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之后,路潼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家。
省一中是寄宿式学校,不过路潼家里管得严,不让他住校,以免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他读到高中,也没有在外面过夜。
贺年跟路潼关系还算可以,知道路潼家里还有门禁,早先他吐槽过路潼的父母,后来习以为常,晚上也不再约路潼出来玩了。
省一中在市中心,路潼家在市中心的风景区,从学校外面的地铁往回坐两站,到龙翔桥下,穿过延安路就到了。
他父母都是h市本地人,路潼父亲路之言是个大学教授,为人有点古板。他母亲林嗣音是个话剧演员,常年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
他家是一个上下两层楼的独栋小别墅,这个别墅面朝西湖,风景十分优美,因为地段好,所以算是一间低调的“小豪宅”。
路潼穿过院子,推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他跟路之言前段时间才吵了一架,目前正在冷战。客厅的暖灯开着,书房的灯却是熄灭的,那就代表路之言在客厅看报纸。这说明,他只要推开门,就得面对路之言的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纹解锁之后,门缓缓打开。
路之言见到他回来,从报纸后面探出头看了他一眼。
路潼没说话,俨然要继续和路之言冷战的架势。房间里静谧无声,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父子俩的关系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他父亲太严格,从小到大对路潼的管教就像是一把牢牢地枷锁,将路潼死死地锁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中,叫路潼实在忍受不了。
他懂事的时候就开始报名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习班,除了学习就是弹钢琴、练书法,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书。同龄人之间那些嬉笑打闹,张牙舞爪的童年趣事,他一件都没有经历过。
路之言一心想让他上北大,然后进中科院找个稳定的工作。
路潼不知道是被他管的太狠了还是如何,偏偏不愿意读北大,就要去跟他妈一样,考中戏,学表演。
为了这件事情,父子俩从他上高二的时候就开始吵,每次他提起自己要去学传媒的事情,路之言就雷霆大怒,往往不欢而散。
不过,这一次还是父子俩冷战时间最长的一次。
之前吵归吵,冷战个几天之后,路之言又狠不下心真的跟路潼置气,往往用“今天不在家吃饭,出去吃饭”这一招,找个理由带路潼出去吃饭,吃完就和好了。
这一次却不一样,路潼是铁了心要报考中戏,甚至还拒绝了北大夏令营的邀请,路之言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果然发了一通火,说他任性妄为,不知道天高地厚。
只是这一次除了发火之外,路之言还用关系把手伸到了省一中的政教处,直接跟老何联系上了。
何主任知道这件事后,单独把路潼叫出来谈心,这一通心谈的路潼脸色煞白,气的浑身发抖,回来就跟路之言大吵特吵。
吵架内容万变不离其宗,路潼想要自由,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路之言则古板的认为路潼是自己儿子,他是过来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路潼好,以后路潼会感谢他。
鸡同鸭讲,吵完之后,路潼就再没跟路之言说过一句话。
这次为表决心,甚至连路之言给的生活费都不用了。
前段时间,周海看到路潼在外面打工,就是这个原因。
路潼当做没看见他爸,抬脚往楼上走。
路之言冷道:“你是什么态度,我在客厅里面,你招呼都不打一声?”
路潼冷淡地回应:“我回来了。我去写作业了。”
路之言被他噎了一句,开口:“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最好早点儿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幻想,少跟我顶嘴。”
路潼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背着单肩包,转过头:“我自己想考什么就考什么,不用你管。”
路之言:“读中戏是个什么值得你骄傲的事情?你不要太自私,只为了自己考虑。”
路潼扯了下嘴角:“为了你考虑吗?去考北大,成为你嘴里的谈资,别人奉承你的理由?”
路之言不耐烦:“你是为了我考的吗?你是为了你自己考的。你现在太小了,想法太幼稚,等你上了大学你就知道我给你做的决定有多正确。”
路潼提高声音,恼火道:“我不需要你做决定。”
两三句话,讲的路潼和路之言两人都火冒三丈。
话不投机,路潼知道自己不能再跟路之言讲下去了,再讲下去,最后的结果只会变成死胡同,通常以路潼发飙问“你凭什么管我”开始,以路之言拍桌大骂“因为你是我生的”结束。
路潼尚未想到如何反驳路之言这句强词夺理的话,毕竟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他加快了脚步往楼上去,用力的关上门。
红木的门撞合在一起,发出了一声巨响。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路之言的愤怒。
路之言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气得头冒青筋。
路潼进了房间就把自己摔倒了床上,他用力地在床上翻了几个滚,用脚在空气中狠狠地踹了几下,还是不解气,猛地坐起来,死死地盯着门口。
路之言不愧是他亲生父亲,知道用什么方式能够彻底激怒他。
路潼被这么一打岔,带回来的模拟卷都写不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贴吧。
