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扬将后座放下，又细心地铺了床单放上毯子，将帘子拉上，让林欢好好歇歇，自己则坐在前面。
黑暗中，林欢抿抿唇，慢慢合上眼睛。习惯在花田空间中休息，一时间居然睡不着，只得默默地属羊。小时候，被赶出被窝，躲在冰冷的墙角，也是睡不着，也是在心里默默数数，或者在黑暗中用手指在墙上划字。于是，这黑夜也没有那么漫长难捱了。手虚虚地握着，仿佛握着一支毛笔，轻轻地，在空中划写着，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点一提。在同一篇书法中，同样的字，都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就如一个人，以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不同的场景，但又那么和谐自然，不做作，不虚伪，不刻意，不强求。自然，这是老师要求达到的境界。用书法表达情感，每一笔画，都是凝聚了自己的思想、对大自然的领悟。
“怎么，睡不着吗？”突然，响起张欣扬的声音，让林欢大大地吓了一跳。
捂着扑通乱跳的心，林欢低声道：“我睡眠不太好，四周有人有声响都睡不着。”因为必须留意是否突然有人把自己揪出被窝，或者向里面扔啥东西。就算是初中后，节假日被董老师接到她家，也是小心翼翼的，已经成了容易受惊的老鼠，哪怕是一丁点声音都会立即醒来。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即将上高中的那个暑假，因为花田空间，第一次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半梦半醒，不必随时跳起来。
张欣扬皱了皱眉，淡淡地道：“是觉得不安全吗？放心，有我在，你安心地睡，到了我再叫你。”
林欢一愣。他怎么知道我没安全感？这事儿连英子姐也不知道的。
“要不放一首轻柔的曲子？或者讲睡前故事？”张欣扬问。
林欢抿唇一笑：“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龄。”放催眠曲可不是个好主意，不要到时候自己没睡着，司机却睡意浓浓。
“以后我教你如何在五分钟之内进入深度睡眠，挺有效的。执行任务中，为了让高度集中的精神能迅速得到恢复，咱们即便是站着都能睡着，哪怕是睡十分钟，便能让身体再次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张欣扬道。他的声音一向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平淡得如同一碗白水。
林欢咬了咬唇，莫名地觉得心里发堵，低低地叹了口气。人啊，谁都不容易。张欣扬出身好，能力强，以后也将有不凡的成就和地位，但是，谁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在别人享受阳光沙滩海岸、花前月下美酒佳肴的时候，他与战友在烈日下暴雨里训练，在丛林间沙漠中大海里执行任务，接受生与死的考验、血与汗的磨砺。与这些军人相比，自己的伤自己的痛自己的苦自己的泪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走进阳光，才不会被黑暗吞噬。”林欢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句话。慢慢地，她的呼吸平缓下来，手交叠，轻轻地放在腹部。
张欣扬也闭上眼睛。
“到了吗？”张欣扬蓦地睁开眼。
“团长，已进入济南地界，四十分钟后可到达。”副驾的士兵低声回道。
天色已经渐亮。张欣扬拿起湿毛巾擦了擦脸，吩咐道：“在目的地附近找一个地方吃早餐。”
“是！”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林欢拉开中间隔离的帘子，已经穿戴整齐，神色颇佳，隐隐传来淡淡的兰草香，无半点长途乘车后的萎靡和腌臜。“扬哥，到了吧？”她笑着问。
张欣扬点点头：“董老师居住的小区附近有早餐店吧？咱们先洗漱一下，吃完早餐再去接董老师。”
