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规矩,规矩,这两个字,可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吩咐,也可能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传承几百年沉淀下来的习俗,总之它说轻也轻,说重也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上到国家、下到黎民百姓都要遵守着规矩,任何不守规矩的存在都会被时间淘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既有规矩就要执行,尔芙没有旁的心思,她就是要确定新家规的执行,随意责罚宫婢仆从的事情,必须要无限期抵制,人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生来为奴为婢就已经是悲惨,要是还任人欺辱打骂,那就着实太可怜了。
不过桂嬷嬷也并非是莽撞、粗鲁之辈,她敢在垂花门口责罚婢女,便是有充足的借口,她迟迟没有给出一个回答,只是因为她在考虑尔芙的来意。
这身为奴婢,勤勤恳恳当差是本分,更重要的要眼明心亮。
桂嬷嬷从五岁就被小选入宫,她自知相貌不出众,没有其他宫女想要攀龙附凤的野心,从跟着老嬷嬷学规矩开始,到成为宫里最不起眼的洒扫宫女,再到顺利地坐上大宫女位置,一步步走到嬷嬷的位置上,凭借地就是机灵和守规矩,她甭管在哪里当差,这双眼睛都会睁得大大的,不过该看到的事情,她一定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她也会死守秘密,将那些主子们的阴私事都藏在心底,甭管旁边有多少人在说主子们的是非,她也绝对不会多言。
正因为如此,她压下了与她一块进府当差的荟嬷嬷,成为了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总管府中所有宫婢仆从,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府里的主子换人了,她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日子,所以她更要小心谨慎。
她沉吟考虑片刻,决定还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既是如此,你就该直接将人送回到内务府去,虽说宫女进了咱们四爷府就是咱们府里的人,但是到底是包衣旗出身,这该给的脸面,还是要顾虑到,以后你还是要注意些,也免得有人拿这些借口攻讦咱们四爷。”知道桂嬷嬷重责宫婢是有原因的,尔芙也不会蛮不讲理,她微微点了点头,最后还是低声敲打了几句,免得桂嬷嬷以后行事越发随意,找到由头就任意责罚宫人。
桂嬷嬷也早就从其他人嘴里听说了尔芙是个心善仁义的主子,所以并不意外尔芙会有如此反应,她心底却是暗暗冷笑,鄙视尔芙的妇人之仁,当时府里因为四爷被宗人府禁足,谣言四起,要是不重罚几个人的话,这股子歪风能压下去才怪,不过做奴才的就是为主子分忧的,眼瞧着尔芙不高兴她如此处置安排,她也不会顶风上地替自个儿表功,恭声应付几句,便也就将这事丢到了脑后。
尔芙又在桂嬷嬷的房间里坐了会儿,见外面有小宫女探头探脑地想要进来,便也就准备起身离开了,不过在她走到门口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你将府中宫婢仆从的名单抄录一册,稍后让人送过去正院那边给我,我打算给府里的小孩子们挑选几个伶俐的小太监作伴。”
说完,她洒脱地摆了摆手,笑着让桂嬷嬷回去了。
从桂嬷嬷的房里出来,她本来是打算往专门负责内院各处采买的杜嬷嬷那里走一趟,可是眼瞧着天色渐暗,她也有些乏了,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只不过她不知道她这一时犯懒,真是将后罩房那边住着的杜嬷嬷给吓坏了。
杜嬷嬷在自个儿房间里忐忑了好一会儿,确定尔芙不会过来,忙叫了小宫女守门,往秦嬷嬷和桂嬷嬷房里去打探消息了,可是她们都是共事有些年头的老伙计了,谁不了解谁,她在院里转了有一个多时辰,半句实话都没有探听出来,这心里头越发不安,再也坐不住了,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直接找个由头往正院去见尔芙了。
