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时节,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已半年未见雨滴的众人莫名兴奋起来。皴裂的大地骤然触到久违的浸润,便毫不犹豫的将土壤之味充盈在每一条大街小巷。
“终于舒爽了。”望着自灰蒙蒙天上飘下的连线落珠,李东开心道。
连续下了三天,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一个明显的信号传来,塔吉克的雨季开场了。
不久,他便感受到了天地肃杀的威力。
“怎么这么冷啊,气温简直是断崖式下跌。”李东浑身瑟缩道。
老翟望着阴着化不开的天空,心里想着事儿,应付道:“是啊,这边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到雨季就阴雨连绵,下个不停。”
李东继续吐槽:“我前天洗的衣服还没有干呢,再这么下去,估计都要长毛了。”
林琼彦坐在角落里,看李东一眼,平平淡淡道:“你不是早已经历过这样的气候了吗?干嘛这样大惊小怪?”
说话之人是临时从队上抽过来暂代吴钱岗位的。
因为吴钱带着玛蒂娜去迪拜度蜜月了,驻地一摊子事不能没人管。
李东抬眸,看林琼彦直直的盯着古丽的脸蛋儿,心中替丘泽不平,“你对我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瞟别人,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再这么混蛋,小心有人揍你。”
老翟望着秋雨,愁容满面道:“小李来的时候是今年二月份,那时候已经不是特别冷了,只是经常下雪而已。”
“好吧,那我忍着。”林琼彦咬了咬牙道。
话音刚落,老吴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老翟的桌旁,语气颇急,“老翟,队伍上出了点事故,你赶紧去看看。”
“出了什么事?有人员伤亡吗?”老翟似早已预知,立即站起来,紧张的问。
多雨季节,事故肯定会有的,但是最好不要出人命。
“推土机掉进坑里了,司机已被救起来了。”
“啊?”大家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张大嘴巴惊讶的看着他们。
“是的,刚接到电话,说是工地下雨,地上裂出了一个大口子,推土机掉下去了。”
“好的,老吴,我马上去。”说着,老翟已出门。
“拿好衣服,带上小李,让他给你搭把手。”
李东连忙应着,也跟着跑出去。
说走就走,他们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老翟便驾车向工地开去了。
风雨如晦,车子在山间盘绕的时候,着实让李东捏了把汗。那险峻的山路,紧挨着深不见底的沟壑,狭窄的道路上还有过往车辆,一个躲闪不及,便会万劫不复。
可尽管如此惊险,一路上,老翟还在狂打电话,没办法,他要了解情况。
半小时后,他放下电话,松口气道:“闫队已经过去了,正在进行紧急疏散,指挥着救援工作。”
确定了出事地点就在花果山后,老翟便抄近路找了过去。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闫树国拿着喇叭在喊话。他站在一个高岗上,绵绵的雨水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落着,这给救援任务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下了车,隔着雨帘,李东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包,山包正中是一个超大的地坑,而那辆可怜的推土机就孤零零的斜停在底部。
现场的人已被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往坑里填土,另一拨则在不远的地方挖着山包的边缘,显然他们是想降低坡度,以便推土机可以通过缓坡爬出去。
李东看了一下坑底,一汪浑水,幸亏推土机的底盘比较高,否则的话,淹没了发动机,折腾起来就更麻烦了。
闫树国看到他们去了,一路小跑着过来,“老翟,麻烦了,你赶紧给看看,如何让机器出来。”
老翟已对周围环境有了大概了解,点点头,“我会尽力,不过看样子,的确很麻烦,这里的泥土太细,不顶用。树国,咱们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土石?如果有,就赶紧拉几车过来。要不然,这个坑根本填不上。你看虽然工人们正在努力的铲土,但是放进去的土又松又软,根本架不住不住推土机的重量。”
“你说的对,旁边的花果山脚下有大石,我让人过去弄十车过来。”
“那咱们分头行动,我现在下去指挥他们救援。”
说着,老宅脱下了外套。
李东在旁边也撸袖子,卷裤腿,准备下去大干一场。
“李东,拿着我的外套,赶紧去旁边待着。”老翟见李东瞎忙活,赶忙阻止道。
李东不愿意,“我不去,吴总可是让我过来学习的,我怎么能把你放在这里,自己跑了呢。”
