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老人坐姿僵硬,身躯紧绷,这位自在逍遥人世间的天心阁之主,此刻却正襟危坐,面对着最馋嘴的缠梦酿,却不敢畅饮,只是一口一口抿着。
高坐主位的小童悠然自得,守城将军秦羽站在陆茗娴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童是谁,但是从几位圣人的态度也能窥知一二,眼前这个人来头很大。
在九州之内,名门正派共有十八座,每一座的执牛耳者最少都是自逍遥巅峰的修为,甚至有几座是半圣执掌。
而这些执牛耳者,往往是神龙见首而不见尾的,所以哪怕是秦羽将军平时最多也就是见过一位半圣,那已经是顶破天的了,甚至早几年还是自逍遥的修士坐镇这边。
但是现在,别说一个半圣,就连圣人都出来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就连圣人都对这个小家伙客客气气的,那他该是什么身份?
秦羽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了。
何安在拘谨地坐在宁如意和陆茗娴中间的位置,阿七因为厌恶李长京,便离开这里去寻小沐春去了。
宁如意凝神望去,只看见小童身后隐约有个圣人神像,是一位气态威严的老人,有丝丝缕缕的万千气象,每一缕丝线都由一闪而逝的无数银白色文字组成,看起来蕴含了无尽的大道至理。
宁如意自幼就生活在摇光圣地这等名门正派,眼界自然也不会差,她看到这小童背后的是圣人法相的万千气象,真真切切。
李长京吃饱喝足了,抹了把嘴,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宁如意,笑道:“你这小姑娘还不错啊,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你竟然能借机突破踏入斩仙台三境,不错,不错。”
宁如意站起身,双手抱拳微微弯腰鞠了一躬道:“谢前辈指点之恩。”
这其中的点拨其实并非小童说的那般轻松,实际上这其中蕴含了些许小童对这天地的感悟与见解,只寥寥数语就能点破宁如意的心境,哪里说得上那么容易。
李长京上下打量起宁如意来,只见这个少女不卑不亢,有着女子的倾城,又有些没来由的男子英气,心里更是觉得满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宁如意被盯得心里发毛,那视线不像街道上的小混混色眯眯的,反而更像是一个儿孙满堂的老爷子在看着自家孙媳妇一样儿。
“你跟何安在准备什么时候成亲?”李长京语出惊人,“金童玉女这事可耽误不得。”
别说是何安在和宁如意两个当事人,就连一直风轻云淡的陆茗娴此刻都是微微一愣,原本已经举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下来。
陆茗娴干咳几声道:“他们两人才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哪里说得上谈婚论嫁的事情。”
李长京顿时不乐意了,拍着桌子高声道:“怎么就说不上谈婚论嫁了?你说说要是何安在是个凡人,现在可不就是要娶个媳妇,过两年生个胖小子了?”
陆茗娴无奈道:“可这关键是何安在他在修行啊。”
“修行?修屁的行,老子放心的把小家伙交给你跟苏离,你俩倒好,一个把九州气运全给拿走了,一个讲了十几年屁用没有的大道理,要是不是我最近醒过来,你说说你啥时候会教他?修行,修了十几年现在才是个筑桥?”李长京越说越来气,干脆就站在板凳上指着陆茗娴的鼻子骂了起来。“我要是不趁着自己还能蹦跶几天,赶紧把金童玉女这事办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弄出来几个银童,翡翠什么的。”
陆茗娴被骂的是狗血淋头,最后也是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这是自家的师伯,别说自己真的有错,被骂了几句,就算是自己没错,他打自己两下,自己也该受着。
师父教育弟子,这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姜初一原本还想说上几句,但是想起来自己打不过骂不过的,干脆也不吭声,大口大口的喝着闷酒。
李长京那是一个引经据典,恨不得把书上的所有大逆不道的故事都拿出来教育一下陆茗娴,好一通说教之后,他自己也是口干舌燥,一屁股坐下去也不嫌刚才脚踩的脏,拿起酒壶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这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
于是笑眯眯地望向两位最年轻的小家伙,语气温和慈爱,“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何安在一时语塞,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
哪怕是宁如意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满脑子英雄气魄,在提及婚嫁之事,也是脸色泛红,羞涩的低着头,连耳朵都抹上了一层红霞。
见两人不说话,李长京便掐指算起时日来,赶巧不如赶早,他心里寻思着趁早把这门事给定下来,自己必定不可能一直跟在何安在身边,为了防止自己走后再出什么幺蛾子,就近的黄道吉日把这事给了了是最好的。
过没一会儿,李长京一拍大腿,大笑道:“成了,五日后就是天喜红鸾星齐现的日子,大吉大利,就是那天了。”
“是不是太草率了。”何安在小心翼翼地抗议了一下。
李长京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小手一摆,笑道:“不草率,不草率,你是这老小子的弟子,我是他的师伯,你该叫我一声师祖,你师祖我会害你吗?”
