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您做星盗的时候,每年都会回来补充人员么?”罗伊问。
“倒不至于每年回来一次,不过只要有可能就会回来。”父亲回答道。
罗伊点点头。果然如此,不然无法解释凯恩艾丽他们之间与父亲的年龄差距。
父亲也找了一只小板凳坐下,感叹地说:“当年最先跟你父亲我一起离开纳塔星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做星盗很危险,比打仗还危险一些。因为我们人少,不像正规的军队,有足够的人相互帮衬,火力也不足。特别是刚开始做的那段时间,更苦,更需要用人命来兑换我们的胜利。那时候,我带出纳塔星的年轻人,能撑过第一次行动的不到一半。不过我每次回来,只要想招人,肯定能招到。没有纳塔星的乡亲们,你父亲走不到今天。甚至连第一艘星舰都大家倾其所有,一起建造的。”
罗伊沉默了。
如果她是纳塔星人,她也愿意跳上星盗船,搏一把。总比留在这儿,要么躲在地底心惊胆战,要么就被虫族吃了好得多。
即使自己不去,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远远地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哪怕千难万难,至少还有一丝亮光在。
正是父亲给了这些绝望的人一丝希望,所以他们才会倾尽所能帮助父亲吧。这一路上,罗伊对纳塔星的经济状况也算有个大概的估计了。想要制造出一艘能承受住宇宙条件的星舰,真的得全星球动员起来才行。
“不过后来要好很多了。”回忆起过去的时光,父亲嘴角始终带着笑意,“我们根基稳固之后,越来越不需要以命相搏。可惜纳塔星上的人必须保持在一定的数量,否则会引起上层的怀疑,不然或许还能多救一些。”
提到救人,罗伊问:“父亲,为什么镇长不允许我把那个小孩子带下来?”
父亲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长叹一声,他问:“你知道为什么纳塔星的人要躲在地下么?”
“虫族?”罗伊回答。
父亲点点头。“地上,地下,都属于这个镇子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人留在地上,大部分人在地下生活。每隔一定时间进行轮换。一来人一直呆在地下,容易憋出毛病。另一方面,如果所有人都在地下,纳塔星表面没有活人,那么当虫族到来,就会到处乱挖寻找食物。结果所有人都活不了。”
罗伊捂住嘴巴。
父亲继续说:“生存是每个人的本能。虫族来袭,每个人都想重新回到安全的地底。引发混乱不说,反倒会给虫族引路,让他们发现我们的避难所。纳塔星不止这一座小镇。在我小时候,有好几座小镇因为这样的疏忽被虫族吃空了。所以后来,但凡轮换到地上的,不到时间,决不允许回到地下。这是纳塔星人用血守住的规则。
“今天你救了那个孩子,等于破坏了这条规则,在纳塔星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造的堤坝上挖出了一个洞。即使今天没有任何因为这个孩子也想要回到地下,但在他们心中,对于这条规定已经产生了动摇。一旦这份动摇在生存本能的催逼下爆发,你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吧。”
罗伊郑重地点头。
可既然如此,镇长为什么让他们下来?
不。罗伊心里想。应该说,即使如此,纳塔星的人依然让父亲带着她下来。
无论地面此刻是否在经历地狱,在这幽深的地底,空气永远是凝滞的,时间永远是缓慢的。偶尔会有独轮车经过,系在车辕的铃铛提醒着人们他的到来。于是有破旧的木门打开,买一个干瘪的李子。
“父亲,说说爷爷奶奶的事儿吧。”为了打发时间,罗伊如是说道。
父亲的笑中多了几分为难。他抬起头,看着这伴随他长大成人,又在空寂中熬到他的孩子长大,经历了如此长久的时光,却似乎始终一成不变的景象,沉默良久,终于幽幽开口。
“你的爷爷是个星舰驾驶员。当年……他刚刚认识你奶奶。两个人郎才女貌,门第相当,正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谁能预料到,这天说变就变。你爷爷被人诬陷走私战略物资,被判终身监禁。后遇****,改判流放。
“你奶奶没有嫌弃他。
“他们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让他们感到后悔的,大概只有他们抹杀掉了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正常人生的机会了。
“所以他们倾其所有,帮自己的孩子赢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说到这儿,父亲对罗伊笑笑。“而且还赢得了更多。”
罗伊眼睛弯弯。
“那父亲,你为爷爷报仇了么?”罗伊问。
父亲点头。“……但并不完全。”
罗伊瞪大了眼。
父亲离开纳塔星有三十多年了吧!
换做是她,当她的脚离开纳塔星的土地,她就会立即开始复仇。除非所有的沉冤都昭雪,所有的罪人都伏法,否则她绝不会停下。除了干硬的面包和清水,她不会食用任何东西。如果必要,她会用冰,用电,用针刺入自己的指甲缝隙,来让自己牢记仇恨带给她和她亲人的伤痛,让胸膛充满对仇恨的怒火,让双目炯炯有神,直到那一天,她站在她的仇人面前,告诉他们,今日他们遭受的一切苦痛,都是他们的报应。
她是父亲的女儿。她尚且如此,父亲又怎么会放过毁掉爷爷奶奶一生的仇人。
另一边,父亲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哪怕虫族来袭时都没有消失的从容不迫此刻却无影无踪了,眉宇间隐隐能见到戾气。
突然,他对罗伊脱口而出:“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把新薇园盖成一座避难所吗?这个联邦,不行了,烂透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连虫族吃了都会反胃。当年我因为你的母亲,在联邦又多呆了二十年。现在,我真的不觉得还有什么必要再在这儿硬撑下去了。”
罗伊听了,眼前顿时一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