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杜固焦躁的挥了挥手:“马上派侦骑去长臂岬那边打探,席尔瓦少校呢?吉田君呢?”
“席尔瓦在凤梨园上指挥围攻乌特勒支堡,吉田在北线沙洲上检查炮垒,我马上让人请他们两位回来!”林河水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看了看左右,突然压低声音:“杜将军,依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小心那些的头家,尤其是那个叫王东陆的,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小心头家?”杜固听了一愣,林河水口中的“头家”乃是闽南方言中对店主、老板、赌博中庄家、定期集会中的召集人等民间组织小头目的称呼,而在大员这个特殊的移民社会,头家又有了特殊的含义:指的是当地汉人移民中的一些首领,由于他们拥有的财富和威望,荷兰殖民当局在制定政策的时候要向他们咨询,并有权调解、仲裁汉人内部的纠纷。这些人与福建的大商人还有很密切的关系,甚至还参与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的经营事业,比如开垦田地、征服土著村社、发掘矿藏、伐木等等,因此殖民者在财政或行政上都无法离开这群人。杜固他们来后这些人表现的十分驯服,无论是出人出粮都是只要杜固一开口就依照数量送到,绝没有二话。
“你觉得他们会借机生事?不会吧?我看这些日子我们围攻荷兰人他们卖力气的很呀?尤其是你说的那个王东陆,更是啥事都带头,你也别总把人往坏里想。怎么说他们也是大明的子民,那些可是红毛绿眼的番子!总不会还帮外人吧?”杜固有些惊讶的问道。
“那可不一定!”林河水冷笑了一声:“杜将军您不明白,这些人弃祖宗陵墓,来这海外蛮夷之地,又有哪个是良善之辈?廉耻信义早已抛到脑后,他们这些年能在荷兰人手下混到风生水起,也不知道出卖了多少同胞,杀了多少无辜良善之人,方能积蓄下这些家业,靠的就是操持于荷兰人、汉人之间,从中牟利。而若大员港以后在大明治下,他们又岂能如过去在荷兰人手下那般逍遥?眼下我大军在此,他们自然装出一副驯服的样子;若是荷兰人的援兵到了,那这些人恐怕就未必这么老实了!”
“这个——“杜固听了林河水这一番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想起平日里王东陆那些头家们的阿谀和送来的礼物,心中又犹豫了起来:“林先生,你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毕竟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并无什么真凭实据,总不能就这么定人家的罪吧?”
“您要真凭实据是吗?”林河水冷笑了一声:“将军,您知道那个王东陆的大儿子现在在哪儿?”
“你这问的倒是奇怪了,我哪里会知道他儿子去哪里了!”
“那天晚上荷兰人有船逃走之后,我担心这里再出什么岔子,就暗中四处打听消息,却听说这王东陆的大儿子出远门了,说是到土人那边去收鹿皮了!”
“这本就是他们的买卖,又有什么奇怪的?”
“将军,咱们现在和荷兰人正在打仗,胜负未明,怎么会有人来这儿买鹿皮?他干嘛要让大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买鹿皮?”说到这里,林河水稍微停顿了一下:“得知此事后我对王家的情况仔细探问,尤其是船的情况,发现他家少了一条快船!而且就在那天晚上。”
“船少了一条!”杜固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对于汉人与荷兰殖民者来说,台湾岛的内地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往来于各个殖民点最安全的道路就是水路。王家人去收鹿皮杜固倒是不在意,反正他也走不了多远,可船少了一条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是,还是一条单桅快船!这王东陆是海主出身,几个儿子也都是老海狗了,去南洋、回福建针路都熟得很。”
“这老狗!”杜固大怒:“你为何不早说,我马上派人将他拿来一刀砍了!”
“船的事情我也是这两天才确定的!”林河水笑道:“将军,依我所见不如派人对其暗中监视,看看有无人与其暗中联络,然后再一网打尽的好!”
杜固已经从方才的气愤中恢复了过来,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也好,这件事情就交给林先生你来处置了,莫要放过了这厮!”
“是,将军!“
漆黑的夜色中传来悠长的梆子声。王大成撑起身子,握紧腰间的刀柄,他的身旁是两个曾经跟随自己前往安平的部下。借助那双夜眼,他能够在黑暗中辨认出自己家宅院后面那座小山的轮廓。
“终于要到家了!”王大成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随即感觉到一阵自豪:父亲让自己把大员的情况禀告郑芝龙大人,而自己不但把话带到了,还带回了一支军队。郑守备让自己联络父亲,作他们的内应。王大成对于郑守备的胜利充满信心,而郑彩的胜利也是他的胜利。
怀揣着胜利的美梦,王大成从地上爬了起来,翻过这座小山就能回家了,剩下的路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手掌的纹路那么熟悉,根本无需点火他就能摸着黑从后院的一个角门就溜进院子,连狗都不会惊动他就能躺回自己床上,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突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两声闷响,就好像有什么重物坠地,他本能的转过身,只见自己的两个手下倒在地上,一个被割断了脖子,另外一个后脑勺上多了一个洞,脑浆正从里面流出来,一个身材消瘦的蒙面汉子正看着自己,冰冷的眸子反射出无情的光。
王大成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腰间的刀柄,那个蒙面汉子手腕一抖,一条黑色的铁链就好像毒蛇一样射了出来,在王大成的脖子上绕了两圈,随即用力一扯。王大成就被勒的透不过气来,扑倒在地,随即他的后脑挨了一记重击,昏死过去。
普罗民遮城。
“做的很好,裕二,你的锁镰使得越来越好了!”林河水笑着对面前的日本少年说,在他的脚旁,昏迷不醒的王大成被绑的和麻团一样躺在地上。
“这没有什么,还是林先生您料事如神,让我们在王家周围设伏的!”相比起一个多月前,山田裕二的下巴多了一圈绒毛,看上去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嗯!这个是赏你的!”林河水从腰间取出五两银子丢给山田裕二:“现在你出去吧,继续监视王家,不要放一个人进去!”