他先点进了动物世界贴吧,关心了一下目前这个季节的动物在做什么。然后又熟练的点进了“霸王龙”的贴吧,贴吧里十年如一日的争吵着“霸王龙到底是不是白垩纪最牛逼的恐龙”这个话题。
路潼点开这些撕逼的帖子,据理力争地评论道:这还用怀疑吗?毫无疑问,当然是。
他退出帖子,又刷了一下霸王龙的贴吧,手机的光落在他脸上,顺便照亮了路潼书桌上好几排的恐龙手办,有大的有小的,显然被主人保管的很好,每一只龙都栩栩如生——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霸王龙。
这是路潼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收集恐龙手办。
他最近正在攒钱买一个美国新发售的恐龙手办,单单是一个就要三千块,路潼盯着这个霸王龙手办很久了,奈何手头微紧,打零工赚来的钱完全不够,他只能望“龙”兴叹,每日点开图片来欣赏一下。
如果是秦初的话,就不用犹豫这么久了吧,他富二代来着。
路潼翻了个身,想起了今天晚自习在办公室里见到秦初那一面,对方坐没坐相,站没站姿,听闻是个无父母管教、无老师过问、无法无天的三无产品。
但是挺自由的。
他要是变成秦初那样,打架逃学无恶不作,路之言就是死了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背着棺材板一路追杀他到雷峰塔。
不过,要真的是秦初这德行,他爸有这么个儿子,一定会气死。
路潼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划着屏幕,手握成拳头撑着下巴,趴在床上,两条腿翘起来,一晃一晃。他平时在外面不太会这么放松,有路之言在,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控制着,像个穿了线的假人。
路潼的自制力很强,刷了一会儿贴吧,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就坐到了书桌前,把物理卷子给摊开了。
他做题喜欢挑着做,不喜欢刷题海战术,一路做下来,只要是同一个类型的题目,做过一遍之后他就不会再做第二遍。
物理卷子上一片白一片黑,没做的题目都是被他挑剩下的。
刚写完一张,手机在桌上震动了起来。
周海忽然给他发了条短信。
路潼点开之前,原本以为周海找他是商量物理竞赛的事情,结果点开一看,周海居然问他有没有兴趣做兼职工作-
路潼,高一有个班主任来找我,说他有个学生成绩不行,找外校老师补课不方便,我就把你推荐给了她,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打她的电话问问,补课可能是200块一个小时,也算是一种兼职,双休去就行,到时候你的社会实践本上可以来找我敲章,赵老师号码是138xxxx0213。
200块?
路潼一眼就瞥到了这个数字。
他又看了眼手机里霸王龙手办的发行价格,回了周海一个“可以”。
赵燕收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忍不住开口道:“成了。”
书桌旁的秦初抬起头,“什么成了?”
赵燕拿着板子,敲了敲桌子:“给你找老师的事情成了。别偷懒,你多少作业没写?我平时不盯着你就不写是吧。”
秦初面前是摊的乱七八糟的试卷,全都是一片空白,从开学初到现在的,一张都没写过。
班里面的学习委员不敢记秦初的名字,导致赵燕现在才发现,秦初竟然一次作业都没交过。
因此,她今晚上特意空出时间来把秦初按在书房里,盯着他一张一张的写。不过秦初最大的让步就是老老实实呆在书房,至于写卷子?那是一笔都不肯动的。
“明天周六,补习老师早上就来,不准跑出去玩儿,我五点钟就守在门口蹲你。”
秦初堵住耳朵:“知道了老赵,你更年期到了吧,好烦啊。”
赵燕瞪他:“你知道他有多难请吗,我请他来不容易,要是期中考你考不到三百分,我就真的要告诉你父母了!”
秦初躺在椅子上,笑嘻嘻道:“你去说呗,我又没拦着你。”
赵燕知道自己打嘴炮说不过秦初,立刻转移话题:“赶紧写,没写完不准睡觉,我去看看小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看你写完选择题。”
她家里除了有秦初这个寄居蟹之外,还住着一个老保姆,以及她姐姐的小女儿小囡。
秦初一个人独占了二楼,赵燕跟小囡和保姆都住在一楼。
她一走,秦初就扔了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闷头睡觉去了。
赵燕回来找不到他人,看到他卧室虚掩了一条缝,秦初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替秦初关上了灯,顺便关了房门。
——希望明天路潼来了,能够拯救拯救这摊烂泥。
秦初的明天来的很慢,而且还比别人的晚。
一般人的明天早上七点就来临了,但是秦初的明天一般都是看他睡到几点起,那就是几点来的。
路潼遵守约定,行动迅速,为了霸王龙,一早九点就跟着地图,找到了市民中心边上的小区。此刻他就站在赵燕家门口——院子的门没关,他直接走进来了。
路潼犹豫了片刻,敲了两下门:没人应答。
——赵燕一大早就带着小囡出去散步了,到现在还在菜市场没回来。
家里只有一个呼呼大睡的秦初,路潼按了两遍门铃没人开门,他抬起手就拍了三下门。
这三下,拍的震天响,那节奏还挺好,活像要拍个演唱会出来——把秦初给拍醒了。
路潼拍了三下之后,还没见人来开门,心中有疑。
停顿了一下,又抬手拍门。
结果,就在这时候,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路潼拍门的手没有收住,直接拍到了那人的胸上,发出了“啪”地一声脆响。
秦初:……
铺面而来的,是侵略性极强的alpha的信息素,像是玫瑰冷香,又甜又冷冽,四面八方地包裹住了路潼,叫他腿软的退后了一小步。
路潼勉力站稳,抬眼,看到了一个顶着鸟窝头的秦初,愣了一下。
秦初看到路潼,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猛地关上了大门。
这回轮到路潼:……
秦初站在屋子里,心里迟钝地反应道:梦到路潼了?我做的什么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