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1 / 1)

李贺的刀一出,天地宛若静止了一般,唯有刀芒在闪耀,所过之处,千军辟易,四柄马槊,断!四匹战马的马首,断!四员吐蕃勇将,拦腰而断!待得李贺人马如一地冲将过去,四人四马一共十六截尸身轰然倒地,血花如泉般喷溅得漫空如雾,其景可谓是惊人至极,正纵马狂冲的吐蕃军官兵心神为之所夺,原本严整的阵型竟不可遏制地出现了一丝凌厉,反观河湟军将士则是士气大振,本就嘹亮的歌声自是更多了几分的激昂!

出刀,再出刀!身为箭头,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吐蕃大军,李贺当仁不让地挑起了陷阵的重担,手中的横刀运转如飞,强招迭出,一整套的“霸刀七绝”已不知施展了多少遍,所过之处,人头滚滚落地,残肢断臂漫空飞扬,血杀八方,手下无一合之敌,生生以一人之力,杀得吐蕃众军心胆俱寒,尽皆自觉不自觉地避开了李贺前冲的方向,原本就已见凌乱的阵型至此彻底乱了套,再被从后杀上的唐军突击阵型一搅,所谓的三角突击阵型已是荡然无存,人马四散而逃,官找不着兵,兵顾不上官,只一个照面的对冲而已,看似强悍的吐蕃骑军已是彻底散了架,再也无力阻挡住河湟军的强击。

“阿古泰,尔率部掩护,其余各部即刻牵马上山!”

一战击溃当面的吐蕃骑军之后,李贺并没有率部追歼残敌,而是收拢了兵马,高速奔到了落鹰岭下,喝令一众手下急速上山,而他自己则策马横刀立于军前,率领着阿古泰所部的八百余骑担当后卫之重任。

“轰轰……”

河湟军的上山速度已算是很快了的,奈何山道崎岖,实无法全军一拥而上,方才上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兵马,却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中,西北方向的追兵率先赶到了战场,旋即,从北面来的吐蕃大军也已冲至不远处,只是两拨骑军都没有即刻投入攻击,而是缓缓地与索伦赞所部残军合兵一道,遥遥地将李贺所部围困在了山前,形势对于河湟军来说,依旧不是太妙,真要是吐蕃军不顾一切地发起强击的话,李贺所部少说也得倒下近半的兵马,然则或许是连日奔波的劳苦所致,也或许是被严阵以待的河湟军后卫所慑,吐蕃三路大军都没有即刻发动攻势的意图,就这么坐看着河湟军主力转移到了山上。

“下马,上山!”

李贺横刀冷冷地望着远处的吐蕃大军,人虽没回头,可一听后阵的响动已是稍缓,自是知晓主力已基本离开了险地,悬着的心自是稍缓了些,可也不敢大意了去,一挥手,断喝着下令道。

“大将军,您先走,末将断后!”

吐蕃军先前不进攻,并不意味着接下来也会保持缄默,尤其是在河湟军后卫撤退之际,正是追杀的大好机会,难保吐蕃军不会趁机发动,这个道理阿古泰自是清楚得很,这一见李贺有独自断后的打算,自不肯让李贺去冒这个险,忙一横枪,抢到了李贺马前,高声请命道。

“啰嗦个甚,上山!”

断后的危险之处李贺又怎会不知,然则他身为主将,却又怎能让手下将士去承担这等几乎是必死的重责,虽感动于阿古泰的忠心,却并不打算接受其好意,这便佯怒地横了阿古泰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嗓子。

“啊,是!”

阿古泰口中应了诺,人也拧转马头,似乎真的要向山上撤去,可在一转身的霎那,手中的横刀突然一翻,一刀背便砸在了李贺的脖颈之间,这一出手实在是太突然了些,饶是李贺武艺过人,在措不及防之下,压根儿就来不及反应,竟被这一刀背砸得晕了过去,身子一晃,险些跌落马下,好在阿古泰眼疾手快,只一捞,便将李贺摇摇欲坠的身子稳了下来。

“大将军!”

“阿古泰,你要作甚?”

“阿古泰,你要造反么?”

……

跟随在李贺身后的一众亲卫们压根儿就没想到阿古泰会暴然出手,登时便都惊呼了起来,十数把横刀毫不客气地便向着阿古泰指了过去。

“蠢材,还不快带大将军上山,老子留下断后!”

