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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63.谭叟(1 / 1)

<>我在宿龙县城附近的三官村找了个栖身之所。

一处雅致的小院,本来属于一个叫崔璀的老光棍,一位老诗人,据说他年少时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后来由于女方家长的反对,两人没能化成鸳鸯蝴蝶,最后姑娘自挂东南枝,自杀殉情,重情重义的他也终生未娶。

崔璀的经济条件还算优渥,但是他性喜安静,便在远离村子的地方盖了一方小院,美其名曰——彼岸幽墅。它现在的拥有者是逝者的侄子,月租金一百大元,当然不包括电费,这个价格连乞丐都觉得是白菜价,这是有原因的——

其一,这里十分幽静,平常极少有人访问,除了清明时节。开门十几米是一处广袤的墓地;

其二,崔璀是在这幢房子里走到了生命的彼岸,他是在过身之后半年才被发现的,当时他已经脱脂干瘪,喂饱了一茬又一茬的虫子;

其三,坊间传说崔璀的旧时相好一直停留在别墅中,夜夜上演人鬼情未了,这必是评书艺人的杰作;

其四,还有一种更接近真相的传闻,旧情人的尸首在下葬的第二天就被人盗掘,而崔璀在那几日买过朱砂和松香,据说是用来防腐的。

这种宅子正常人见了都是掩目捂鼻而过,对我却是上天恩赐。我现在最怕与人亲近,本人就是天花、霍乱、黑死病、红死魔,会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往生极乐,所以我需要孤独,但也并不想和大脚怪一样住在深山密林里,所以这处宅在最适合我,关键是一个和黑白无常都聊得且开怀的半仙,哪能用鬼屋、凶宅那一套来唬他。

何况崔璀是一个诗人,一个文化人,他有整整三柜子的书,对于我这种求知若渴的人真是一处令人垂涎的宝藏。不过翻来翻去都是些《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之类,连本《金瓶梅》都没有,还是略略有些失望的。

我暂时没有找到工作,处于坐吃山空的节奏之中,凤来牺牲之后,我失去了最大的金主,这时我想起了章好古老师,可以效仿一下,艺术家应该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

我买了一把二胡,然后就坐在了村口的石墩上。

从早拉到晚,重复两首歌曲,一首是《敢问路在何方》,一首是《二〇〇二年的第一场雪》。胳膊酸痛,屁股长茧,挣得一百四十二元钱,收获颇丰,但是明天我必须换个村子卖艺,防止有小媳妇儿、大姑娘们对我一见倾心、再见入魔,然后秘密发展成亲密关系,老衲现在不怕人讨厌就怕讨人喜欢、百看不厌,这样很容易酿成苦果,收敛点魅力,勉强温饱就行。

怀揣着一天的劳动所得,到镇上找一个小饭馆犒劳一下自己。

我找了一个安静角落,点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个笨蛋炒羊肚儿,自然还有一瓶解忧物。

嘎呗一颗花生豆,吱一小盅烈酒,将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抛在九霄云外,一醉不醒,直到店小二将我扔到野地里,被厉鬼狐精、野猫豺狗、秃鹰乌鸦、蚂蚁蜣螂当成大餐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省得在这多灾多难又美丽无限的人间忽恍一世。

小饭馆里人不多,我如今对谁也不感兴趣,哪怕是嫦娥,我都不会正眼一看,可是有个人打电话的声音特别大,不得不瞪他一眼。

一个约摸七十岁的老头,一束金黄马尾,三绺银白长髯,还挺有那么点谪仙的风骨,只差一把麈尾、一个童子、一身青袍。我愣愣看了片刻,有些困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肯定从哪里见过他,竟一时想不起。

这是谁呢?我开始在大脑里翻箱倒柜、整理什物,自认记忆力还算可以,按理说这么特出的人物,不应该会被我遗失到落满灰尘的角落。

突然,一个形象跃然而出,那是我到宿龙县的第二天,晃荡到傍晚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院——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确定这个小院无人居住,然后到村里一打听,然后找到了崔璀的侄子,他收了两个月的租金,便将钥匙给我。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浓浓霉味,这里似乎更像一座坟茔,千年没有活物入住,只有带着腊肉味的各色孤魂在这徘徊。客厅中间突兀地摆着一张老年人的黑白照片,那必是崔璀本人的遗照了。

黑白遗照!是的,在这个小饭馆遇到的仙翁,和崔璀的遗照颇有几分相像,莫非就是他本人?

崔璀没有死,还是我见鬼了?

如果没有死,我这是鸠占鹊巢,他顶多驱逐我,如果是魂魄,那么他这几天是和我在一张床上交颈叠股而眠的吗?

我一个冷颤,然后迅速摇头否定,崔璀是忧郁诗人型,而白髯马尾仙翁则显得开朗豁达,不是一个气质类型。

我轻柔地按摩大脑,略略放松之后,终于想起这是谁了!

我曾在虎盘坨拜谒过他,在一种似是而非、如梦如幻的场景之下,当时是受月老指引,为纪小寒逆转未来,他是一个法力十分强大的魔仙,尊称谭老。

难道在如此简陋的小饭馆中能遇到如此尊贵的神仙?我摇头否定。

脑仁疼,停下思考,饮酒解忧。

那老头则继续高声打着电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用的是摩托罗拉刀锋手机,他没谈巴菲特和索罗斯,也没谈小布什和***,我就有点纳罕了,不谈股市不谈政治,哪能配得上他这种自信自豪的气场。我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听。

“……我说老包,托你办个事,何其之难!你说吧,我这是第几次给你打电话了,你一而再,再而三,久拖不决,你让我作何感想?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从内心看不起我,不错,我是不如你层次高、声望高、文化高,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只可怜兮兮的虫子……”马尾仙翁停顿片刻,“你叫我大先生,我真是惭愧,何德何能,要不是靠着老板,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上神大仙能把我看在眼里?”喟叹一声,“你老包可别妄自菲薄,我算个什么,老板的跑腿儿而已,你不用奉承,赶紧把事办了就行,对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违反你的准则,更不违反组织纪律,只是给他调个编制,换个岗位而已嘛,他先前就晕血,在血池那边真不适合,你这就是接收一下,给个判官的职称就行……你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就去找老龟……”

我听着听着就虚汗直冒了,这像是托人办事,更像是给人下达命令,电话那头的人应该也很有权力,居然能随便拿出一个“判官”的职位,话说“判官”是做什么的?当代没有这么个官名,好像是唐宋时期的有过。判官——莫非是阴曹地府的判官?!

莫非此人真是谭老,能直接调阅生死簿的大神?

我心脏一阵哆嗦,这些神仙鬼怪已经不再避讳人类,随意下凡,招摇过市,我应该避之如瘟神,还是亲之如新娘?

如果虎盘坨那次会见不是在发痧,那么这个神仙应该是热心助人的,比那个月老要靠谱多了,还是亲近他比较合算,万一能把天煞孤星改成吉星喜神就好了。

于是我吃完饭替他结了账。

此时他的电话也打完了,走过来问:“你这算是贿赂,是不是想请我办事?”

我笑道:“我不认识你,只是见你仪表不凡,有心结识。”

“我叫谭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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