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去的也急,瞬息的功夫便只剩檐上的落雨声,方才的雨幕也逐渐消散。
萧越将贺眠眠抱在怀中,再次探了下她滚烫的额头。
身上到底淋了多少雨,怎么片刻的功夫就烧了起来?萧越将她打横抱起,这才皱着眉看向来人。
是太后身边的林嬷嬷,上次便是她在含元殿发现了眠眠。
萧越便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眠眠发热了,去请太医。”
“发热?”林嬷嬷还狐疑着,探头看了一眼,这才神色凝重地颔首,匆匆走了。
萧越抱紧贺眠眠,刚走出月亮门便听见昭昭呼唤贺眠眠的声音。
他拧着眉低声训斥:“不许再说话。”
“为什么呀?”昭昭有些不理解,看向他怀中才明白过来,“哦,姑母睡着了。”
萧越懒得与他解释,大步迈过他往正殿走去。
昭昭还在叽叽喳喳:“可是叔父,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抱姑母……”
“闭嘴!”
他凌厉地吐出两个字,昭昭吓得哆嗦,马上不敢说话了,小跑几步跑到正殿,对太后喊道:“姑祖母!姑母睡着了!”
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又大声说话了,连忙捂住嘴,跑到一边找星星玩去了。
正品着茶的太后一怔,睡着了?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萧越便抱着贺眠眠抬脚进了殿,神色淡淡地解释道:“眠眠淋了雨,额头有些烫,方才晕过去了,所以才耽搁那么久。”
太后也顾不得说他抱着贺眠眠了,将茶盏放下便上前,摸了下贺眠眠的额头,神色焦灼道:“怎么这么烫?”
萧越不想再说话,将她抱到寝殿中,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没有假他人之手。
方才下雨的时候宫侍便关了窗,萧越有些不放心,又亲自去查看一番。
太后急匆匆地进来,也没管萧越在做什么,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涨红的贺眠眠。
她青丝半湿,额前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许是不舒服,她不安地揪扯着锦被,低声喃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太后正想凑近仔细听,侍女拿来了干净的换洗衣裳。
萧越自觉地出了寝殿,却没离开,默默地听着殿中的动静。
昭昭也好奇地上前,凑近仔细听,只是听了半晌也觉得静悄悄的,不由得狐疑道:“叔父听得见吗?”
自然是听不见的,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萧越叹了口气。
昭昭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跑远了。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萧越拦住他要进殿的动作,轻飘飘道:“等着。”
这位太医恰巧是上次在绾棠斋为贺眠眠诊治的太医,是见过他是有多紧张那位长公主的,今日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纳闷,长公主殿下不是生病了吗?皇上怎么还这么淡定?
片刻后,侍女推开门,道:“娘娘让太医进去。”
萧越点头,这才将横在太医面前的手收回去,目送他进入寝殿,自己却没动。
望了一会儿殿中的情况,等太医收回诊脉的手,他终于进去。
“殿下骤然受了凉,身子有些受不住,不过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便好了,娘娘放心,”太医又看了眼刚进门的萧越,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皇上放心。”
萧越颔首,将无关紧要的人都赶了出去,这才上前。她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裳,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一些,没有再不安地揪着锦被,眉眼平和,瞧着已经并无大碍。
太后这才发现萧越还在,意外道:“今日不忙吗?”
萧越知道自己不能多待,颔首道:“儿子这就回含元殿。”
他步伐极快,出了寝殿见到昭昭和星星,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打扰姑母,她生着病。”
“啊?姑母生病了?”昭昭这才反应过来,就要往寝殿里冲,萧越拦住他。
“朕方才说了,不要打扰她,”萧越压了压眉心,少有耐心道,“你听没听见。”
昭昭也拧起两条小眉毛,反驳道:“可是姑母现在不是正需要人陪吗?叔父不陪便算了,拦着昭昭做什么?”
说完他便牵起星星的手,神情认真道:“走,哥哥带你找姑母去。”
萧越心中一沉,他也想陪她,可是他没有理由,他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是眠眠一定会难过。
他不能让太后发病,不能让眠眠伤心,他左右为难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正殿枯坐半晌,等听到昭昭略带惊喜地喊着“仙女姑母终于醒了”,这才如释重负地走出寿安宫。
回到含元殿,他望着一摞折子,本想批阅,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索性丢开,吩咐道:“将安乐伯召过来。”
不多时,陈若白进了含元殿,恭谨地行礼,心中又有些纳闷为何会召他前来,难道是因为今日赴约一事?
正这样想着,坐在上首的人便问:“今日眠眠淋了多久的雨?”
原来是这件事,寿康宫与寿安宫离得近,是以有些动静不想知道也会知道,叫了太医的事情他自然也清楚,此时明白过来,他回答:“约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顿了下,他关切道:“殿下生病了?”