阿古泰压根儿就没在意那十数把逼向自己的横刀,单手扶着李贺的身子,口中怒吼了一嗓子,一众亲卫见状,自不敢再多耽搁,七手八脚地抬着李贺便向山腰处冲了去。

“儿郎们,跟俺来,杀个痛快!”

果然不出阿古泰所料,就在河湟军后卫也开始转移之际,吐蕃大军终于出动了,近三万铁骑轰然而动,如潮水般向阿古泰所部冲了过来,面对着几乎是必死的危险,阿古泰不单没有惊慌逃窜,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扬手中的横刀,率领着三百后卫便发动了决死的反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杀,杀,杀!”

以三百对三万,哪怕是神仙来了,也断然逃不过陨落之下场,这等显而易见的结局三百河湟军勇士自不会看不出来,然则却无人退缩,尽皆嘶吼着发出了生命的最强音,毅然决然地跟在阿古泰身后,向强敌发起了绝地大反击,风在吼,血在烧,不屈的斗志在激昂,三百名勇士便是三百只猛虎,尽管人数少得可怜,可气势却是极盛,丝毫不在滚滚而来的数万敌军之下!

“轰……”

三百河湟军死士组成的突击阵型很快便与汹涌而来的吐蕃大军撞击在了一起,一声轰天巨响中,铁与血的交响乐再次在山前的大草原上轰鸣奏响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四章置之死地而后生(二)

半个多月的征战下来,马槊早已折断,弩箭早已用尽,手铳也早已没了子弹,唯有刀尚在,而有刀,于河湟军三百勇士来说,一切便足矣,面对汹涌而来的强敌,没有惧怕,没有退缩,唯有挥刀,再挥刀,只要还有一息,那便杀,再杀,哪怕是死,也要拖着强敌一并赴黄泉!三百勇士有如三百蛟龙,在吐蕃大军中搏浪纵横,所过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曲英雄的赞歌在大草原上荡气回肠地奏响着!

精神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奈何人力却是有穷时,哪怕是铁打的人,也难堪吐蕃军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冲,终于,随着体力与马力的剧降,河湟军后卫的伤亡越来越大,冲刺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已是被围困在了浪潮一般的吐蕃大军之中,阿古泰身边仅仅只剩下不足三十名的将士尚能策骑于马上,到了此时,胜负已是没了悬念。

“呜,呜呜,呜呜……”

厮杀正酣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正自狂攻不止的吐蕃骑军有若潮水般退了开去,但并未走远,而是以阿古泰残部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一阵骚动过后,却见一员大将在众星捧月中从后阵缓缓策马行了出来,赫然是噶尔?赞婆到了。

“这位将军请了,某便是噶尔?赞婆。”

噶尔?赞婆策马来到阵前,一扬手,止住了后头诸将们的跟进,独自策马上前数步,对着阿古泰遥遥一拱手,一派从容状地寒暄道。

“贼婆子,老子便是阿古泰,要战便战,何须废话?来罢!”

连番苦战下来,阿古泰虽勇冠河湟军,可也已是精疲力竭,身上伤痕累累,不少处都已是见了骨头,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整个人有若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不屈的战意依旧在汹汹地燃着,用刀一指噶尔?赞婆,大吼着喝斥道。

“原来是阿古泰将军,某闻名已久了,幸会,幸会,呵呵,某观将军乃真英雄也,实不忍将军就此陨落,且将军并非汉人,又何苦为唐寇卖命,若是肯降,某可担保将军为万夫长,封地三千里,仆役数千,不知将军可能满意否?”

噶尔?赞婆并未因阿古泰的态度恶劣而动怒,反倒是笑呵呵地开出了优厚至极的招降条件。

“哦?哈哈哈……,贼子,休要胡言,某身为大唐人,死是大唐鬼,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生!弟兄们,拿出骨气来,休要被吐蕃小儿低看了去!”

一听噶尔?赞婆如此说法,阿古泰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这才面色一肃,发出了生命最强之嘶吼!

“战,战,战!”

