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图林有没有去“打搅”轩亲王——想来,不“打搅”是不可能滴,轩亲王声称的“可是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九成九是付之流水了——总之,第二天军机“叫起”的时候,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诸项事宜,全部安排妥当。
此时,还没有收到新的地方督抚“为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万不可行仰祈睿鉴事”一类的折子——不晓得跟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有没有什么关系?
慈安和四位大军机不由都松了口气。今儿的军机“叫起”,几乎没有商量任何其他的政务,几位大军机便“跪安”了,说是要给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留足时间,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政务,一般的事项,都不在当天研议了。
实际上,君臣们都有这么一个心思:赶快逃!——弄不好,过一会儿,赵景贤、刘郇膏、丁世杰之流“为轩亲王自请退归藩邸万不可行仰祈睿鉴事”的折子就到啦。
军机之后,自然也不安排其他的“起”。
母后皇太后回到钟粹宫,更衣补妆,起驾轩亲王府。
这是母后皇太后第一次临幸轩亲王府,仪注上面,几乎完全比照上一次临幸荣安公主府。
銮驾出紫禁城东华门,再出皇城东安门,丁字街左转北上,沿俗称“大街”的王府井大街北段,至马市路口,右折而东,一路直行,过东四牌楼,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左转,入朝内北小街。
东华门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警跸。带队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同母后皇太后临幸荣安公主府那一次一样,阿尔哈图亲自在东安门外站班。
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开始,整条朝内北小街,警跸的差使,由步军统领衙门换成了轩军近卫团。
从体制上来说,除步军统领衙门外,不能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北京内城,因此,轩军近卫团分成了两个部分,大部分驻扎在距内城三里左右的城东的三里屯;另有一营五百人,以轩亲王“亲兵小队”的名义,驻扎内城。
这支“亲兵小队”,又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百人驻扎在朝内北小街,就近保护轩亲王府;另外四百人,驻扎在朝阳门内大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朝内北小街名字虽然“小”,但由头至尾,距离着实不短,五百人既要警跸整条朝内北小街,又要警跸整座轩亲王府,“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也不能全空了,整个算下来,人手略嫌不足,于是,又从城外的三里屯驻地,调了两个连,深夜入城。
朝内北小街固然出警入跸,不见一个闲杂人等,轩亲王府内,更加变成了一座兵营:从大门到垂花门,从银安殿到后花园,每一路口、每一门口,皆有轩军近卫团士兵把守。满府执事,都奉有严令:除事先指定的服侍贵客的侍女,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随意走动。
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王府,同上一次临幸荣安公主府,仪注上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轩亲王自任“扈从大臣”,这一次可不行了——轩亲王如果担任“扈从大臣”,等于已经“销假入直”,那母后皇太后还跑过来做什么?
于是,伯王昨晚上床之前,接到通知,担任明天母后皇太后临幸轩亲府的“扈从大臣”。伯王一头雾水,不过,传旨的孟敬忠说,母后皇太后此行,一切事宜,都由图军门和阿总镇办理,王爷您什么都不必操心。
伯王点了点头:晓得了,我这趟差使,就当……点个卯好啦。
王爷……英明,嘿嘿。
母后皇太后銮驾抵达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大开中门,轩亲王在门外台阶下跪接。
报名之后,母后皇太后的大轿,并不停留,轩亲王起身,和科尔沁亲王一左一右,扶轿杠随侍,大门、二门的门槛上,都搭了木鞍桥,大轿一路抬了进去,直到二厅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慈安落轿,关卓凡上前,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
关卓凡随即微微垂首,但是,就这一瞥之间,慈安已看见,眼前的男人目光灼灼,根本不是印象中“恍恍惚惚”的样子。
本来,对于关卓凡一而再、再而三,不肯奉诏“销假入直”,慈安的心里,也是堵了一口气的,原本想着,一见面,就要“狠狠瞪他一眼”,可是,一碰到关卓凡明亮火热的目光,没来由的,她心儿猛地一跳,脸儿微微一红,不由自主,就要避开他的目光,这一眼,实在算不上什么“瞪”了。
宝座就设在二厅,行礼如仪、颁旨赏锡这一套例牌的程序走过之后,孟敬忠拉长了公鸭嗓子,喊道:“奉懿旨,传轩亲王‘同坐轩’说话!”
