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仍旧是同样一个冬日的早晨,今天的阳光其实很灿烂,却没有让这冬日的早晨温暖起来,雪已经停了,腊梅花开得格外的娇艳,枝丫上挂着的些许雪花,被冷冽的寒风吹散下来,落在我的肩上。
如果此刻站在树下的,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华衣锦服,淡淡柳眉微蹙,眼波流转间,令这一园子的腊梅花黯然失色,又该是怎样一副美景。
可惜没有什么绝世美女,站在树下的,只有我,扫雪的奴婢一名。
这场雪下得太突然,管家福伯生怕哪个主子突然来了赏梅的兴致,把我从伙房调来梅园帮忙。哎……想当初,虽然不敢夸口自己是美女,可好歹也是中等姿色,稍加打扮,也是能骗过不少人的。可瞧瞧现在,灰色的大袄把我裹得像个粽子,还好不好的扎了两个麻花辨,棉鞋也是一色的黑,就算是再美的人,这样的打扮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我阿q了一下。饶是穿成这样,我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平时在伙房里,虽然活苦点,但至少不用挨冻啊,现在倒好,我刚想偷个懒搓个手,就被旁边的张妈逮个正着。
“我说了多少遍了啊,你居然敢偷懒,不要以为兰姨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还无法无天起来了,吃了豹子胆了敢偷懒,贱丫头……”她劈头盖脸的骂过来。
兰姨是伙房的管事,平时挺护着我们这些下人,不过这两天她外出采购去了,我才会被拉来这里。
张妈嘴里骂骂咧咧,手上也不闲着,用她那粗的像什么似的手指戳着我的脑袋。我知道这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挨骂了,忍过去就好了么。于是发挥忍字诀,眼观鼻,鼻观心。她在旁边碎碎念,其实根本就没进我的耳。
“吵什么,一大清早的!”管家福伯走了进来,“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一个个都变得没规矩了么?”福伯深受老爷夫人器重,在家里讲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就见张妈见了他,立刻笑眼如花的凑了上去,“这死丫头在这儿偷懒,我就说了她两句,她还跟我顶嘴,福伯您说是不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会说,白的也能说成是黑的。福伯眼神暗暗的看着我,“兰姨回来了,找你呢,快过去吧。”说完看了张妈一眼,转头就走了。张妈笑脸送走福伯,转过身啐我一口痰,“死丫头,你敢乱说话,小心别犯在我手里”,转身也走了。
我倒是不明白,我又不是哪个得宠的主子,不过是个伙房的丫头,也值得张妈这样恨我,不过要是主子她恐怕也不敢这样了。我寻思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也许是她上次去厨房偷吃东西,正好被我撞见吧,可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嘛,用得着这样么。
园子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大半的雪已经被扫完,我呼出一口气,看着它慢慢在眼前逸散开来,失神于阳光下的腊梅,心想着,不知道兰姨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马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这座宅院位于扬州,其中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是马家最大的产业之一,马家大多数的主子都居住在此。不过马家具体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反正的大宅大院的,少不了我一口饭吃,我就是这么的没志气。
从梅园到伙房并不算很远,我一路匆匆,想着兰姨怎么会提前回来,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先道歉总是没错的,等我缓过神来后,才发现,原来撞着了二公子。“真该死!”我心里念叨着,赶紧跪了下来。
“对不起,二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把头垂的低低的,我可不想引起主子们的丝毫注意,我还想好好过的平淡日子呢。可这天底下的男主子们,似乎都觉得这种情况下会撞出段情史,
“抬起头来”二公子冷冷的声音果然在我耳边响起,还是那熟悉到烂的桥断。
“没新意”我心里嘀咕着,却不敢怠慢,脸上挂着张皇失措的表情,望向着眼前这位马二公子。
马家二少爷,姓马名行之,由于是庶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只见这位二公子,飞眉入鬓,眼似寒星,挺直的鼻梁,薄唇上挂着一抹笑,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的扎起,一身白衣,衬得整个人丰圆玉润。就是我看惯了俊男靓女,也闪了一下神,而且还故意装作崇拜的样子,我想下人看见她大概也多是这番样子,我总不好特殊了去。我的样子本就普通,再加上下人的粗布衣衫,当然不会入了二公子的眼。
“叫什么名字”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二公子的话,奴婢叫小冬”我从善如流,答道。
“小冬?……”他沉吟“不错的名字,这次就不罚你了,下次小心点”。说完悠悠然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呼出一口长气,好险。不过我也纳闷,像他这样子,不该是个碌碌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好欺负的主,怎么在马家地位这么低下。也许是人不可貌相吧,不该我好奇的事,我还是少管为妙,我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哎呀,糟糕,兰姨!”我忘了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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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溜烟的跑到伙房,发现兰姨已经站在那里,许是等了一会儿。
“对不起,对不起,兰姨,让您久等了。”我今天怎么总在道歉,抹去心中闪过的念头,笑眯眯的对着兰姨。