“学习个屁,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你赶紧到一边去,不要妨碍我的工作!”老翟说话不留情面。
“我肯定不妨碍,我还可以帮忙呢。”
“你说你,小屁孩一个,捣什么乱。赶紧去车上呆着,要不然我揍你!”老翟做势要打人。
“你打吧。”李东性子一急,挺直了身,瞪着他。
“小孩子,真不听话,你看,”老翟放下手,指着山包两侧说道,“这边土质疏松,说不定又会发生滑坡泥石流,万一你被埋了,我可担待不起。再说了,老吴让你来学习,你在旁边仔细看着,学会了指挥,懂得规避安全风险了,再上手也不迟。”
李东看了一眼老翟,的确,人家为了自己好,不能帮倒忙。
“好吧,翟叔,您可慢点。”
老翟面上褶子摊开些,“行,知道了,你赶紧到远处去,这里太危险了。”
“好吧。”李东将衣服放回车上,然后小跑一段路,到了不远的高岗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救援场景。
老翟猫着腰,沿着土坡十分敏捷地下到坑底,用俄文和旁边的几个工人交流了一下,他们便很快重新进行了部署。
现在李东才看清,这两拨人统共有六十多号人。但因为之前分配不是很合理,很多人在往坑里填土,却只有四五个在修整土坡。现在一重现布局,两边大约都有三十来人的样子了。
推土机上的司机是霍广守,他也是一位前不久刚从国内上来的小伙子,长得白净修长,他正在根据老翟的指示尝试挪动推土机。
霍广守还没娶妻生子,李东不希望他出事。
随着浓云滚滚而来,雨水更密了,积水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即将淹没轮胎。
看情形不对,老翟用喇叭大声喊着霍广守:“听我指挥!别总是挪动,否则会自己刨坑,越陷越深。”
霍广守只能暂且不动。
不多时,闫树国的大块石头一车一车的倒了下去。
在深坑西侧填埋好了一小块平地后,老翟赶紧让霍广守开上去。
接到指令,霍广守开足马力,在原地打转了半天,又在众人的推力下,终于碾上去了。
此时,深坑的周围开始有零星的坍塌,松软的土层哗啦啦的往下滚,几名当地员工因猝不及防,被埋没了半个身子,如果不及时将推土机开回地面,随时都有就此掩埋的风险。
眼看形势不对,老翟赶紧跑到另外一组,将他们修理的路面重新检查了一遍。当地人虽然老实能干,但是对挖坡修路没有经验,整修过的路面还是有点陡,老翟怕推土机上不去,便指挥他们再将坡度降低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闫树国的带领下,当地员工将一车车的土石又倒入大坑中。效果立竿见影,原来的积水马上被粗大的砂石所覆盖。有了坚固的平台就有了上升的资本,霍广守很卖力,可是不知怎么的,推土机就是上不去。
排气孔浓烟滚滚,眼看着车轮在原地打转,老翟当机立断让人找来四块一米来长的长石板,铺在轮胎下面。霍广守卯足力气,油门踩到了最底,这才歪歪斜斜的通过了铺好的石子路,又冲上了缓坡,推土机终于算是摆脱了被掩埋的命运。
成功脱困,大家欢声雷动,当地人不由得对老翟竖起了大拇指。
李东一看时间,从到达现场到顺利结束,已过去四个小时了。
老翟爬上来的时候,已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身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泥巴,只有眼睛没有泥土的色彩。
他见了李东,哈哈大笑,“怎么样,小李,我还宝刀未老吧?”
“您这是老当益壮,越来越威猛啊。”李东竖起大拇指。
闫树国急急赶来,“翟总,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没了推土机,可就麻烦了,快清洗一下,咱们回营地吃饭去!”
“哈哈哈,哪里哪里,走走走,你这一说,我突然感觉有些饿了,赶紧招呼大家回去吧!”
众人从旁边的洼地蓄水池提了水,简单的洗了洗,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到了营地,大厨都已准备好了,见李东跟老翟到来,便热情的招呼他们入座。
吃过了饭,根据管理规定,所有人都应该去开会,总结今日的经验与教训。
甲方对这次的事故也非常的重视,他们已派人到了营地,听取汇报。
第二天一早,老翟和李东就踏上了回程,因为那里还有人等着他们的消息。
见到了老吴,他们详细报告了这起事故的前因后果,以及处理的程序。他们在地图上标出了此次事故发生的地点并对此类地形条件下发生其他事故的概率进行了研判。
老吴脸色阴郁,“照你们这么说,再进行下去恐怕还会出事故。我刚才看了天气预报,至少在未来一周还会有三场雨。再加上下过雨之后的冷空气,很可能地面都会结冰,山地陡坡便根本不能攀登了,人都爬不上去,更不能搬运器材了。”
“情况不容乐观,可是这样的话,就达不到预期的目标了。甲方要求我们在明年的10月8号之前完成所有的工作量,按照目前的工程进展,时间必然吃紧。如果再停工的话,恐怕就会有延迟的风险。”老翟也忧虑道。
老吴沉默不语,过了会儿问:“小李,你觉得呢?合同里是怎么规定的?”