此时尚存的河湟军勇士虽不过仅有二十九人,还人人带着伤,但却无人有丝毫的胆怯之意,阿古泰话音刚落,便即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横刀,放声嘶吼了起来。

“大将军,若有来生,某还跟着您!”阿古泰没再去理会噶尔?赞婆,回首望向了落鹰岭,运足了中气,爆发出一声诀别的大吼,旋即便毅然决然地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往噶尔?赞婆处一指,断喝了一嗓子道:“弟兄们,跟我来,杀贼,杀贼,杀贼!”话音一落,脚下猛地一踢马腹,率先发动了决死的冲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二十九名河湟军勇士一见自家主将已动,自是不肯落后了去,尽皆打马加速,呼吼着战号,向吐蕃大军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放箭!放箭!”

噶尔?赞婆之所以要招降阿古泰,固然有看重其勇武之意,可更多的则是想借此打击一下落鹰岭唐军的士气,可却没想到阿古泰居然如此之死硬,这一见众唐军拼死杀将过来,脸色瞬间就变了,有些子气急败坏地下了令。

“嗖,嗖……”

主将既已下令,一众吐蕃官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张弓搭箭,瞄着冲将过来的河湟军勇士们便是一通子狂射,密集如雨点般的箭矢呼啸着划破空间,生生将正纵马狂冲的河湟军尽皆射落了马下,便是连阿古泰这等勇悍之将都无法幸免,不仅胯下的战马被射成了刺猬,他自己更是身中十数箭,愣是被马倒下的惯性甩得滚落在地。

“呼……,某尽力了,大将军,为某报仇啊……”

人虽重伤,可阿古泰却不愿躺着死,拼尽全力,用刀插地,挣扎着站起了身来,仰天狂啸一声,身子一僵,人已是去了,可双目却是依旧睁圆着。

“阿古泰!你混帐,混帐!啊……,赞婆老儿,某要活剐了你,等死罢!”

李贺虽是被阿古泰一刀背击昏了过去,可毕竟底子强,被抬到山上不久便已转醒了过来,亲眼目睹了阿古泰的勇烈之陨落,一股子强烈的悲愤之意狂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便仰天狂吼了起来,眼角处一疼,两行猩红的热泪已是流淌了下来。

“唉……,李兄,节哀罢!”

山顶上的唐军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所震慑,尽皆流下了伤感的泪水,一股子悲壮之情绪在山岭上空激荡不已,良久之后,刘子明唯恐李贺伤心过度,不得不行上了前去,伸手拍了拍李贺的肩头,低声安慰了一句道。

“呼……”

李贺并没有回应刘子明的话语,仰头吐出了一大口的浊气,一跺脚,径直向山顶上走了去,脚步虽沉稳,可微微颤动着的身躯却暴露了其内心里的情绪激荡之浓郁。

“先锋营就地布防,河湟军众将士即刻上山顶,休整备战!”

一见李贺就这么走了,刘子明虽担忧不已,却不敢忘了自身的职责,这便环视了一下兀自沉浸在悲痛中的两军将士,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此令一下,诸将士自不敢耽搁了去,纷纷应命而动。

“收兵,退后三里,就地安营!”

噶尔?赞婆也被阿古泰的壮烈之死震撼得不轻,呆呆地策马在阵前站立了良久之后,方才抬起了头来,远眺了一下落鹰岭方向,又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没下令即刻攻山,而是勒兵撤到了远处。

伏牛川关墙的城门楼内,仅着一身单衣的噶尔?钦陵正俯首大幅地图之上,不时地用指甲在地图上做着记号,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这等忧心之状,令侍立在其身侧的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将很有些不忍之色,但却不敢轻易出言打断噶尔?钦陵的沉思,只能是空自着急,这少年便是噶尔?钦陵的长子噶尔?引弓——噶尔?引弓自幼拜大昭寺高僧为师,习练了一身好武艺,又曾精研兵书战策,被誉为吐蕃国中后起一代的领军人物,于去岁剿灭吐蕃西部蛮族叛乱时立有大功,年岁虽轻,却已有了千户长之官衔,原本在逻些朝堂中任事,此番得闻吐谷浑大战已起,特请了命前来相助自家老父,两日前方才抵达伏牛川,临时接任了噶尔?钦陵的亲卫队长一职。

“报,大相,赞婆将军急件!”

就在噶尔?钦陵眉头不展地苦思之际,一名亲卫手捧着枚小竹筒,从楼外匆匆行了进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听得响动,噶尔?钦陵霍然抬起了头来,可也没多言,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亲卫手中的小竹筒,熟稔已极地旋开盖子,取出了份卷着的密信,只扫了一眼,面色不由地便阴沉了起来。

“父亲,出了甚事了?”

