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浏览了一下信函的内容,常书欣的绿豆眼一眯,霍然把信纸拍在了茶几上,怒形于色道:“岂有此理身为警务人员,竟敢罔顾法纪、以权谋私,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陈明远貌似宽厚地解释道:“或许并不见得就是程局长的意思,也有可能是下面的人曲解了意思……”
“你就用不着替他们开脱了。”常书欣摆摆手,又扫了眼信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最终,随着眼眸中闪过的精芒,拍板道:“这样吧,这封信就先搁在我这,回头我让市局的纪检组先内部核查一下情况,再做定论。”
说到这里,常书欣的口吻变得庄重了不少:“总之,只要我还在甬城一天,这法理公道的标杆就绝不会歪,这名秉公守法的交警同志更不会蒙不白之冤”
“那就有劳常书记了。”陈明远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又客套了两句,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请柬递了过去。
常书欣的脸色再次一变,怔怔的接过请柬,讶然道:“差点忘了这等大事,过几天就该结婚了吧?”
陈明远点点头,道:“到时候还请常书记务必赏脸。”
常书欣翻看了下请柬的日期,略有感慨道:“只要那几天没什么重大的事务,这喜酒我是铁定要讨一杯喝的。”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也挺想去的,但常书欣清楚,这场婚宴根本不是自己有资格出席的。
陈明远的家世背景摆在那里,另外,女方的情况他也略有耳闻,是当今政治/局委员、岭南省委书记沐定音的妹妹,两大家族都是华夏举足轻重的豪门望族,这次婚礼必定政要云集,自己一个即将失势的市委书记跑过去,纯粹自找不痛快。
况且,自己的调令估计这几天就该下来了,十之八九是抽不开身了。
当然,常书欣绝不会认为陈明远是故意吊他的胃口,相反的,陈明远肯亲自来送请柬,在礼节上已经给足了尊重和诚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表达了在未来合作的意向,年纪轻轻的,却能对人情世故的把握如此老练,着实让常书欣感慨万千。
“常书记,有句老话说得在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或许这一步表面上是退了,但如果能重新立足于不败之地,东山再起的机会总归是有的。”陈明远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欠了欠身子,起身告辞离去了。
常书欣也没起身相送,静静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在屋子里,嘴角渐渐露出盎然的笑意,低声喃喃道:“好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出自《孟子·尽心》上,大概意思是说:没有一样事物不是天命决定的,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因此,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一旦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就要及时离开
常书欣自认自己在知天命这点上做得很不错,否则这几十年来他的官运也不会如此亨通顺畅,更一手把柄了甬城将近十年的大权,这一次,如果不是事件涉及到了上层政治集团的角力博弈,他也犯不着抽身离去。
事实上,常书欣从始自终都对甬城事件看得很透彻,这盘棋着实是险象环生、步步惊心,如果他继续留在甬城,不仅要遭到上层大佬的桎梏操控,一旦火势继续蔓延,自己也可能要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与其这样,倒不如主动挂冠离去,反正这些年他早给自己铺好了后路,下一站倒不会比目前来的差。
原先,他是准备安安静静的离开,不过今天陈明远的造访,却是令他改变了思。
大多数的官员在离任前夕,基本不会再多生事端,人都要走了,以前的是是非非大家都希望一笔勾销,山水有相逢,谁知道以后再见面又是什么情形?
