,小燃心里该有多难受。
程半梨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燃沉声解释:“他想逼我给母亲打电话,骗她回来。”
程半梨仿佛听到了无比荒唐的事情,语调不自觉拔高,“他有病吗,他想让你妈妈回来,就自己去求她,凭什么这么对你?”
汹涌的委屈和心疼涌上来,程半梨咬着牙也没忍住泪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向谁求助,最后秦燃都会被秦珩抓回身边。
他是小燃名义上的父亲,小燃的母亲又对他不闻不问,谁也没办法。
本来以为长大后就能脱离秦珩的控制,可因为法律上的血缘关系,小燃还是要受制于他。
凭什么,凭什么?
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父亲?
秦燃伸手帮她擦泪,忍着胸口酸涩的钝痛,强作没事地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程半梨眼泪更加止不住,顺着下巴打湿了颈间的围巾。
她抽泣着问:“你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吗?”
秦燃喉间生涩,“嗯。”
“为什么?”
“我不希望她再回来。”
“可是……”那是你最重要的未来啊。
对上他痛苦自责的眼神,程半梨剩下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口。
她蓦地回想起那天,她躲在秦家门后,不小心听到的秦燃和秦珩的对话。
——“既然你这么厌恶我,当初为什么让我妈把我生下来?”
——“要不是我设计让你妈妈怀孕生子,她不会跟我结婚。”
或许在小燃心里,一直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觉得愧对母亲。
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母亲就不会和秦珩结婚,也不会受秦珩控制,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他把所有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所以甘愿放弃未来,也不想给秦珩任何伤害到唐以的机会。
他把这当成了赎罪。
可他根本没有任何过错啊。
从摩天轮上下来,两个人并肩走进人群。
程半梨一直低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秦燃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走过光影明灭的长街,有小女孩举着发光玩具,欢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程半梨,幸好秦燃及时护着她,没让她摔倒。
小孩的父母连忙抱住自己的孩子,诚恳地道歉。
程半梨不在意地说:“没关系。”
走出去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星火般明亮的路灯下,刚才的小女孩左手拉着妈妈的手,右手牵着爸爸的手,正仰着脸和他们说话,两个家长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得忍俊不禁。
平凡温馨的一幕,这才是家应该有的样子。
盯着看了一会儿,程半梨突然转回头,看向身旁的秦燃,有些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小燃,给你妈妈打电话吧。”
秦燃微怔,“为什么?”
程半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这是长辈之间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你没有错,后果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就算没有你的出生,秦珩依然会用其他办法伤害你妈妈,因为他就是这么无可救药。从始至终错的人都是秦珩,不是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如遭当头一棒,秦燃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自从得知自己的出生是被秦珩设计,秦燃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他觉得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一直在用不存在的罪名审判自己。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干净清白的,他的出生也不带有任何罪过,没有给任何人带来痛苦。
压在顶上的巨石被人移开,他终于再次窥见光明。
良久,秦燃薄唇苍白,颤声问:“我……没有错吗?”
“你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过你妈妈,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你。”程半梨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小燃,给她打电话吧,把这件事告诉她。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也该有个了断。”
秦燃逐渐握紧双拳,第一次生出不想再隐忍下去的想法。
自他出生就开始的折磨,总该有个尽头。
这时,他的手机拨进来一条来电。
秦燃有了某种预感,迟疑片刻,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正是他昨天才记下来的那一串。
看到他的表情,程半梨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电话那头是谁,“是你妈妈吗?”
秦燃抬睫看向她,点了点头。
程半梨主动握住他的手,目光坚毅地望着他,无声地给他力量。
秦燃嘴唇颤了颤,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他接通电话,缓缓举起手机贴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