只不过她坐立不安地没吃饭,尔芙却是正美滋滋地和小七、弘轩一块享受美食,猛然听见杜嬷嬷过来请安,嘴里头的半块拔丝苹果都忘记嚼了,眨巴着漂亮的杏眼,扭头瞧了瞧博古架上摆着的那尊掐丝座钟,这府里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究规矩的宫婢仆从,居然在这个时间点过来请安,居然还是个管事嬷嬷,还管着府里头油水最足的差事,当真是好大的一个惊喜。
不过杜嬷嬷再有头有脸,也就是个宫婢而已,尔芙可不会为了见她,便疏忽了好不容易从前院过来陪自个儿用饭的弘轩,她略显不喜地拧了拧眉,对着旁边伺候的诗兰吩咐道:“先让她在厢房等等吧。”
说完,她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催促着诗兰下去应付了。
回廊台阶下,正忐忑等着尔芙召见的杜嬷嬷,听完诗兰的话,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不过她也很快就意识到自个儿来得真不是时候,因为廊下明显站着两个做常随打扮的小厮,她忙跟着诗兰往厢房去了,路上各种赔笑卖好,连她素日最喜欢的那对绞丝金镯都塞给诗兰做赏钱了,只求诗兰能在尔芙跟前替她说上几句好话,谁让她越老越糊涂,居然连晚膳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还这么急吼吼地跑过来给尔芙请安,也难怪尔芙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就将她打发到旁边厢房候着了。
虽然说是没有搅和了母子三人的晚膳,但是因为外面有管事嬷嬷在候着,小七和弘轩用过饭,也不好再拉着尔芙玩闹,略坐会儿就各自起身离开了,目送着两个孩子走出庭院,本想着和两个孩子玩会儿花牌的尔芙不高兴地嘟着嘴儿,冷声发着牢骚道:“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居然要这工夫过来。”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故意冷着杜嬷嬷。
少时片刻,诗兰就将一头大汗的杜嬷嬷从外面领了进来,尔芙抬手免了杜嬷嬷的礼,指了指下首摆着的绣墩,没好气的问道:“你这么急过来给我请安,到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哪里有什么急事要赶过来回禀……
杜嬷嬷闻言,心里发苦,勉强地挤出了一抹浅笑,脸色很难看地回答道:“那个……呃……其实奴婢是给主子送采买账目的,如今正逢换季的时候,各处需要置换的东西不少,尤其是针线房那边采购了不少名贵布料,许是和主子给各处定下的份例银子不符,奴婢不好暗下做主,所以特地过来求主子拿个主意。”
她磕磕绊绊地说完,这才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把账本带过来。
尔芙也看出杜嬷嬷身上不似带着账本的样子,满脸揶揄地看杜嬷嬷如何自圆其说,可怜杜嬷嬷明明穿着一身很单薄的褂子,这脸上仍是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也就是诗兰好心解围,不然她估计都没脸继续在正院坐下去了,她慌乱地擦了擦汗珠,最后苦笑着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她实在找不到自圆其说的借口,也实在是怕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反倒惹怒了尔芙这位嫡福晋。
“你实在是太多心,我过去秦嬷嬷和桂嬷嬷那里是有事情要吩咐她们,没有去你那里是因为时间有些晚了,眼瞧着就到晚膳的时候,我要回来安排晚膳的菜单,我这么解释的话,你能不能理解,哪里有那么多阴谋算计,就算是算计,我犯得着算计你一个管事嬷嬷么,我若是真想要免了你的差事,直接吩咐一句就是了,你觉得我连你这样一个管事嬷嬷都处置不了么?”尔芙苦笑着,和杜嬷嬷解释了几句,她还真怕杜嬷嬷就这么自己吓自己地吓死了自己,不过话说到最后,她还是说了两句重话。
