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蔡氏带了一小碗红糖上了门,春归实在推脱不掉,便接过了。
蔡氏看她收了才露出笑脸:“春归啊,如今旱情过去,咱们周边也都照常地过日子了,你们家知行有什么打算啊?”
蔡氏眼神不住地往里屋探,春归也就知道她的来意了。
她笑道:“蔡姐姐,您放心,咱们知行再休息两天我就让他温习功课了,年后还是要让他上私塾的,他跟祁佑两人,我都牢牢看着呢!等他们温习了功课,欢迎小宝来跟知平一道玩!”
蔡氏这才露出点不好意思来:“你看你这心善的,祁佑有你这个邻居姐姐顾着,比在那狼窝好太多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的造化,那到时候便等小宝过来了?”
蔡氏忙点头:“提前谢过你家知行了!”
她想到什么继续说:“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说与你听!”
“什么好消息?”
蔡氏笑道:“因着今年下半年的旱情,孩子们都停了半年课,可今年年初交的是一整年的束脩。几个秀才便定下明年只收一半便可。”
“幸好新县令来得快,我这儿还保下了一点积蓄。我预想着过几天我就买点什么千字文,让他自个儿先学着,慢慢学总能赶上,明年开年我就把他送到老齐秀才那儿,以后的束脩我省一省,牙缝里也得攒出来!”
春归眼睛一亮:“那可真是件好事儿!”
蔡氏:“可不是嘛,这私塾当初是村长那一辈的人建起来的,都打心眼里为着咱们考虑呢!”
蔡氏走后春归坐在门口看着远处这一座山陷入沉思,这消息确实让她心里一动。明年既然只交一半,她不如将知平也送进去,两兄弟的束脩加起来便还是二两银……
那眼前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挣钱,毕竟蔡氏是保下了一半积蓄,可她们家却是仅剩这么一钱银子。
再看如今口粮的事儿解决了,这田地也该动一动了。柳家的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她得全解决了才能安安心心去挣钱。
过了两天,春归一早就叫上知行知敏在分下来的蔬菜种子里挑了点萝卜种子,三人合起来种了半块地儿。冬季萝卜赛人参,她现在种上一点,冬天里正好够吃。
知敏蹲在地上问:“嫂子,种子还有的多,怎么不全种上啊?”
春归给她擦了擦汗:“嫂子留半块地儿种别的。”想到分粮前那次上山看到的野番薯藤,春归笑了笑:“到时候种出来敏敏再瞧。”
吃过饭她得去山上看看,已经下过几场雨,她们家院子里那池子都积了不少水。如今山上的苦菜有不少已经冒了黄色的小花儿,再半个月就老了。而野番薯苗耐长,新的一茬正当时候,若是多了,她正好种上半块地,接下来三个月便能撑一撑,也给几个孩子换换口味,开年初春再下早稻。
“祁佑呢?”春归看了看旁边紧闭的大门,他们三个忙活了这么久,隔壁那屋一点动静也没有。
知行摇摇头:“不知道啊,估摸着出门了吧。说起来昨天晚上也睡得早,我去找他一道看书时他已经睡下了。”
春归洗了手又看了看那道门,心里不免疑惑,自那日她留了人吃饭,这些天还真没见过人了。
“那等见着人了,知行分一半小宝她娘送的红糖过去,让他泡着水喝了。”
“成。”
春归想了想,告诫几个孩子:“若我不在时,小宝她娘再有什么东西送过来,你们便回绝了她,他们娘儿俩过得比咱们容易不了多少,这份红糖估摸着也是千省万省出来的。”
知行知敏连忙点头:“嫂子,我们知晓,之前爹娘在时也是这么说的。”
知平也坐在长凳上,宝贝似的捧着她那副画,晃荡着脚丫:“嫂子,哥哥教小宝认字儿,我教小宝画画。”
春归抿了抿唇角,欣慰地点了点头。年后把知平也送到私塾,跟小宝两人正好做个伴。
种完地她又撒了一遍水,再进屋把那日剩下的野兔骨头加水炖上,上回知平吃过一次滑滑嫩嫩的蛋羹后一直念着,她又把家里仅剩的一个蛋拿出来蒸上。
做完这些后她才走出门往村子里走去,一路上有人见着她就招呼一声。经过那日放粮,村子里的人都不免对他们家分出一丝怜悯,春归一一回过招呼后进了里正家院子。
里正家人丁兴旺,老爹老娘加上里正两兄弟都住在一起。四四方方并排的几间房连着,哪怕里正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分家。快到饭点了,一家十口人正在堂屋闲聊。
春归客气地站在偏门喊了一声:“里正叔在吗?”