“同坐轩”,和荣安公主府的“洗心斋”一样,同为关卓凡的书房,“同坐轩”也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于轩亲王府,亦仿佛“洗心斋”于荣安公主府,算是府内“最清静”的一处所在了。
母后皇太后起驾,这一次“扈从”的,关卓凡之外,只有喜儿和孟敬忠,正经的“扈从大臣”伯彦讷谟诂,“恭送”母后皇太后出了二厅,便止步了。
到了“同坐轩”,迎入东次间,轩亲王府的侍女奉上茶来,安顿妥当,然后,一众下人,包括孟敬忠、喜儿两个,通通退了出去——不但退出了“同坐轩”的正屋,更一直退出了院子,掩上了院门。
透过玻璃窗,眼见走在最后的喜儿的身影,转过了院子中央的假山,慈安转过身,努力扳起了一张俏脸。
“关卓凡,你是怎么一回……”
“事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关卓凡已伸出手去,轻轻一带,慈安“啊”的一声,一个身子,便跌进了他的怀抱。
“回太后,”关卓凡轻声的笑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慈安整个人都软了,“你,你……”
“臣不这么着,”关卓凡的目光,愈发灼人,“太后怎么肯临幸臣家?不临幸臣家,臣如何能够……再沐太后的天泽?”
慈安瘫软得更加厉害了,“你……你……”
喘了一大口气,“你不肯‘销假入直’,难道,难道,为的就是这个……”
“不为了这个,还为了哪个?”
“你也太……胡闹了,拿国家大事来……”
“臣哪里是胡闹?于臣而言,天底下哪里有比跟太后……呃,这个啥……更大的事情?”
“你!——”
慈安的脑海中,隐约飘着一个念头:上一次,养心殿,你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要了我……那里,可也不是你家呀……
这个话,自然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正在神魂颠倒,关卓凡已经压了下来,“我什么呀?”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裹住了慈安,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你……你太坏了……”
顿了顿,呻吟着说道,“我……我也变坏了……”
“坏什么坏?太后,这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事儿……”
……
“同坐轩”内,母后皇太后和轩亲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过,母后皇太后离开轩亲王府的时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同时,消息传了出去:轩亲王第二天一早,“销假入直”。
*
轩亲王“销假入直”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朝野上下,都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事情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时,人们也都明白,至此,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已成定局,不可逆转。
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的折子,叫人们看清楚了,支持轩亲王的力量,是何其强大——李少荃、瑞澄泉、刘子默、丁稚璜,其实不过是这股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因为母后皇太后当机立断,临幸轩亲王府,这次大政潮之中,这股庞大的力量,大部分并未浮出水面。
支持轩亲王的人士中,并不见得个个都赞同荣安公主以帝女继统、承嗣,但是,相比女子继统、承嗣,这些人更加无法接受轩亲王去位,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宁肯接受帝女继统、承嗣,也要保证轩亲王继续执掌中枢。
不少原先观望风色的人,都开始改变态度,打起了攀龙附凤的盘算。
依旧不以为然的,也打消了“力持正论”、“仗马一鸣”的念头。
另外,大伙儿都十分好奇,有一个人,不晓得会不会也默尔以息呢?听说他接旨之后,回到书房,掀了桌子呢!
醇王前天接旨之后,就告了病假,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入直。
据说,也不在府里。
有人说,醇郡王躲进了海淀的别墅喝闷酒,也有人说,不对,醇郡王是去了西山,“寄情山水”去了。
嘿嘿,听说,轩亲王昨儿个也去了西山,你说,这两位,会不会撞上啊?
怎么会?西山那么大……不过,嘿嘿,如果真的撞上了,可就好玩儿喽!
所有人都盯着朝内北小街,看一看,第二天,轩亲王是否果然“销假入直”?
消息是确实的,第二天一早,轩亲王的仪从,出现在东华门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