“合同里是规定了项目工期。不过有几种情况下,项目工期是可以顺延的。这几种情况分别是不可抗力,堆积时间和窝工时间。但凡发生其中任何一种,都可以顺延工期。天气不好的话,完全可以算在窝工时间里面,时间顺延应该不是问题。可关键问题是,甲方是不是同意这样的窝工时间,他们向来抠门,甲方监督又不是很配合,让他们同意这样的提法恐怕不容易,毕竟窝工的费用都由他们来承担。”
老翟深深拧眉,“小李分析的对,还有一个问题也很重要,那就是如果继续进行作业的话,安全问题恐怕非常严峻。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不出人命还好说,一但出了人命,那就是非常大的问题了。不光家里不好交代,而且对我们整个运作能力,甲方都可能提出质疑。”
“难道说,要让我们说服他们进行停工吗?”老吴盯着那张地图,似在自言自语,“这也是一条出路,毕竟堆积时间就是针对冬季大雪封山用的,如果真停工的话,也不会耽误太大的事情,只是看这事对我们是否有利——”
“我看还是有利的!”老翟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过他话一出口,疑窦又生:“怎么说服甲方同意我们的计划呢?”
“让我想一想,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你们先回去休息,咱们有空召集大家一起开会商量商量。”老吴挠挠头皮道。
会后,李东跑到财务办公室逛了逛,有意无意的夸示了下自己的“功劳”。
高玉对此很感兴趣,“怎么样,不虚此行吧?学到了很多东西吧?都见了谁?都去了哪些地方?”
“必须的啊,学到了很多东西。”李东洋洋自得。
林琼彦听到他们的笑声,也过来凑热闹。
李东当着他们的面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做都说了一遍。
高玉听后非常的吃惊,他没有想到捞推土机出坑会是这么麻烦。
林琼彦虽一直在听,可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办公室的东南角移动。
那里坐着一位安静的听众,这位来自帕米尔高原的姑娘有着大大的眼睛,精瘦的身材,还有黑黑的皮肤,她此刻正在摆弄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古董手机。
林琼彦瞥一眼那款黑色砖头,慢悠悠的说:“吉斯很厉害啊,最近没出去买东西吗?你的手机应该换一个啦。”
吉斯听林琼彦在说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狡猾道:“要不然你给我买一个吧,当然,我也可以送你一个礼物。”
“哈哈哈,很好很好,林琼彦,快快快,答应她吧。”一直沉默的程翕栋忽的坐不住了,屁股上似是被针扎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琼彦,这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你看看,人家都让你表态了。”
“表态你个头啊,人家还没说什么呢,你激动个屁啊。”林琼彦白了程翕栋一眼。
“人家不是明摆着要把她自己送给你吗?你拖拖拉拉干什么,赶紧的吧,在眼前的才是真的啊,抓住时机啊。”程翕栋晃着脑袋道。
林琼彦瞟了一眼吉斯,眉目之间似有柔情滑过。
李东低头看地,有点儿烦闷,“难不成这家伙对吉斯——我怎么记得他不是跟库尔班大叔的女儿沙依眉目传情吗,怎么这么快就——这个人,可真是太离谱了!”
吉斯却撅着嘴轻轻笑着,“陈老板太坏了,是个坏男孩。”
的确,作为财务部老大的程翕栋,他的确是她的老板。
“哈哈哈,的确是这样,他真的是太坏了。”林琼彦挪动脚步走到了程翕栋旁边,反呛他:“不就是快有小宝宝了吗,也不用这么秀吧,你小心点啊你,得罪了我,还想不想要红包了?”
程翕栋赶紧讨饶:“哪里哪里,根本没有的事情,我怎么敢得罪你呢,大财神,你的工资可是很高哦,比我们所有人的都要高哦。”
李东一听程翕栋要当爹了,心中想起他之前的不易,真心替他高兴。
此时高玉笑了笑,风趣道:“程哥,你这太不老实了,快把你的账务系统调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谁的工资高。你看看你,财务总监的位置坐着,高额的工资拿着,美丽的老婆秀着,还天天的讥讽我们,这样好吗?”
“行行行,你最行,赶紧的玩蛋儿去吧。”程翕栋无奈的看了眼高玉,借故有事忙忙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