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夏初在皇后的位置上直到死,都没有人可以撼动过。
她无疑是一个聪明过人的女子,否则以皇帝对她娘家的猜忌之心,早就可以将她废掉,重新立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放心的嫔妃当皇后。
但她没有落魄到那一步,她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只是安稳又牢固的占住了正妻的位置,做一个贤良淑德天下表率的一国之母,女子典范只因她从小受得教育就是如此。
嫉妒是天下每一个女子的本能,她也一样,只是她比旁人更理智冷静,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也不会被表象遮蔽双眼。
每一个被家族培养出来的优秀女儿,都不会是什么纯情少女,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她们学习的内容不仅仅有女红才艺,也包括了揣摩人心。
将一个人从里到外裸的剖析开会是多么的黑暗,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亲眼看着曾经无比信任的贴身婢女面无表情的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哪怕知道对方是被下了药的,她也无法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
她想,有时候她应该感谢家族这种残忍的做法,不管那一刻曾经痛得多么撕心裂肺,在真相戳破之后,便恍然破茧而出的新生。而后再遇上下一个人时,即使再爱,也能保持冷静,分辨出他的真心与假意。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碰上真心人,只是那样的人,在她们的世界里,终究是极为少见的异数!
也正是因为她所受到的这些教养,让夏初始终对皇帝这种生物存在着一种本能的怀疑。
曾经那个人对她也是极好的,那些温柔缱绻并不作伪,只是某一刻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有些东西便渐渐变了味道,变得虚假起来。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而最为善变的,自然是人心。
而且,当今的做法也未免太过简单粗暴了些,直白的叫人有些不忍直视。没看见温氏脸上的不以为然么?她同样是世家出身,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只怕早就在她脑子里过了一圈,剥去包装好的外壳,剩下的东西自然是肮脏丑陋的。
可是再难看的真相,包裹上光鲜亮丽的外壳,就足够愚弄世人了。
当日下午,便有圣旨下诏,着令京中三品以上百官命妇进宫哭灵。同时,她打去夏家探消息的丫鬟也回来了,告诉她家里头都准备好了太上皇毕竟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京中的许多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裁剪素服用的布匹,夏家亦是如此,因此倒也不是很忙乱。
“明儿我和母亲进宫哭灵,家中就由元敏多照看着些。”是夜,用过了一餐素食,温氏喊了夏初到身边吩咐道:“我原本还想多带你一些日子,不想这么快你就要独当一面了。”
太上皇殁了,举国同哀,宫中治丧,百官自是跑不掉的。将军府的两位当家夫人都是诰命夫人,顾老夫人更是品诰命,虽是一把年纪了,在的圣旨颁下之前,拄着拐杖还是得进宫去。夏初这时候就不由得庆幸了,洛子谦虽有个当三品官的儿子,但她本身的品级却不是很高,不过是四品恭人,不在其列。
夏家的女眷,有资格入宫哭灵的,一个都没有。
而夏初方出嫁,虽有世子妃的名号,但并未请封,并没有正式的品级赐下,也不够资格。再者这世间多是夫荣妻贵,顾腾自己还是个小将,这样的体面自然还落不到她头上来。
夏初自己也不是很想进宫,纵然宫里有个赵嫣然会照拂于她,不过她如今只怕都自顾不暇了,又哪里顾得上旁人呢?皇后作为儿媳,还要跪得更虔诚!
哭灵可不是什么轻省事!
既不能哭得太大声,以免惊到亡灵,又得表现的足够悲伤,不能假惺惺的干嚎,一旦叫人现了,那可不就只是自己吃挂落的事儿了!不过有经验的命妇都会准备充分了才去,几个时辰的哭灵,又是跪拜又是痛苦的,只怕都能把人哭晕过去!
皇帝薨逝,至少也要停灵七日。百官和命妇哭灵,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这段时间府中总不能没有人主持事物,温氏也只好把一切都教到夏初手中。
儿媳妇太年轻,又是轮到国丧这样的大事,她有些怕出错也是有的。索性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夏初这孩子还是很稳重的,虽是话不多,但她并没有不懂装懂,确实都是了然于心的。便是偶有疑问,也会私底下寻了她再问过,因此温氏待她还算放心。
夏初闻言,顿时肃容,恭敬的点头:“母亲放心,儿媳会小心应对的。”
温氏见她十分的笃定,这才将余下的三分担忧暂时弹压了下去雏鹰展翅总要学着自己飞,叫他们自己去试一试也好!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一架罩了白布的马车便载着顾老夫人同温氏离开了顾家的大门口,夏初立在门前目送了马车走远,这才在周围的人家门前扫过,见满目俱是挂上了白灯笼,便是朱漆的大门也换上了玄色的门套照着,因天还未亮,瞧着竟有几分森森阴气。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可是冻着了?”与她尽在咫尺的顾腾察觉到夏初的异动,不禁有些关切的问道。如今秋老虎早已过去,马上就要进十二月了,夏初却还穿的单薄的秋衫,他会担心也不奇怪。
京城地势偏北,远比南方气温要低寒一些。
“没有,就是见这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夏初摇摇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无妨,马车上蓑衣油纸伞都是带得齐全,晚上我再去接祖母和爹娘回来便是。”顾腾以为她是担心他们没带雨具,连忙小声道。又看了她一眼,接了自己的外氅批在她的肩头:“你身子弱,平日多穿些,万一受了凉,还是要喝药的。”
这是当她是小孩子,还怕喝药?
