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当李佳霖来到花店，店门大开，花卉早已摆放妥当。
今日，林欢依然是纯白色长裙，如同花间精灵轻快地飞舞。见李佳霖到来，微笑着打了招呼，便将早点端了出来。她替自己做的，是一小碗菜粥、两个灌汤包、一碟泡菜。
李佳霖看看自己面前丰富营养的早点，尴尬地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林欢抬起头，略微诧异地看着他，眨眨眼，摇摇头：“其实我很想说，我享受将食材变成美食的过程，只是，这种机会很少。”她垂下眼帘，浓密微翘黑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自嘲和苦涩。对于自己来说，能够填饱肚子便已满足了，哪怕是最难吃的食物，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李佳霖暗自猜测着她的意思。是觉得独自吃饭觉得没胃口，所以平时才没兴致替自个儿精心准备美食？还是因为太忙，忙着学习，忙着赚取生活费，忙着应付各种刁难，所以无暇顾及食物的好坏？无论是何种原因，他心里都沉甸甸的。
林欢突然醒悟过来，皱了皱眉头，自己这是怎的了，居然向旁人诉苦！连忙轻快地笑道：“李学长，快加油哟，如果不够，我还做了抹茶奶油蛋糕、巧克力香草蛋糕和芒果慕斯蛋糕，准备当作午间点心。”
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牵着她的手，站在蛋糕店前，看着那些精美的蛋糕，舔着干涩的嘴巴，肯定地对她说：“笑笑，以后我一定给你做最好吃的蛋糕，每天一种，连着一个月不重复，让你吃个够！”
她狠狠地点点头：“嗯！”
初中。福利院解散，所有孤儿被分散。周末放学，小女孩躲在校门外的花坛后面，张望着。看到林欢，眼睛一亮，偷偷挥手。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瘦弱的手塞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零钞硬币。清瘦苍白的脸上却是温暖如春的笑容：“笑笑，不要太节省，要吃饱饭，不然哪有力气读书？”
走过明晃晃的橱窗，里面是漂亮的衣服。小女孩眼里是浓浓的羡慕，举起拳头发誓：“笑笑，以后我一定给你买好多漂亮的衣裳，每天换一套，连着一个星期不重样，让你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她笑眯眯地点头：“好！”
周末，林欢要去发传单。小女孩去帮忙，将林欢赶到一旁去看书。她说，你是读书的料，有机会就好好学，我笨，看着那些书就头痛，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因为是董老师介绍的，所以每次都能及时、如数地拿到钱。小女孩也去试过，但十有八九都拿不到工钱。
班主任董老师让林欢周末和寒暑假住她家。小女孩再三叮嘱：“笑笑，去董老师家要懂事儿，多做事儿少说话，人家对你好，你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报答她！”
高中。她回到家，那个虽然小，但暂时属于自己的家。一进门，一张灿烂的笑脸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了，再等会儿，饭菜马上就好，有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哟！”小女孩已经长大，却依然瘦小，比她矮了一个头。
那时，林欢已经能够赚钱了，让她搬来和自己住，还想告诉她，自己赚的钱足够两人吃喝了。但是，她却说，你那点儿钱还得留着读大学呢，笑笑，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出息。还说，自己在小饭馆帮工，包吃包住，老板和老板娘对她也好。“笑笑，你千万不要太节省，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想吃啥就给我说。锅里炖了鸡汤，是农民自己养的土鸡，你每天都喝两碗，肉也要多吃，你太瘦了！”她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林欢的头发，小心翼翼。她说，上大学的学费你不要担心，我慢慢存，连同你的生活费一起。她眼里充满期待和希望，等你大学毕业，我们的日子也就能慢慢好起来。
