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诛心(1 / 1)

慈禧“咯咯”笑两声,五寸足金玛瑙护甲朝敦宜皇贵妃的方向一点,“瞧你说得,跟个行家似的!”

敦宜荣庆皇贵妃见慈禧笑了,自己也笑道:“奴才在听戏方面本来就是行家!”

过了一会儿,瑜贵妃神色好奇问道:“老佛爷让李安达出去既不是找人入宫做戏,那是要做什么?”

慈禧摆一摆手,叹息一声,“前儿钦天监说醇亲王陵寝墓地有一棵白果树十分不利,这不,今儿趁着时日早就让李莲英带人去伐了。”

我心一惊,忙问慈禧道:“皇上可晓得?”

慈禧睨着我,片刻后,含笑道:“哀家命伐之,不必告他。”

我着急道:“可是皇上……”话还没说完,慈禧就打断了我,“珍妃不必再多言了,为时已晚,想来此刻事情已成定局。”

刚从里头讪讪出来就赶紧让常泰去乾清宫给载湉通风报信,后来常泰回来说载湉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带人尾随出了紫禁城,直到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西落,载湉才回到紫禁城,我去到养心殿还未及进门,王商就小声对我道:“娘娘来了,皇上看上去好像心情有些失落。”

我问:“那棵白果树怎么样了?”

王商叹息一声,无奈道:“皇上带人行至红山口时,那棵白果树就已经看不到了,待得皇上赶到墓地,原来那棵亭亭如盖的白果树树身已被砍倒,李安达还在带人继续砍伐树根,在伐倒的白果树周围,更是挖了一个十余丈的大坑,里面洒满了石灰,以防止白果树死灰复燃。”

我心想,不就是一棵白果树,慈禧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么?

而后,我又问:“皇上回来路上可说了什么没有?”

王商黯然摇头。

我悄然步进去,宝案上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正焚着浓重的沉香,丝丝缕缕白色的烟雾漂浮在半空中四散开来。我愈走近就愈加觉得眼中沉迷晕眩,于是就走至案边双手悄然捧起熏炉放置到风窗下的小案上,然后直起身轻轻支开风窗,外头焦灼的热气一下就扑面而来,不时有几许暖风在廊上来回穿梭,铺开了香沉。

一会儿,殿中味道便清爽起来。

我拣了一把靠近载湉的椅子安静坐下,过去半晌,我斜着身子在椅背上,凝视着载湉,用手撑着头问:“皇上在看什么?”

载湉浅浅吁出一口气,抬眸看我一眼,并朝我一招手。

我忙驱过去,俯身凑到载湉脸边问:“什么呀!”

载湉抻一抻腰,“朕才写好的稿子,正好你来了就帮朕看看。”

我侧头看他,“什么稿子啊?”

载湉扶着我站起身来,随即一手把我压在宝座上,我忙弹起来,“这可使不得!”

载湉把我生生按在宝座上,“这里就你和朕两个人,一个位置而已,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

我也只好坐着。

他转身到宝案前头一面踱步,一面道:“今日早朝上林旭说京师大学堂已然落成,朕决定届时亲临讲话,”说着,往我这里一指,“这就是朕为过几日讲话准备的稿子。”

京师大学堂。

也就是现代的北京大学。

唉!

考不进啊考不进!

载湉啊载湉,分明是你弄的这个京师大学堂,一百年后怎么就不能给你最爱的我一点优惠呢?

载湉朝我一瞅。

我忙点点头,随手拿起稿子来看,稿子里头提到了王阳明,提到了他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句。也提到了一个叫周长发的学子,说这人忠厚老实且不善言词,正是因为在京师大学堂报了名而遭受谩骂却不敢还击,最后心里郁结难遣,悬梁自尽。这事倒颇有些现代校园暴力的影子。

我愤声道:“周长发这人还真是软弱!”

载湉道:“何以见得?”

我嗤声道:“才区区被说了两句居然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载湉停住脚步,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儿你和朕不过白纸黑字看上去只有区区数十个字,但其实,究竟里头曾经发生过什么,朕不知,你也不知,况且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会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我轻叹。

载湉这话倒叫我恍然重新想起在小学时被女同学欺负的画面。

心尖不禁一颤!

于是,我轻声道:“殊不知,所有看似强大的内心都是被许多经历锻炼出来的,都曾被按在砧板上狠狠揉搓过。”

再抬头,就看见载湉正定定地凝视着我,一会儿,他淡淡道:“熬过去了,就是一颗强大的内心,熬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熬!

是呵,这事也只能用一个“熬”字!

何其贴切!

事实上,事情其实就是这样子的,当别人对你行使暴力的时候,你根本就不敢还手或是还口!

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早已经离我远去,甚至慢慢有些淡忘了!

所以现在看到周长发的经历心里倒多是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

但回头仔细想想我当年不也是一样!

我点头,慢慢放下手中的稿子,打量着他问:“皇上不难过,不失落了?”

载湉不解,“朕难过什么?失落什么?”

我轻轻一笑,“王公公方才还在外头为皇上担心呢!”

载湉恍然大悟,“你是在说那棵白果树啊!”

我“嗯”一声,“珍儿也以为皇上会沮丧好一会儿呢!”

载湉想一想,又含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再失落也是无用的,倒不如切实的做好手头上的事情。”

我看着他问:“皇上相信吗?”

载湉反问:“朕相信什么?”

我道:“皇上相不相信老佛爷赋予那棵白果树所谓的意喻?”

载湉轻笑,“你觉得朕会信吗?”

我稍一侧脸。

载湉舒出一口气道:“朕自始至终不愿让老佛爷伐掉这棵树,只是不愿破坏阿玛陵寝,不愿扰了阿玛身后安宁。”

我道:“珍儿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珍儿只是觉得老佛爷一定要伐了这棵树除了忌惮之外,更另有所图。”

载湉“嗯”一声,含笑回看着我道:“毕竟打蛇打七寸,诛人先诛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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