兰姨名字上管着厨房,背地里有人说她和老爷关系暧昧,下人们的八卦很多,都是关于那些主子们的,我听且听着,从不会往心里面去,况且这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关旁人什么事。
“死哪儿去了,这么老半天的”兰姨口上凶着我,可我知道她没有存心责怪的意思。“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门去。”兰姨说道。
兰姨每个月都要出门采购,这又能出门玩,又轻松的活儿,当然人人都抢着干,可我不是人人,
“兰姨,能不能叫别人陪您去啊,您瞧,我手上还有好多活呢”。我谄笑着,心里祈祷兰姨改变主意。并非我不愿意出去,只不过,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你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别人抢都抢不来呢,到你这儿倒好,只往外推,要不是小菊路上出了事,我还懒得找你呢”。
兰姨没想到我会回了她,口气变的忿忿起来。虽说她平时护着下人,但俨然是半个主子的,连福伯和她说话都笑眯眯的,何尝见过像我这样的劣婢。
我暗自心惊,平时顺从伏贴,从没这样回过嘴,别引起兰姨心疑才好,嘴上连说,“是是是,小冬马上去准备”。这才瞥见兰姨的神色稍稍缓和了点,于是心下放松起来。
“一柱香之后,我在后门等你,动作给我快点,随便带两件衣衫就可以了,我们只出去几天”兰姨一边吩咐,一边往桂园走去。桂园是老爷的书房,我自不便跟去。我赶紧回屋收拾着包袱,却见小荷走了进来。
“好啊,小冬子,让我逮着你偷懒了吧”小荷边叫着边抓着我。
“别闹了,小荷,兰姨让我收拾跟她出门,没多少时间了。”我忙着闪开她,手上还不停的收拾着。
“哇,这么好啊,小冬,我好羡慕你啊,可以和兰姨出门”,她憧憬在出门游玩的幻想中,我却想扯开话题,于是问,“你呢?怎么跑回来偷懒,不用去书房伺候吗”。
“大少爷让我不用在那儿伺候,好像来了个什么人,和大少爷关在书房里,神神秘秘的”。小荷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情报似的,在那儿卖弄着,看我没什么兴趣,接着说“我听那个人好像姓李,你说会不会是朝廷的人啊?”
当今李氏天下,不是王族或朝廷的人,都要规避李姓,想来应该和朝廷有点关联,我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就算是,也不关你的事,还是守好我们的本分吧。”
小荷瘪瘪嘴,“好嘛,不说便不说,我困死了,昨晚守夜,到半夜才睡,我先去补眠了”她打着哈欠,像床铺走去,;临了还不忘叮嘱我,“在外面小心点啊,多带点好吃的回来。”说完就沉沉睡去。
我无奈的笑笑,还是个孩子,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吃。回转一想今天发生的几件事,不禁心神一凛,多事之秋,我还是小心为上。
赶到后门,就见一辆乌蓬马车已经停在那儿,兰姨已在车上等我,我也不敢怠慢,赶紧上车,催赶车的启程。
上车之后,兰姨就没和我讲过话,一个人在车厢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里的气氛越发沉闷起来。
“不好意思哦,兰姨,每次都要您等我”我不想被这种气氛给憋死,终于开口说道。
“没关系”兰姨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精神似乎没放在我这里,只回答了三个字,又回到她的世界里去了。
“那小菊出了什么事啊?”我不知死活的开口,心里当然明白这句话所带来的冲击。果然,兰姨开始正视我,却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怪。
“兰姨?”我暗示性的叫了一声。
“此去你需紧跟着我才是,其余的事,当知不该问的别问,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说完此话,兰姨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讪讪,我刚才也和小荷说过同样的话,看来也问不出什么。此去可能会有凶险,我只要事事低调,应该不会有事。我决定闭目养神,来应对以后的一切。
马车颠颠的走了近三个时辰,才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我扶着兰姨下车,抬头一看,“福来客栈”的牌匾赫然挂在门栏上。
“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兰姨吩咐道,带头进了客栈。
我们坐在离门口最远的一桌,视角最好,我很少出门,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不免好奇。心中的恶劣因子呼之欲出,却见兰姨眉头深锁,一桌饭菜似乎也没什么胃口,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埋头吃着饭菜,这饭菜比起府里给下人们吃的,已经好太多了,我不禁胃口大开,哪管什么规矩礼仪。
“你瞧那边的小丫头,人长得丑吧,吃饭还那么狼吞虎咽的,真是没形象到了极点”一句似乎很厌恶的声音从东北角向我这儿飘来。我意识到这人是在说我,却也不想理会,我一个丫环,犯得着注意什么形象么,继续和饭菜拼搏着。
“别这么刻薄么,赵兄。”另一个声音也飘了过来,还带着低沉的笑声,声音却是像玉一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让人耳目一新。
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东北角,一位青衫公子,一位绿衫公子。两个都是丰神俊逸的人儿,只不过绿衫公子一双桃花眼,忽悠悠的转,见我看向他,鄙夷的翻了个白眼,可惜他那双桃花眼,翻出来没什么威力。另一个青衫公子则较为含蓄,也不见得眉目多么的俊朗,可和在一起却让人看着舒服,好一个玉一般的人,我本来就喜欢这一类的人,当下不禁对他好感突增。只见他微微颔首,似是为他的朋友向我道歉。我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清楚,那两位必定非富即贵,端看他们的举手投足和身上的物件便可得知。虽然这些年,我不外出,所知甚少,但那两个公子腰间的玉佩便是卖了我也买不起的。
“今天我们就住在这儿吧”,兰姨突然发话,许是有些累,嗓子听起来哑哑的。
“哦”此时的我,看见这样的兰姨,不敢不乖。想那兰姨是什么人物,什么时候都是意气奋发,什么时候看她这样失魂落魄过,下人们对她的评价是又爱又恨,她行为举止泼辣,做事麻利,却体恤下人,再加上和老爷的特殊关系,全府上下,她吃的最开,何曾见过她为什么事情烦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