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目的地?”
“没错!”泰勒笑道:“别告诉我是去虾夷地打海豹,这个季节海豹都在海里呢,哪来的海豹可打?您放心,我是个勇敢的人,哪怕是九层地狱我也不会害怕!”说到这里,他在心里补上一句“只要能挖到黄金”。
“那您能够保守秘密吗?”
“当然,我向上帝起誓,除非经过您的允许,我决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目的地。”
“很好!”林河水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您看,我也能保守秘密!”说罢,他转身走下艉楼,留下气得脸色发白的泰勒。半响之后他猛地一顿足:“早晚我会弄明白金矿在哪儿?”
“橡树”号穿过对马海峡后,便领着其余的船只沿着朝鲜半岛靠日本海一侧的海岸线向北方向航行,沿途每当遇到大的河流入海口,林河水便下令船只停泊下来,派出小船逆流进入河口,一来补充淡水,二来打听到了何处。这在当时的航行中,尤其是前往陌生海域的航行中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泰勒却从中找出了一些线索,原因很简单,朝鲜半岛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是很熟悉的海域,完全没有必要像这样每到一个河流入海口都停下来查看。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次航行的目的地应该是位于某条河流的入海口,或者位于某条流入日本海的河流两岸。
事实证明泰勒的揣测是正确的,当五月的第四个星期三——也就是“橡树”号穿越对马海峡之后的第十二天,这支小舰队已经抵达了东北亚大陆的海岸线,开始沿着海岸线转向东北方向航行时。泰勒受到了林河水的邀请,在喝了两杯酒之后,林河水神色严肃的说:“泰勒船长,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航行的最终目的这个问题了。”
泰勒那张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林大人,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林河水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在羊皮上的简陋地图来,不难看出地图的作者没有受过基本的绘图训练,只用了几根粗陋的线条标记了地形与河流,泰勒注意到在图中一个应该是湖泊的地方画了一个叉,他正揣测这个叉代表什么,林河水便伸手点了点那个叉:“这里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喔!”泰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一个内陆湖吗?难道我们还要步行穿越几百英里的原始森林?”
“不!”林河水摇了摇头:“这个湖和大海有水路连通,冬天的时候水路会封冻,但现在是夏天,我们可以通过水路抵达那儿?”林河水一边解说一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泰勒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在那张粗陋的地图上找到代表河流的线条。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地图,最后一摊手道:“如果就这些恐怕我们没法抵达目的地,这附近恐怕有几百个与大海有水路连通的湖泊,我们怎么知道目的地是哪一个?”
“当然不止这点!”林河水笑道:“这个湖泊周围盛产水耗子,当地蛮子称其为水耗子湖,因为水耗子在蛮语中叫‘兴凯’,是以当地土人称其为兴凯湖,其流出河为松阿察河,然后汇入乌苏里江,再汇入哈拉穆河(即黑龙江),最后在尼噜罕流入大海,我们只要找到尼噜罕这个地方即可。“
“等一下!”泰勒突然打断林河水的描述,皱眉思忖起来,林河水见他这样,也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过了半响功夫,泰勒方才问道:“你说的尼噜罕这地方是不是盛产鲑鱼,每年秋天便有许多蛮子汇集此地捕捉鲑鱼的?对面就是一个大岛,叫做北虾夷地的?”
泰勒见林河水目瞪口呆,也不多话,径直推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带了一张海图回来,林河水赶忙将桌子上的酒杯等碍手碍脚的东西移到一旁,泰勒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比划着说道:“你方才说我就想起来了,七年前我去虾夷地打海豹,听当地土人说更北处有一大岛,上面盛产金沙,结果我就改航去那儿,想要碰碰运气,临去前正好是秋天,便先去那个河口捕捉鲑鱼准备冬天的食物。当地的土人就叫那地方尼噜罕,好像是画卷的意思,指那儿山川秀美,宛如画卷!”
林河水赶忙取出阿克敦写给刘成的书信,将其中对那几条河流和尼噜罕的描述拿出来与泰勒比对,过来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尼噜罕十有八九便是泰勒口中说的盛产鲑鱼之地。至于接下来的乌苏里江、松阿察河只有慢慢寻找了。想不到一直以来苦恼的难题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林河水不由得兴奋万分,笑道:“当真是天命在我,竟然就这么容易找到了哈拉穆河和尼噜罕,这次回去后我一定禀明大人,重重赏赐你!”
“好说,好说!”泰勒笑道:“其实也不用什么赏赐,到时候挖金矿的时候,林大人你莫要盯得那么紧就好了!”
“金矿?”林河水闻言一愣,问道:“什么金矿?”
泰勒一时失言,不禁后悔不迭,但此时也无法改口,只得笑道:“那就是银山啦,你们明国商人做买卖除了金银别的货物几乎都不要,总说天朝上国物产丰富,无所求于人。除了金银矿,你家大人何必派船队跑这么荒僻的地方来?”
林河水听到这里,才明白泰勒是误解了,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来的什么金山银矿?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大明正在与东虏开战,大人派遣我们远航是为了策动东虏后方的蛮人暴动,以分虏酋之力。难道你没有看到船里有那么多士兵、火器、甲仗、粮食和铁器,天底下哪有这样开金矿银矿的?”