宁如意此刻也稳定情绪,面色恢复如常,抱拳道:“前辈,我有一事不明白。”
李长京决定这件事情,心情愉快,越看宁如意越满意这个孙媳妇儿,当然也乐得给她解释,笑呵呵地让宁如意问,自己是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我想问的是你们总说我和他是金童玉女,可是我们两个金童玉女怎么个厉害办法,完全都不知所以然啊。”宁如意皱着眉问道。
李长京扯了扯嘴角,轻轻挥了挥手,一缕清风拂过,秦羽轰然躺在地上晕厥过去。李长京这才笑道:“不用我说,你大概也已经发现你们两个人的灵气与他人不一样了,寻常人的骨骼是白色的,只有宝瓶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金身罗汉,骨骼才呈现淡淡的金色,而你们的脊柱呈金曦,还有些古老的文字,这些文字我也不清楚究竟来源在哪里,应该比独尊天下还要久远,它们属于独尊天下之前的文明。还有你们的灵气也是金曦状,这些灵气不属于九州,而是凌驾于九州。”
“还有你们体内的神通妙术,别说学习,别人来模仿都模仿不来,而传言中那些妙术最后的一式,是一道剑式,需要你们二人合力,可开天门。”
这金童玉女说到底还是为了开天门,成仙一事。
事实上说道成仙,李长京已经猜到了陆茗娴在图谋什么,正如同小家伙说的,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一个人的。
那成仙也一样,一个人或是一小撮人成仙那多无聊,既然无聊,那就天下人一起成仙。
说着说着李长京就有些沮丧了,他坐回主位的椅子上摇头叹息,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点,居然比不上自己的师侄了。
李长京求一个圣人成仙,而陆茗娴求的是一个众生皆仙。
何安在愕然,宁如意亦是一怔。
何安在坦言自己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小修士,而且一步两步走的极为缓慢,距离师祖口中以剑开天门的那一步还很远,所以没必要这么早成亲。
李长京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心急了。”说着他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就数我年岁大了,也就数我看的最不开,不过没关系,你们还有大把时间,慢慢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句话像是对何安在说的,亦是说给陆茗娴的。
与其说这是一声对于谈话结束的感叹,不如说是李长京显示出来的态度,是一种妥协的态度。
意思就是你陆茗娴和苏离年轻,有的是时间去折腾,我老了,就不插手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所以哪怕是时间紧迫,也不要心急,慢慢走,总归是来得及的。
陆茗娴站起身抖了抖衣袖,整理衣衫,而左手搭在右手,抱拳摆在胸前,恭恭敬敬地深鞠躬,久久并未起身。
天心老人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姜初一盯着眼前的酒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遥远的天际晴空万里蓦然响起几声雷动。
李长京睁开眼睛,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有人来了咱们九州,苏离自顾不暇接待不了,那我这个前主人就代劳一下吧,顺便清理一下门户。”
“一起走走?”李长京笑眯眯地回过头,询问何安在。
何安在试探性问道:“那就不成亲了?”
李长京眉头一挑,“谁说的不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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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楼楼主此刻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焰男子一步步往前,每一步落下,都如耳畔炸响惊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爆绽,心窍之上,更像是被人用指尖轻轻敲打,每一次落下都掀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红袍老人捂着胸口,满脸惶恐,喉咙微动上下滚动便是一口殷红的血液喷了出来。
神焰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你们十九楼就这点本事?”
方家楼主此刻是满嘴的苦涩,呼吸都困难,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遇天敌。
按理来说,十九楼楼主作为圣人中的巅峰战力,哪怕敌不过眼前这个人,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可奇怪的是,自己的灵气运转规律仿佛被他完全洞悉,而且灵气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低感,就仿佛是臣子见君王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这是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仿佛这个人就是天敌,生来便是压制九州而存在。
羽血淡漠开口,语气毫无感情,“不用想着援军了,十九楼已经有近半数叛变,剩下的都自顾不全。”
方家楼主咳出几口血,惨然一笑,满口的甜腥浓稠的化不开。
“哎呀呀,你也只能趁着苏离不在,才敢有点小动作啊,还真是没长进。”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却让神焰男子铜仁一阵猛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