不过对常书欣来说,他还是很乐意在临走前给戚建章、蒋方谭这群人找些不痛快,先不提彼此之间经年累月的宿怨根本没有消弭的可能,这一走,常书欣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辛苦在甬城培植的利益网会被这些人窃取了,所以,就算要走,短期内也不能让戚建章他们趁机做大,再不济,也要给他们捅点篓子,一时半会没法回过神
望着茶几的那封检举信,常书欣心知这会是个很不错的契机,想必,陈明远也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才会登门‘求援,的。
在官场,只要有共同的利益,那就有合作的基础,所以,常书欣不介意临走前给陈明远吹一阵东风,顺便达成自己的目标……
从贵宾楼大院出来的时候,正值华灯初上,红墙外路灯如织,照得附近亮堂堂的如同白昼。
陈明远上了车,点上一根烟,慢慢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琢磨起今后的一系列动作。
刚刚和常书欣的谈话,基本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陈明远相信,常书欣会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一把,以便继续制衡戚建章等人。
崔书记等于部连续落马,已然让常书欣在甬城的实力大损,如今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一走了之,那甬城就真成了甬城商帮的天下了,常书欣苦心经营的盘子也将被连根拔起,如今跳出来一个还不错的契机,换做是自己,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事已至此,自己只需要等待常书欣的号角一响,就可以顺势而动,即便不能直接铲除程春武,也要挫败一下他的狂妄锐气
陈明远对海东区的局势看得很清楚,蒋方谭虽然去了党委口,但只要程春武等人继续把持着政府这些要害部门,那海东区就将完全是蒋方谭一手遮天,所以,如果自己想在海东区立足,那么更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逐步瓦解程春武等人手中的权柄
思及于此,陈明远就想到了远在瑞宁的郭福海。
看来,是时候该用用他了,只要能成功把他引到海东区,起码可以帮助自己制衡住程春武
正核计着是否先和郭福海通通气,手机先响了,陈明远瞄了眼来电号码,神色一凛,连忙接通喊了声:“姑父
电话那头赫然是小姑父夏思海,目前甬城海关的副关长,“明远,已经在海东区安顿好了吧?”
“您放心,都安顿下来了。”陈明远笑笑道:“来了有几天,也没找到间隙去看望您,可真对不住了。”
“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必要理会这些繁文缛节,你刚上任事儿多,先忙着,反正大家以后都在甬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夏思海豁达一笑,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节骨眼,正该是避嫌的紧要关头,没有紧要情况,彼此绝不会和对方见面
这次的官场地震,甬城海关也沦陷了好几个于部,好在夏思海早已得了老爷子的授意,暗中搜索了证据,靠着检举有功,才有惊无险的渡过了这一劫,但只要警报一天不解除,夏思海依然要如履薄冰的避风头
寒暄了两句,夏思海就道:“本来是想等你结婚那天再碰面叙叙的,不过你爷爷他们不大放心,让我多看着你,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什么问题?”
“我这还算顺利,一切都还在适应阶段。”陈明远知道夏思海目前自顾不暇,也就没跟他透露眼前的麻烦,“姑父你那儿的情况如何了?”
夏思海沉默了下,于笑道:“也就那样,别说甬城官场了,海关这里也是人人自危,到现在海关总署派驻的调查组还没撤呢。”
“管上头怎么查,只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陈明远安抚了一句,顿了顿,试探性道:“对了,姑父,跟您打听个事,王悦集团您该知道的吧?”
夏思海咦,了声,随即惊疑不定道:“怎么,你对王悦集团有兴趣?”不等陈明远回答,就喃喃道:“也是,蒋方谭的岳丈家就是王悦集团的大股东,你知道不奇怪。”
陈明远试探性道:“您和王悦集团也打过交道?”
夏思海嗯了声,缓缓道:“咱们甬城的利税大户,谁不知道呢,进出口贸易、制造业和房地产等领域都玩转得有声有色,规模可一点都不比咱们家的公司逊色,特别是他们集团的董事长王儒峰,那是甬城商界数一数二的富贾豪绅,纵横商海几十年,资格威望高深,连我这边的海关关长都得礼让三分,蒋方谭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娶了他的女儿…
陈明远微微颔,夏思海的信息,算是彻底坐实了蒋方谭幕后的利益集团。
末了,夏思海反问道:“你现在提到了王悦集团,是不是手头有什么事和他们起了瓜葛?”
陈明远就把明湖拆迁改造工程的事宜大致说了一番。
“是这样啊……”夏思海自言自语道,语气却渐渐凝重:“明远,听姑父一句劝,王悦集团,暂时还是放放吧,短期内,尽量不要和他们起直接冲突,这公司内部的问题相当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