那只瘦弱却温暖的手，不知何时，不得不放开了她，在她终于能够赚钱，终于能够吃上蛋糕，终于可以仰起头面对阳光时。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暖的眼睛，再也感受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再也没人为她的每一次考试每一次得奖而兴奋，再也没人给她说：
“笑笑，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好吃的蛋糕、漂亮的衣服，带你到处看看走走。”
“笑笑，有人欺负，你赶紧给老师讲，不要像小时候那样憋着，你不说，院长妈妈哪里顾得过来，董老师哪里知道？”
“笑笑，你说咱们以后买啥样的房子？不要太大了，要花好多钱的，只要有一间属于咱们自己的房间就成！对了，还得有个大大的阳台，你喜欢种花，咱们就种好多漂亮的花！”
“笑笑，你穿白裙子真好看，像花仙子一样。以后我会给你买各式各样的白裙子，长的短的，棉的蕾丝的水晶纱的真丝的，镶了花边儿，漂亮极了！”
……
“笑笑，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活得好。自己当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再被人欺负。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这是她最后留下的话。一字一句，铭刻在心底。那一刻，自己在哪里？在花田空间里，躲开了原本应当自己遭受的苦难。对不起，如果早知如此，我会好好地珍惜；如果早知如此，我会告诉你那个秘密。那么，是不是你依然在我身边，是不是咱们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不是我不会如此害怕寂寞？
李佳霖焦急地看着楼梯。林欢突然垂着头离开。略显单薄的背影，是那么孤寂，那么无助，那么悲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开始还好好的，还用蛋糕引得他垂涎三尺。第一次，他感到了无能为力。眼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心事，但自己却不敢问，深怕触及到她内心隐藏的伤口。手中的叉子胡乱戳着盘中的食物，随意地塞进嘴里，沮丧而担忧地眼巴巴瞅着楼梯。那短短的楼梯，如同一条天堑将俩人分隔开，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无法触及。
一刻钟，频频看手机的李佳霖一直在计算着时间。终于，听到声响。
林欢抱着一架古筝走下来，黑发披肩，长裙飘飘，窈窈窕窕，脸上是恬静如水的微笑，如凌波仙子踏水而来。
李佳霖赶紧迎上去：“要弹琴吗？来，我来，放哪儿？”
休闲角，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垂挂着薄薄的纱幔，李佳霖一直不知道空着干嘛，现在他懂了，原来是安放古筝的。架好古筝，旁边还留下一空地儿，林欢说，那是准备放钢琴的，或者种一簇翠竹。
将纱幔放下，林欢坐在古筝前。李佳霖捧着茶杯，微微眯缝着眼睛，倾听着琴音。高山流水，这曲子他知道。虽然，他不会弹奏，但小时候也是接受过某些才艺培养的，爹妈不逼他，喜欢啥就学啥，不喜欢就算了，但是，必须要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老爹说，你决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考虑清楚，一旦决定下来，就不要后悔。
“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门外客携琹，依稀太古重逢。高仾处，落雁惊鸿。怕弹指唤醒美人邜睡，客子春浓。任闲愁千缕，也不觧踈慵。
焦桐，非中郞青敨，徒沉埋爨下残红。休虑却，调高和寡，换徵移宫。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盼何时，钟期再遇野航中。”
嗓音清冷，悠扬，像是遮了山隔了水挡了雾，隐隐约约地传来。
一曲未尽，已有顾客上门。李佳霖连忙站起身迎接。顾客接踵而来，有被花店橱窗内的鲜花吸引的，有被琴声引来的，有新客户也有回头客，还有想来看看徐景灏或林欢的，甚至想打探李佳霖是否将林欢拿下的。而线上也不断有头像在闪烁，市内市外，让李佳霖忙个不停，根本就没法静下心倾听林欢的琴声。待他终于松口气时，发现早已转换为“春江花月夜”。