泰勒闻言大惊失色,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反驳道:“谁说挖金银矿就不用士兵、火器、粮食这些?西班牙人在秘鲁挖金银矿就是先征服当地的蛮人,然后让他们来矿山服劳役的!”
林河水闻言苦笑道:“西班牙人这么干不假,可大明不是这么干,你若不信,等到了那兴凯湖你亲眼看看就是了!”
泰勒听到这里,心知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不由得心丧若死。林河水与他也合作了几个月了,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同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太过沮丧,那兴凯湖边出产的皮裘十分丰美,若是运到南北直隶,都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来!”
泰勒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的,黄金白银人人都喜欢的,可那皮裘又有几个人穿的起的,千里迢迢运去,十成倒有九成让你们明国商人赚去了,我能赚到的不过是个零头罢了?”
林河水见状,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与眼前这个英国船长倒也打了好几个月的交道了,倒也对其性格有一些了解。知道此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唯有对黄金与白银有这种一种不可理喻的执著,绝非自己几句话能够排解的了得。过了片刻,泰勒强打起精神道:“也罢,不管怎么说这趟能赚四百金杜卡特,还有弄到两百担南京丝,也算得上是不错了,倒是我太过贪心了。”
两人既然确定了哈拉穆河入海口的位置,便沿着海岸线一路往东北方向驶去,只见沿途的海岸层峦叠嶂,一条鳞片状的山脉沿着海岸线延伸着,茂密的针叶林布满山坡,墨绿色的树林与蔚蓝色的海水相互映衬,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快。远处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着一片,直至变成灰白模糊。参差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然那么庞大,冰冷,荒凉。拉近视线,陆地上完全是树木的天下,直到视野尽头,到处是盘根错节的密林,洒下千千万万暗绿色的影子,偶尔点缀着几点红色,那是夏日绽开的花朵。海风吹起,林河水听到树林在呻吟,暗想也许在旷古时代,这些树木就已经在那儿了,从没有人来过那儿,千百年后,当自己已经化为一杯尘土,这些树木还是会屹立在那儿,随着海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泰勒从背后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已经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这些山,还有树!”林河水没有回头:“你看看这森林,人走在里面估计连太阳都很难看到,人如果走进去,估计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嗯!”泰勒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有老泰勒在,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湖泊的水路的。”
“嗯!”林河水笑着点了点头:“幸好遇上你,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个地方!”
“你应该感谢那个酒馆,还有我那些酩酊大醉的混蛋水手们!”泰勒竭力板起脸,但最后他还是笑了起来:“算了,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不过说实话,你说的那个尼噜罕是一个很不错的殖民地,如果我是那位徐大人,我会考虑那个地方的。”
“殖民地?”
“没错!”泰勒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地方正好位于哈拉穆河的入海口,这是一条像莱茵河和多瑙河那样的大河,即使是大船也可以航进内水,逆流而上。土地肥沃,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是最好的船材,而且可以通过河流编成木排漂下来;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每年秋天回游的鲑鱼把江面挤得满满当当,只需要忙上半个月,就能够储存一年的食物。通过河流,我们可以通往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把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货物运出来,比如松脂、金沙、动物皮毛;而且还可以作为捕鱼、捕鲸和海狮的补给基地。只要别在冬天航行,这里的航行十分安全。最要紧的是,大片的森林是天然的屏障,只要我们能够控制水面,陆地上的敌人就算有几十倍的兵力也无法进攻我们。”
“听起来挺不错的!”林河水笑了笑:“可要是冬天怎么办呢?这里肯定会封冻的。”
“是的,冬天是挺难熬的,不过冬天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了,只要不是疯子,肯定不会在冬天进攻这里的。”泰勒笑道:“可以只留下少数人防御,大部分人撤离到暖和的地方,第二年的春天再来就是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林河水点了点头:“泰勒,你有考虑过吗?”
“我?恐怕不行!”泰勒笑了笑:“建立殖民地要钱,还要人,船还有武器,而我什么都没有!”
林河水没有说话,泰勒的想法倒是与自己暗合。在战争中,一个将军在考虑如何部署自己手中的兵力时,首先要考虑的并非赢得胜利,而是如何维持己方军队的补给。这也是刘成只派出阿克敦两百人、林河水四百哥萨克的缘故——不是没有更多的兵力,而是漫长的补给线和恶劣的环境限制了其投入兵力的数量,而且一旦遭到女真大军的围攻,也没有退路,这也是刘成不敢投入更多军队的原因。但如果能够像泰勒所说的在尼噜罕建立一个殖民地,自给自足大部分物品,甚至有所出产,那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补给问题。即使不能投入更多的军队,但至少可以把原本用于运送粮食的船只用来运送火药、武器和铁器,发动当地的乞列迷人反抗后金的统治。假如后金投入兵力不多,则很难攻取具有地利的兴凯湖旁的木寨;如果后金投入大军进剿,这支远征军完全可以放火烧掉木寨,然后沿着河流退到尼噜罕去,等到后金退兵再反攻回去。这样一来,乞列迷人就会成为后金政权身上的一块溃疡,虽然不致命,但却不断流血疼痛,而且无法痊愈。无疑,假如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现,刘成将会重重的赏赐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