里头立马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年轻人,看着比知行大不了几岁,春归认得他,是里正弟弟的大儿子李觉,看到她后直接把人迎了进来。
“大伯,是春归妹子来了。”
不想比里正先出来的是里正家几个媳妇。里正他娘,他媳妇儿,还有李觉他娘,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拉着春归就来回看。
“可怜见的,这些天也没把身子养回来,还是这么瘦。”
里正媳妇儿摇摇头:“柳家一家子孩子如今都靠着这姑娘呢,难为你这么实心眼儿,是个好孩子。”
春归哭笑不得,连忙道:“多亏了里正叔,家里的粮能吃到春种了。”
又转头看向里正媳妇儿:“也多亏了婶子,又送鸡蛋又送玉米的,知平刚刚还在家说呢,说李婶婶给的鸡蛋吃着香!”
几句话把里正媳妇高兴的:“嗨!知平喜欢吃等会儿你再拿几个回去!”
吓得春归连忙摆手:“别别别,婶子,您好心咱们一家都知道,如今拖托里正叔的福,等过了春种家里便会好起来的。”
她满心感激地看了一圈众人,微微低头:“您这么客气,我接下来就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里正敲了敲烟枪,招呼着人进来:“有甚不好意思的,你说就是,能帮的老叔都帮。”
春归接过李觉递来的小凳:“先谢过里正叔。”
“是这样,我到底年纪轻,不用说知敏是个半大姑娘,知行年后的课业也不能落下,我便想着,开年家里那些田地就让乡里卖了田地的叔叔伯伯们帮着种下了。”
“我想托里正叔帮我找户家里有青壮年却失了田地的人家。”
里正他爹原本只旁听着,春归一说完老人家立刻抬眼。
里正也敛了神色,扫了一圈众人:“春归,你是如何考虑的?”
“前头听村长说过,村里有不少人卖地换粮,等开了春想必更是艰难。”
春归一脸诚恳道:“我们家里没了大人,承蒙各位叔伯照顾,我与知行商量过,便只收六成租。”
这回里正还没开口,里正他爹直盯着她:“丫头,你就不怕吃了亏?”
镇上财主家的地收的是七成租,还不算中间克扣的,以往那些佃户最终拿到手的粮能有两成半就算好了,她若是找佃户还能妥妥地多收一成租。
春归坦然地对上老人家试探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怕。”
堂屋一片寂静。
她微微垂头:“过去几个月,有像我们爹娘这样为找粮失了性命的人,也有卖地换口饭吃的叔伯们,已熬过了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们爹娘如今已回不来了,那些叔伯却不能再失了盼头。”
“何况.......”她抬头露出笑脸:“剩下六成粮食仅够我们吃了,说不定还有剩余呢!”
她说完,周围人都早已露出心疼的笑脸。
里正已站起身来回踱步,他边走边摇头:“孩子啊,这不是里正叔在帮你的忙,是你帮了里正叔啊!咱们都要谢谢你。”
春归讶异地看着他。
里正停下步子,语气难掩感慨:“你村长爷爷昨天刚才跟我提过,村里那些卖了田地的乡亲今后该如何自处。”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找过一些家里田地较多的人,也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以佃田的方式帮一把乡亲。”
春归抿了抿嘴,庄稼人不嫌田多,家里若是有正年轻的人手,哪里会有人愿意平白将田地佃出去。
里正叹了口气。
春归继续说道:“若里正叔愿意再帮一把,祁佑那三亩水田也同样托付出去,来年他也好一心学业。”
里正连忙应道:“这哪会不愿意,春归啊,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里正叔记下你们这份情了!”
里正他爹抽了一口烟,给她定了定心:“孩子,你放心,找人这事儿就让你里正叔去办,你且等着。我知你心中忧虑什么,你里正叔挑来的人我也会过一眼,保管心术不正的人到不了你跟前。”
春归这才笑道:“谢过爷爷,谢过里正叔!”
里正一家人将她送出门,又看着她走远,里正他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头嘱咐小辈们:“柳家这几个孩子和程家二小子你们能多结交就结交,能帮上一把便帮一把,若无错处,他们的前程大着呢。”
春归感受着背后一家子的目光,垂头笑了笑。这原本是共赢的一件事,她找人种田,那人也可得些粮食,她费些功夫自己找两户人家就能将田地直接佃出去。
但到底不如里正一家出手来得快,得到的效果好。
一来里正找的人必定是纯善之人,二来这种造福乡亲的事就算是过了里正的明面。
虽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她家如今没有依仗,急需一些好名声在村子里撑起一点威望,柳全之人若有顾忌也不敢再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