此刻，林欢已沉浸在曲音中，摒弃了周遭的一切嘈杂。而进入店中的顾客，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放低了声音，放轻了动作。
可是，一曲又罢，琴音却低沉、凄凉、悲怨，仿佛一名女子在诉说自己坎坷悲惨的一生。李佳霖皱紧了眉头，很想打断这琴音。
这时，一对五十余岁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李佳霖脚步顿了顿，咧咧嘴，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两位需要什么，花束、花篮还是盆栽？价格适中的还是有纪念价值的？”
“哟，这小伙儿长得还挺喜气的！”长相富态的中年妇女笑盈盈地道，四处张望，“哟，那边儿还有个小姑娘在弹琴啊！不过这声儿听着咋心里难受？”
中年男人侧耳一听，道：“胡笳十八拍。没听过？文姬归汉？不知道？那三国演义该看过吧？就是那个被曹操从匈奴迎回中原的才女蔡文姬，给匈奴左贤王生了两个儿子，回到中原后母子天各一方，回想起自己悲惨的一生，就写下了流传于世的《胡笳十八拍》。”
“哎，咋弹这个曲子呢，让人听了堵得慌。”中年妇女掏出帕子抹抹眼角。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琴音戛然而止。
“笑笑，你还好吧？”李佳霖几步上前，掀开纱幔，见林欢泪流满面，急得手足无措。
“咱以后不要再弹这种曲子了好不好？瞧瞧，自个儿的心情都弄糟糕了！”他连连道。
林欢接过面巾纸，转过脸，擦了擦。“以后不会了！”她转过身，勉强笑笑，“麻烦李学长去接待一下阿姨和大叔好吗？”
中年夫妇互望一眼，妇人努努嘴，眼里充满笑意。“甭管我们，我们就随便看看！”她道，看向身边的蓝色妖姬，“哎哟，这花儿真好看，不过也不便宜啊！老……老公，送我一束花呗！”
中年男人圆乎乎的脸满是笑意：“别说一束，就是一捆咱也送！喜欢啥，这蓝色的花儿还是红色的？”
林欢将玳瑁指甲放好，上前欠身道：“阿姨、大叔好！本店售卖的蓝色妖姬并非市面上的那些染色白玫瑰，而是从英国引进的、自然生长的蓝色玫瑰，极为少见，也不好栽种，所以售价贵一些。蓝色妖姬寓意相守是一种承诺。相知是一种宿命，心灵的交汇让我们有诉不尽的浪漫情怀；相守是一种承诺，人世轮回中，永远铭记我们这段美丽的爱情故事！不同枝数的花束寓意又稍有不同……”
中年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林欢，不时配合地点头。待林欢介绍完毕，笑道：“这姑娘人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性格温柔又大方，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娶回家？”
林欢愣了愣，白嫩的脸顿时染成粉色。李佳霖无声地呲呲牙，上前将林欢挡在身后，笑容可掬地道：“两位想好买啥了吗？如果不喜欢玫瑰，咱还有郁金香、百合、康乃馨等等，您二位尽管挑选。若是想买盆栽，除了店里摆放着的普通品种，您还可以上网店查看名品、珍品，价格从一万到九十九万，品种从牡丹到兰花，必不会让您二位失望。”
“哎哎，你这小子快躲开，你这张脸可没小姑娘看着舒坦！”中年妇人不满意了，将李佳霖推开，“姑娘，咱说说话呗！哎哟，你不知道呢，我和你大叔好不容易赶到京城瞧儿子，不料那坏小子却说没空陪咱们，说要忙着……哦，说是功课忙。算了，儿大不由娘，咱就让他自个儿折腾去！我家小子啊，长得高高大大的，老实本分勤奋好学，就是嘴巴笨不会讨好人，到现在都没找到女朋友，真是让我操心啊……”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碎碎念，林欢并不觉得厌烦，反而很是亲切，笑盈盈地扶着她坐下，又倒了杯茶：“阿姨先润润嗓子，慢慢说，咱不着急。”
阿姨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眯了眼：“真甜，真好喝！”
“宁夏枸杞配明皇菊，口感甜润，爽口不腻，适合四季饮用。”林欢笑道。湖北大别山麻城福田河的福白菊、浙江桐乡的杭白菊和黄山脚下的黄山贡菊、安徽亳州的亳菊、滁州的滁菊、四川中江的川菊、浙江德清的德菊、河南济源的怀菊花，常用于泡茶用。
林欢喝的是玫瑰养生茶，玫瑰干花、枸杞、西洋参，再加一勺蜂蜜，芳香袭人、养心安神、理气和血、舒肝解郁、润肤养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