一见噶尔?钦陵面色难看不已,噶尔?引弓自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便从旁闪了出来,满脸子关切地问道。

“唔,唐贼李贺所部已占据了落鹰岭,另有一部装备火器的唐贼为之接应,你三叔迟到一步,未能剿灭唐贼于山前。”

噶尔?钦陵甚是宠爱这个聪慧无比的长子,倒也没责备其之孟浪,而是简单地介绍了几句道。

“父亲明鉴,三叔虽略有失误,然却非坏事,到如今,唐贼的战略意图已现,父亲大可将计就计,以破李显小儿之狼子野心!”

噶尔?引弓到吐谷浑虽仅两日,可一直跟随在其父身边,对战局的变化自是皆已了然于心,此时一听噶尔?钦陵如此说法,不单不惊,反倒欣喜了起来,一派胸有成竹地进言道。

“嗯?此话怎讲?”

噶尔?钦陵眉头一扬,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慈爱的微笑,饶有兴致地望了其子一眼,带着考较的意味出言问道。

“父亲。”

噶尔?引弓并没有急着回答其父的问题,而是轻唤了一声,眼睛却是向两边飞快地扫了一下。

“尔等全都退下!”

噶尔?钦陵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略一沉吟,一挥手,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诺!”

一众随侍在侧的亲卫将领们尽管皆满怀好奇之心,可一听噶尔?钦陵如此吩咐,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只能是各自躬身应了诺,尽皆退出了城门楼,只留下父子俩独自奏对……

第五百三十五章置之死地而后生(三)

“父亲,依孩儿之见,李显小儿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也,实无甚稀奇可言。”

待得众人去后,噶尔?引弓自信地一笑,语气肯定无比地下了个定论。

“哦?有何根据么?”

噶尔?钦陵并未对其子的定论作出评述,而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往下追问道。

“父亲明鉴,孩儿并非信口胡言,而是有凭为证,此事当得从头说起,当初李贺小儿被父亲诱至圈套中,必有鹰隼与河西联系,故,那李显方能将计就计地闹上一出虚兵之计,以诱骗父皇调兵回援伏牛川,从而使得李贺部能得以逃出重围。

是时,若是李贺部真要逃,我军于乱中实难围歼之,然,其却并为驱兵急走,而是故意迁延不去,此正是要调父亲大军围堵之,以诱我军主力至落鹰岭下,敌若据坚死守,我军恐仓促难下之,而李显小儿则可率主力急进,趁机横扫我方诸城,待我军心大乱之际,其必率主力南下,与我军主力会战落鹰岭,若如此,则我军恐大败难免,另,十日前,唐寇那支北上之虚兵也别有妙用,若是孩儿料得不差的话,此时安西诸军恐已越过昆仑山口,目标正是乌海城,此乃断我退路之妙手也,父亲不可不防!”

噶尔?引弓心中早有成算,此时听得其父见问,自是不慌,一口气将心中所虑所想尽皆道了出来,言而有据,就宛若亲眼目睹了李显的排兵布阵一般。

“嗯,既如此,依你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方妥?”

噶尔?钦陵还是没有对其子所述作出评判,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着追问了一句道。

“父亲,彼兵少而精,我军虽众,战力却不如远甚,倘若正面会战,胜负实难逆料,且我军这半月余奔波来去,军力已疲,战力须得打上不少的折扣,一来二去之下,恐难敌唐贼精锐之强击,强自硬战,有败而无胜,然,今既知敌诸般部署,却又有了几分之胜算,依孩儿看来,还当在‘虚实’二字上做些文章方可。”

一说到应对之策,噶尔?引弓的面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但却并未有丝毫的犹豫,依旧是款款而谈,一派胸有成竹之状,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从容与镇定。

“虚实?虚实?哈哈哈……,好,说得好!吾儿当真长大了,好,你我父子便合力与那李显小儿狠斗上一场,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噶尔?钦陵呢喃了几句之后,眼中精光一闪,尽自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欣慰与喜悦之情……

“报,殿下,李谨行、李大将军急件!”

“报,殿下,萧三郎、萧旅长急件!”

“报,殿下,鹿回部落急件!”

“报,殿下,逻些急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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