“是,林先生!“
王大成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他刚刚醒来就觉得头疼的厉害,就好像脑袋里面有两个小人在用凿子在敲打,他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已经绑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
“说实话,我就给你松绑,让你回家!如果你撒谎——”林河水的声音不大,就好像在向遇到的熟人问好:“那我就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然后是脚趾,然后剥掉你的皮,最后才割断你的喉咙,从右手的小拇指开始!”说到这里,林河水向一名士兵高声说,那个士兵走到王大成的身旁,拔出匕首,将刀刃压在王大成的右手小拇指根部。
“我一定说实话!大人您一定要放我走!“王大成装出一副惊慌不安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才能蒙混过关。
“很好,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叫王水边,是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答道:“您可以去王老爷那儿问!”这是王大成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小伎俩,这个王水边是他的远房堂兄弟,年龄相仿,容貌身材也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区分不开,最要紧的是假如林河水如王大成要求的那样前去求证,王东陆立刻就会意识到他已经从安平回来,落在了这伙外来客的手里。
“王水边?你说你是王东陆的庄客?”
“不错,我正是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我和两个同伴去山上套兔子,却不想夜里遇上劫道的,却不想怎么到这儿来了!”
“好!”林河水冷笑了一声,向那个士兵点了点头。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屋内的平静,王大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士兵手腕微微一发力就切下了他右手的小拇指,就好像厨子在切一根胡萝卜,王大成绝望的发出惨叫声,竭力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能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林河水满脸遗憾的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要——说——实——话!”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是王水边,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已经是涕泪横流。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林河水那颗可怕的脑袋又点了点,他的左手传来一阵剧痛,这让他又失声惨叫起来。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可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呢?难道你有很多指头可以供我切?还是被切掉的手指头还能再长出来?就好像地里的韭菜?”林河水摇了摇头,仿佛在为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而感到遗憾。王大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平平无奇的汉子,目光中满是恐惧。
“好吧,我就再说一次,你这次一定要听清楚了!林河水走到王大成身旁,用折扇挑起对方汗津津的下巴,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谁?”
王大成这次没有立即出声回答,不难看出他的内心深处正为处于极其激烈的挣扎之中,林河水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王大成终于低声道:“我叫王大成,王东陆是我爹!”
“令尊有几个儿子,你是老几?”
“五个,我是老大!”
“跟着你的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是我的伴当。”
“你刚才为何在你家后山?“
问过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林河水突然问到了实质性的问题,王大成的身体突然绷紧了,他的耳边响起父亲临别前的叮嘱、郑彩的命令,还有许下的丰厚赏赐,但双手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将他从幻想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低声问道:“大人,如果我说实话,可以换来家父不死吗?”
“不行!”林河水坚决摇了摇头:“令尊背着我们做出这等事来,罪无可恕,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你如果戴罪立功的话,倒是可以免去你自己的罪,甚至论功行赏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不能以我之功赎家父之罪吗?”
“你是你,令尊是令尊!我大明法度严整,罪不及家人,自然也没有以子之功赎父之罪的道理。再说在这件事情上,令尊才是主谋,你不过是胁从,岂有以胁从之功赎主谋之罪的道理?”说到这里,林河水看到王大成又现出犹豫的神色,柔声道:“其实我要说句谎话哄你又有何难?到时候难道还有人来责怪我不成?只是我看你还是个可以挽救的人才,不想你一起跟着令尊覆灭罢了。你想想,你乘着黑夜回家却被逮个正着,这是为什么?”
听了林河水这番话,王大成额头上的汗珠如雨一般流了下来,对方的意思很明白:能够守株待兔逮自己一个正着,显然是早已派人将自家围住,只不过外松内紧,没有让住里面的人发现而已。这种包围显然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肯定就会被宅子里的人发现了,而早不围,晚不围,偏偏在自己从安平回来才围,显然对方已经察觉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已经知道多少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王大成的声音有些颤抖。
“呵呵呵!”林河水突然笑了起来:“王大成,听你这口气莫非还想和我讨价还价不成?也罢,我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今天在长臂岬那边有一支船队靠岸,不要说这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