因为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怎么在杜嬷嬷眼里,自个儿连免除一个管事嬷嬷的差事都需要寻找借口和理由么,她可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便是管事嬷嬷的权力大,却也大不过她这个女主人,而府里唯一一个比她权利大的男主人四爷,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她对着干。
其实杜嬷嬷也知道,要是尔芙真想要对付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她过来解释,也不过就是想要趁着尔芙没有对付她之前,争取个好印象,让尔芙放过她这个勤恳当差的管事嬷嬷而已,并没有她慌乱解释时候的那种怀疑尔芙在试探她的想法,只能说她实在是太心急,最后弄得越说越错,也越解释越黑,到底激怒了因为她打扰了尔芙和弘轩、小七三人亲子活动,致使心情不大好的尔芙。
当然,尔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免了杜嬷嬷的差事。
其实说起来,尔芙是个很公平、公正的人,她相信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只要底下人不是做得特别过分,她并不会以势压人,如同她给各处拨过去的份例,都会给管事嬷嬷留出些许灰色地带来,所以只要杜嬷嬷不做出背主的事情来,差事就丢不了。
为了让杜嬷嬷能安心当差,不要再生出其他事端来,她还是将底线给说了出来,她倒不是说要收买人心,她不过是怕杜嬷嬷心慌意乱地再投靠了其他主子,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今个儿她留了杜嬷嬷在房间里说话,还将自个儿的底线告诉给杜嬷嬷知道,那就意味着杜嬷嬷是自己人了,所以她也收敛了脸上的不渝,一边招呼着杜嬷嬷吃些点心。
既然是自己人,有些虚礼就不是特别重要了,而且她也不愿意亏待了自己人,总不能让自己人饿着肚子吧,她瞧着杜嬷嬷渐渐镇定下来,最终说出了她的目的,“采买这摊事,我彻底交给你负责了,这底下人是好是坏,一切都需要你自个儿控制了,如果采买这边出了问题,我不问旁人,质问你,我相信杜嬷嬷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吧。”
“奴婢明白,奴婢定不辜负主子信任。”杜嬷嬷恭声应道。
尔芙又留杜嬷嬷在房里说了会儿话,知道她还没有吃饭,倒是也没有赏赐其他金银俗物,直接交代小厨房给杜嬷嬷做上两道菜,让她拎着个食盒回到了旁边跨院去。
旁边跨院里,秦嬷嬷和桂嬷嬷,乃至于住在大北屋里的毓秀姑姑都在盯着杜嬷嬷这边的动静,一瞧见她拎着个食盒回来,秦嬷嬷和桂嬷嬷就知道她不但没有惹尔芙不高兴,还讨了尔芙的欢喜,所以都纷纷迎了出来,陪着她一块回到后罩房里,追问她去正院的事情,只不过刚刚的角色调换了过来,之前杜嬷嬷跑到秦嬷嬷和桂嬷嬷那边套话,两人都顾左右而言他的和她打太极,她这会儿怎么会这么好心地告诉她们真相,她故作高深地应酬着过来凑热闹的秦嬷嬷和桂嬷嬷,将食盒里的两道小菜和一炖盅补汤摆在桌上,又叫小宫女去大厨房那边买了一桌席面,笑眯眯地招呼着秦嬷嬷和桂嬷嬷一块喝两盅。
“瞧着杜姐姐如此高兴的样子,该不会是福晋赏您了吧!”桂嬷嬷的年纪偏小,她也不在乎伏小做低地赔笑脸,见杜嬷嬷一朝小人得志的样子,虽然心里头不痛快,面上却挂满了谄媚的笑容,含笑问道。
杜嬷嬷笑着摆了摆手道:“哪有什么赏赐,瞧瞧,我还不是这两手空空的,我就是觉得咱们姐妹好些日子没凑在一块了,难得一个府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上来烦人,可不得好好热闹热闹。”
说完,她就已经让房间里伺候茶水的宫女都退了下去,打算和桂嬷嬷和秦嬷嬷好好说上几句体己话。
别看她们看起来是斗个不休,相互之间,也是藏着各种心思,其实是一个阵线上的,因为乌拉那拉氏提拔起来的这几个管事嬷嬷都不是背后有包衣世家做靠山的人,她们必须要彼此协助,这才能压住底下那些心存野心的对手,当然会提拔这样几个没有包衣世家做靠山的嬷嬷管事,也并非是乌拉那拉氏故意这样安排,而是四爷不喜那些包衣世家继续在内务府做大,所以早在建府之初就将这些事都考虑到了,所以就算是乌拉那拉氏想要借此拉拢包衣世家,也是没有半点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