林欢自然无异议。虽然，她早在花田空间中梳洗过，衣服换过，肚子也填饱了。不过，这事儿不可说。但是，小区附近她也不太熟悉，因为那时从没在外吃过饭。
寻了一圈，在一家看似相对干净整洁的早餐店前停车。店主很热情，连忙将客人迎到后面的洗手间，还送来一瓶热水，拿来一个干净的盆子。林欢洗了手，出来。
这家店挺怀旧，装修走民国风，连墙上也高低相错的民国装饰画，清一色的木制桌椅，雕刻着“西蕃莲”的花纹，虽然只是工厂机器加工，但也很有心了。加上那下垂的古色古香的吊灯，给小店增添了几分文雅。店里生意很好，有买了早点就走的，有坐下慢慢品尝的，来来去去，川流不息。两名店员穿着干净整洁，系着白色围裙，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快速地在各个餐桌前走动，时刻为客人提供服务。
张欣扬点了济南的名小吃：草包包子、油旋、亮亮拉面、老济南肉烧饼和甜沫。林欢轻轻一笑，有这样搭配的吗？幸亏几个大男人都是大胃王，很快就把一桌子的吃食一扫而空。林欢吃了一小碗甜沫和半块肉烧饼。张欣扬再劝，都是摇头。
“笑笑，到了吗？我现在小区门口。”李佳霖打来电话。
林欢笑道：“我们在附近吃早餐呢，李学长吃过没？要不要带一点过来？”
“不用了，我在这等着你。”李佳霖道。
几分钟后，远远地，看到小区门口非常醒目地停靠着一辆房车，不断有人在车前摆pose留念。两名保安守在旁边，犹豫着是否该想请车主赶紧离开，但又怕得罪了啥不能得罪的人。
“笑笑，该不是那个李佳霖吧？”张欣扬淡淡地道。
林欢也不知道，因为李佳霖平时挺低调的，在校园中都是骑自行车，平时外出所开的车也并不张扬。这时，车厢打开，李佳霖走了出来。“是李学长。”她回道。
张欣扬冷冷一笑。是在炫耀还是在示威呢？让人把车开到车道前。
林欢打开车窗，向李佳霖挥挥手：“李学长，让你久等了，我们直接进去吧！”
“笑笑！”李佳霖立即眉开眼笑，欢喜地凑过来。
“进去吧！”张欣扬吩咐道。
李佳霖一愣，连忙上了自家的车，赶紧让司机跟上。保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面面相觑。难道小区里面住了啥了不得的人物？或者是某人的孩子在外发达了？哎哟，赶紧把这两部车发到朋友圈去，别说那辆房车，就是这超长大奔商务车也得上百万吧。
因为是老式小区，原有的停车位早已不能满足用户使用，所以，路上到处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车辆。看到这两部车慢慢行驶过来，其它车赶紧让道，自家的车毕竟小巧好移动。终于到达董老师所住的那栋楼。林欢既然忐忑又是期待，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董妈妈，我们到楼下了，您起了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笑笑啊，这么早？你这孩子，干嘛那么赶时间，肯定没休息好吧？”董老师埋怨着，“赶紧上来歇歇，吃完中饭咱们再走。”
林欢欢快地笑着：“那行，我就上来了哟！”
陈益皱着眉头打开门，看着眼前的一大群人，愣了愣：“你们？”
林欢上前欠了欠身：“益哥您好，我是林欢，来接董妈妈。”
陈益瞪大了眼，呆了呆，片刻才从惊艳中醒悟过来，扯了扯嘴唇，笑道：“原来是林欢啊？居然这么高了，我都不认识了呢！这几位是？”
“小益，咋还让笑笑进来？”董老师系着围裙从厨房中走出来，脸色有些憔悴，看到林欢，不由温和慈祥地笑起来。
“董妈妈！”林欢侧身挤进门，一下子扑到董钦跟前，眼里泪光点点，“怎么才两个月没见，您就瘦了这么多？”
董钦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欣慰地道：“我家笑笑又长高了些，更漂亮了，像个小仙女一样，都快让董妈妈认不出来了！”
“董妈妈，您笑话我！”林欢跺跺脚，不好意思擦擦眼睛，忙扶着她坐下，向她介绍张欣扬和李佳霖。
董钦笑盈盈地点点头：“欣扬就不必介绍了吧，上次在你董叔家见过。哦，现在是中校了啊？小伙子不错！”
当然，也不冷落李佳霖。“我叫你小李行吧？真是麻烦你了，让你专门来这一趟。”她笑着道，“我一直挺担心笑笑的，她从小就不爱和同学们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知道她结交了这么多朋友，心里高兴着呢！所以，在此谢谢你们关照我家笑笑。”