大氅十分的暖和,尤带着几分体温,以及他身上清爽的七夕。即便夏初一点都不觉得冷,却还是情不自禁拢了拢大氅的衣襟,对他抿了抿唇:“我知道了,你今儿不是还要去西山?”
“是呢!”顾腾点点头,西山大营负责皇城的安宁,这会儿正是用人的时候,他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要出门,这大氅还是你披着吧,我一会儿回屋去取来便是。”夏初又解了大氅塞进他怀中,补充道:“我身子好得很,况且屋里一点也不冷,你放心,快去吧!”
“那好,家中劳烦娘子操持着,我晚上交了班就回来。”顾腾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些隐隐的遗憾。新婚燕尔,他又是尝过鱼水之欢的久旷之身,待那事儿还是有几分留恋的,如今这丧事一来,即便不用分房睡,也是干躺着睡觉,什么事都做不得。
纵然他意志力极强,可娇妻在侧,忍一晚上已经是极辛苦了。
这接下来可是三年大功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暗无天日一般,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出了忍耐,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好使了。
当然,等过了百日热孝,偷偷解解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小心这些不能弄出人命来,也没有人会去查问人家房里的事女子倒是可以喝避子汤,可这东西喝多了对女子的身子不好,顾腾心下却是有些舍不得的。
他可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的人。
心一横一咬牙,心道,他重生都多少年啦,那么多日子都忍了下来,还怕再等三年么?
夏初并不知道一大早的她的这位夫君就已经脑补到房事上头去了,亲自送了他出门,这才回了院子里。
偌大的将军府,霎时就剩下她一个主子了。
夏初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这是夏府,这会儿至少还有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们伴着,虽说人多口杂烦恼事也多,可这么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感觉却也不是很好。
她不喜欢热闹,却也没有想过要孤身一人!
看着时辰还早,夏初便睡了个回笼觉补眠。
往日她起来之后,便该去和顾腾一道晨练,而后用过早膳了,送了丈夫出门,再去祖母和婆母那边请安。然后便是跟着婆母打理家事,吃过午饭才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早上很快就打过去了。等到午休过后起来,弹弹琴写写字看看话本子,好似也用不了多久,天就黑了。
顾腾去西山大营之后,回来的日子变少了些,她也并未感觉有什么,照常熄灯便睡下。
今儿却觉得格外的漫长,竟是无事可做!
夏初顿时惊觉,她这才嫁过来没多少日子,竟已经将这一切当成了习惯。
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她方才慢慢的睡过去,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便听见杏儿喊她的声音。
“什么事儿?”素手伸出,撩开了床幔,看着还有些慵懒,人却已经清醒了过来。
“回世子妃,是膳房娘子那边,说是有事要问。”
“请她在外头堂屋坐一会,”她闻言便做起身来,眨了眨眼睛,眼底更清明了些:“服侍我起身吧!”
杏儿应了是,去外间传了话,很快回转回来,替她穿衣梳头,见她懒懒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道:“世子妃不如再歇一会”左右也没旁人。
膳房娘子再有什么要紧事,能比得上主子重要么?
“无妨,我也睡不着了。”夏初摇摇头,看着镜中的人儿,蹙了蹙眉头。伸手拔下了头上的银钗,道:“换那根白珍珠的钗。”
杏儿赶紧打开梳妆匣子替她换了。
这会儿好些饰都戴不得了,夏初扫了一眼打开的匣子,伸手取了一对白玉的镯子套在腕间,眯眼道:“就这样吧,你去唤她进来。”
杏儿应身去了,夏初这才起身,慢慢的走进正厅里头。
前些日子她便已经接手了膳房的事物,对这膳房娘子还算熟悉,也不必寒暄什么,只凝声问她有什么事儿。
膳房娘子忙起身道:“世子妃,家里的蔬果已经不多了,外头青菜豆腐等物如今也不好买,却是不知今儿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夏初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这样的小事,分明她自个儿就可以决定了吧?素食虽不如肉食那般花样繁多,京城再难买食材,总不至于缺成这样下人的饭食早有定式,她就不信顾老爷子过世那会儿,她掌管着膳房,还得请示温氏拿主意不成?
“你看着办就是,往日如何,如今还是如何。”
膳房娘子晓得她必定要误会,不禁苦了脸道:“世子妃,如今天寒外头的蔬菜一天一个价,采买也是没法子,才问道奴婢这儿。”
夏初恍然,也对,顾老爷子去的那会儿,可是夏季。那会子有了预备,自然会早早的存下,便是白菜果蔬,吃两年也无妨!
但这会子却又不同了,如今整个京城都得茹素,菜价自然飞涨!
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夏挽秋前些日子倒是跟她说过,她自个在乡下的农庄之上弄了个什么大棚试验基地,这名词拗口的很,她从未听过,也去瞧了个新鲜,面积倒是尤为可观,就是不知道产出如何。
她也信得过夏挽秋,这个女子很有几分天真,待人尤为真诚,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她说够,应该是真的够数的,只是这会子量大,却不知供不供得上。
“你拿了我的帖子,去我二姐姐的庄子上问一问,中午这一顿且将就着,如今国丧,可没那么多讲究了,随意做一些应付着。”夏初示意杏儿取了自己的名帖,又扭头对杏儿道:“你跟着采买的一起去,带上银两,跟二姐姐说明情况,这会儿同先前不同,可不能叫二姐姐吃了亏,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进项,莫叫那起子爱占便宜的坏了生意。”
“奴婢省的,世子妃。”杏儿忙应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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