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近晖一直不曾放弃追捕,他主攻的方向仍旧是城乡结合部,这里人员构成复杂,最容易藏污纳垢,但是几日下来一无所获,便开始动摇,林丁是否已经逃出永新?
他征求我的意见,我虽不想厕身其间,却也不加隐瞒,告诉他雌雄大盗仍在方圆百里之内。
他重拾斗志,像只敬业的猎犬一样不知疲倦地搜索着永新的每一处阴暗的洞窟与偏僻的角落。
傍晚的时候,他疲惫地醒来,洗漱之后,穿上警服,照照镜子,依旧那么挺拔帅气,他的干劲又充足了。
他走到小康庄附近时,远远地看见一处篝火,走近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军绿大衣,方头皮鞋,锅盖头,尖嘴猴腮,龅牙外翻,但是额头却很宽阔,看起来又猥琐又奸诈。虽是春天了,他的那双手却粗糙、乌黑、皲裂,被火几乎烤焦了,却毫无知觉。
“喂,你干什么的?”连近晖的职业病犯了。
“我是个科学家。”猴腮人道。
“科学家?”连近晖笑问。
“是的,我姓崔,你可以叫我小光,专攻机械,对人工智能、量子纠缠也有研究。”
“别扯。把身份证拿出来。”
“连警官,烤个火也犯法?”
“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先是智擒永生会高挺,接着又是雌雄大盗绑架案,《永新晚报》一整版都是你的玉照。”
连近晖微笑颔首,正准备离开,小光却说了一句不知云里雾里的话——星晖二虎,鸳鸯双虏。一步两步,咏馨碧蒲……
他边走边玩味猴腮科学家的那句谶语,觉得十分浅显,却又不知从何破解,最后他决定先到附近的碧蒲公园看一看,果然在那里发现了新鲜的烟蒂,直觉告诉他林丁出现了,吸取上次教训,他决定找个帮手,那就是“星晖二虎”之“星”曲文星,然后赶到咏馨公园果真发现了他。
他没有时间去琢磨那个小光是什么来路,生怕林丁这个四只耳朵的大盗又闻风而逃。
我和他打车一路驰向碧蒲公园。我在副驾位置,他在车后排。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警号,“这次一定要将他抓住,将功赎罪,不知能不能保留原职。”
我没有回答,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组织也给予了他应有的荣誉,他不应再如此执妄。
这时,出租车的收音机开始播报——明日将为因公殉职的民警……
他的追悼会在明日举行。
我立时将收音机关掉了。
“哪个民警牺牲了?”连近晖急问。
出租车司机说:“叫什么来着,哎呀,叫什么光,还是……嘴边上的名字,一下忘了,刚破获一个大案要案,说是有可能提拔……可惜了。”
“师傅,你别走神,好好看路。”我斥责一下,让他闭嘴。
“文星,怎么那么手欠?最关键的时候,不让听了。”
“晖sir,咱们这是去执行危险任务,虎口拔牙,能不能不听这种不吉利的新闻?”
“好吧,听你的。”连近晖喃喃,“谁又牺牲了……”
半小时以后,我们在距离公园三百米的地方下车。
连近晖匍匐到地上开始搜索带有罪犯气味的烟蒂。
我则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小芰、林汨陨难之前,都曾嗅到过这种气味,一种阴暗的、腥臭的气味。起初本以为是下水道中某种冷血爬虫的味,后来才发现这是一种比冷血爬虫更瘆人的东西。
我对连近晖说:“晖哥,肚子有点难受,去那边解手,你先在这探查,千万别一个人行动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
我向外走了五十米,停下来,点起钻石烟,“二位使君,你们是不是一直在跟前?”
“卧槽,你是怎么看到的?”空气中飘来的语音,我还是看不到真容。
“我看不到你们,但是能感觉到。”
“好吧,今天让你开开眼。”
首先显出来的是一个黑衣人,就像王英一样又矮又胖,脸黑得像烧锅炉、下煤窑的,倒八字眉,死鱼眼,狮子鼻,覆船口,戴着一顶又高又尖的帽子,帽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正在捉你,手里拿着铁链和镣铐;接着蹦出来的是白衣人,瘦竹竿,面色惨白,面容和蔼可亲,但是吐着一条二尺长的血红血红舌头,看着比黑爷还可怖,他同样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他拿着的是哭丧棒。
“七爷,八爷。”我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难掩内心的厌恶。如今我既不是狼心狗胆,也不是熊心豹胆,而是铜心铁胆,各种奇遇之后,已经对怪力乱神麻木不仁了。
“小伙儿,胆子不小啊?”黑爷说,“平常人见了我俩早吓瘫了,你小子倒是稳当。”
“心中有愧的人见了你真慌,我也是故作镇定。”
“哈哈,既然知道我哥俩就在你周围,点出来作甚?生怕我俩不知道你的本事?”白爷道。
“我就是想瞻仰瞻仰阴间武力最强的两位大神。”
“你这可是阿谀奉承了,不过我喜欢。牛头马面,阎罗判官,论武力,真不如我哥俩,他们只是出身好,上边有靠山而已。不过,我俩也自由惯了,干这个赏善罚恶的营生正合适,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下了令牌,我们办差拿人就行,也不指望其他。”白爷始终和气地笑着,只是他的舌头有点累赘。
“二位大帅,我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那就是再给连近晖一晚时间,让他完成未竟的事业。”我稽首作揖。
“拍完马屁,后有正事。”
“连近晖是个警察,你们职业也还算近似。”
“包头儿那可不好交代,这家伙可不好逮。”黑爷一脸的板正,板正过头透着点煞气。
“二位大帅,你们有什么需要的,我在阳间能办到的,我一定照办。”
“这个简单,到无常殿、城隍庙时,见到我俩的像,给烧点永新市永联印刷厂制造的丰都人民银行宝券,那种万元大钞的,多多益善。”白爷无耻地笑着。
“谨记在心。”
“你小子要是食言,我他么提前收了你。”黑脸说。
“二位大帅,我能不能问问自己的寿数?”
“那得从生死簿上看,我们没这个权限。你小子叫曲文星是吧?”
“是的,我难道这么出名?”
“实不相瞒,我偷看过生死簿,见过你的名字。”白爷邪笑着。
“永联印刷厂的万元宝钞,一麻袋。”
“成交。生死簿有九套,我只窥过两套,一套显示你是无量寿数,一套显示你寿元八十八。”
“是不是还有一套显示我活不过今天?你们今天根本不是来拘捕连近晖的吧?”
白爷笑笑:“他么都是骗人的,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定,人人都是可以逆天改命的。我们今天有两个名额,连近晖肯定没跑了,还有一个……但肯定不是你。”
“多谢多谢。我一会儿就去烧了永联印刷厂。”
“别,别,别杀鸡取卵。无论如何鸡叫以前,连近晖必须跟我们走。你们把握点时间。”
“绝对不耽误你们的事。”
黑白二使像一阵烟雾般散去。
我又问道:“他娘的,你们不是一见生财和天下太平吗?”
没有回音,确定他俩已经走远,估计会到最近的城隍庙去喝酒,等时刻一到前来收人,我必须得让连近晖加快速度了。
子夜。
碧蒲公园已是绿草茵茵、烟柳袅袅的仲春时节。
碧蒲春月生湖心,层波万顷如熔金。千杯酒,万卷诗,诗仙落寞月伶仃。孤轮徐转光不定,霜气空蒙照幽冥,月晦朔,生无常,无常不催便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