“董老师客气了，我和笑笑是好朋友。笑笑知道您生病了，担心得不行，当天就想回济南，还是文浩一再保证您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又想到您那时不适宜立即长途奔波，所以才忍到现在来接您。”李佳霖热情亲切地道，“为了让您住得更舒服，她特意把卧室重新装修了一遍，把家具也更换了，就等着您去呢！”
董钦叹了口气，握着林欢的手：“笑笑啊，这让董妈妈咋说呢？你自己也难啊，好不容易花店的生意才有点起色，我这一去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林欢轻轻地在董钦肩上：“董妈妈，您就甭担心了，现在花店的生意挺不错的，我保证能把您照顾得好好的！”
张欣扬道：“董老师，我家欣然和几个同学也入股了花店，有他们帮衬着，花店生意肯定一天比一天好！对吧，李佳霖同学？”
李佳霖撇撇嘴，不得不附和道：“是啊，我们都入股了，生意挺好的，所以您也担心医疗费啥的，笑笑都已经准备好了。”
“哎，笑笑不容易啊！”董钦摇着头，“这孩子，啥事儿都憋在心里，再苦再难都不说。生意再好，短短俩月能赚多少钱？装修、房租、人工、进货等等，都不得需要大笔钱？一年能够把先前的投资赚回来就不错了。笑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董妈妈手里还有点积蓄，所以医药费你就不要管了，好不？哎，我这病啊，自个儿心里清楚，挺麻烦的，省院的专家都不敢动手术，虽说京城的专家更多，但手术的事儿谁敢打包票？所以，咱们也不要太强求了，能做，咱就做，不能做，只要按着医嘱注意一些，不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只是啊，不能上讲台了……哎，算了算了，不想了不想了！”她侧过脸，擦了擦眼角。
“妈，你这说啥呢？京城那么多专家名医，一定能把您这病治好的？大伯不是和专家联系好了吗？下周三就去检查，如果顺利的话，就能直接做手术了。”陈益一边给大家倒水，一边叹着气对林欢道，“林欢啊，本来我是不放心让我妈去京城的，主要是大伯他们平时工作忙，哪里有时间帮着照顾我妈，再说，我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大伯和我妈毕竟只是堂兄妹，这些年咱俩家都没啥来往，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你的事情，我妈都不会回京城厚着脸皮上门求大伯的。”
董钦忙道：“小益，你咋这样说呢？大小我和你大伯就亲，董家到咱这一辈儿就只有我一个女娃，长辈们对我喜欢得不行，是我性子拧，偏要跟着你到济南……行了，以前的事儿就甭提了。这次你大伯听话后，就一直在帮着联系医院，真是让他们费心了。笑笑啊，你刘姨每次打电话都夸你呢，说比养个女儿还贴心，你董爷爷和奶奶也一个劲儿说你孝顺，隔三差五就送好吃的。”知道林欢和董家上下相处得好，董钦也替她高兴。
“董叔他们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呢！”林欢羞涩地道。自己身无长物，只能时不时地做点吃食送去，人家也不稀罕那些东西，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
“礼尚往来，笑笑，人与人相处，就是要经常走动，不然，再好的感情都得慢慢淡了。”董钦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能主动和人交往，我也放心了。以前啊，你太孤单了。”特别是出现林英的事情后，这孩子更是不喜欢说话，整天呆呆地坐在那里，眼里空荡荡的，所以，等她的身体稍有好转，董钦就赶紧把她带到京城去，还恳求董国栋帮忙找了个店铺，让林欢能够忙起来。看来，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瞧瞧，现在这丫头长得多水灵，也开朗大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