萧越嗯了一声,淡淡道:“有些发热,现在好多了。”
陈若白张了张口,本想问要不要再关心一句,看了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萧越,便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了。
殿中一时静谧下来。
萧越思量片刻,打破了沉默:“朕召你前来,是有件要事……朕想将你调到姑苏做知州。”
陈若白抬起温润的眼,平日里一派温和的人,神情中终于多了一丝热切。
他现在是正五品的京官,知州是正五品的外官,看似是平调,实则是暗升,只要在姑苏做几年知州,慢慢往上升到姑苏刺史,有了政绩,再调到京中之后,便是位高权重的正三品京官……
陈若白想了片刻,强压下激动道:“微臣谢过皇上。”
萧越淡漠地嗯了一声。
缓了缓,他又道:“不过,朕要你做一件事。”
陈若白自知没有拒绝的理由,是以拱手道:“微臣洗耳恭听。”
“在姑苏的时候,留意一下与长公主长得相似的人……有八分像便好,然后送入宫中。”
陈若白眼中难得浮现些许迷惑。
萧越敛眸,没多解释,不过此事只能交给陈若白来做,他算是与眠眠相熟的人,刚巧也是时候外调了。
只要找到一个与眠眠相似的人,而后对母后说这是她的亲生女儿,他与眠眠或许会比现在担惊受怕好一些,起码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阳光下,生病的时候可以陪着她。
这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现在该是付诸行动的时候了。
“皇上。”
一直沉默的陈若白忽然开口,萧越回神望向他。
“微臣想多问一句,”陈若白姿态谦恭,“您对长公主殿下是否有男女之情?”
陈若白有一副温润的外貌,看似是漠不关心的谪仙,实则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既然他看出来了,萧越便没再瞒他,沉凝颔首。
“微臣明白了,”陈若白撩起前襟,跪在地上叩首,“微臣定不辱命。”
缓了缓,他站起身,思索道:“不过微臣还有一个请求。”
萧越颔首。
“半个月后是令德皇后的忌日,微臣想与姑母一同祭拜后再上任。”
令德皇后便是先帝的元后大陈氏,谥号令德。
百善孝为先,萧越自然点了头。
寿安宫正殿。
贺眠眠刚醒便听到昭昭的声音,脑海中本来就昏昏涨涨的,听到他的声音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喃喃道:“昭昭?”
话音刚落,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她的食指,声音也嫩嫩的:“姑母陪星星玩。”
星星也在?贺眠眠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眼眼眶红红的星星,扯着嘴角安抚她:“姑母一会儿就陪你,你先和哥哥玩好不好?”
“不好,”星星摇摇她的手,奶声奶气地重复,“姑母陪星星玩嘛。”
贺眠眠虚弱地笑笑,探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打量了一圈,认出这是太后的寝殿。
紧接着便有一双手握住她的,贺眠眠回神看去,太后关切道:“眠眠,可有哪里不舒服?”
贺眠眠摇摇头,道:“母后,让昭昭和星星出去吧,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太后颔首,挥挥手让侍女将他们抱下去了,她坐近了些,拉着她的手蹙眉道:“身子怎么这样虚弱,不过是淋了会儿雨,是不是这几日饭吃的少了……从明日开始可不许再瘦了,不必学旁的姑娘家节食,哀家还是觉得胖些好。”
太后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明明是絮叨的,平常她可能根本不会认真听,不过或许是生病了,心思格外敏感脆弱些,贺眠眠鼻尖一酸落了泪。
“好好的,怎么哭了?”太后皱着眉帮她擦泪,“可是哪里疼?”
贺眠眠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正要安抚太后,侍女便端着药碗进来了。
殿中瞬时多了些冲鼻的药味,光是闻着味道便苦的让人作呕。
“良药苦口,哀家特意让太医院的人配了最苦的方子,”太后面不改色地接过药碗,舀了一勺亲自喂她,“喝了之后病就好了。”
贺眠眠胆战心惊地望着那勺药,等喝完不知道要喝多久,她咬了咬牙,将药碗接过来,直接一口喝完了。
她皱着脸回味一番,却发觉药只是闻着苦,喝进去却没什么味道,她微微怔了下,嘴里便被塞了个蜜饯。
“这是苦傻了不成?”太后笑她。
贺眠眠回神,笑笑没说话。她反应过来,或许这是皇上的吩咐,于是没有轻易接话。
不过皇上怎么不在?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真的没有发现他。
想来也是,他事务繁忙,就算他有心想留下也不能在这里待着,母后不会允许的。
在正殿休息了一会儿,贺眠眠有了些力气,决定回静姝阁,太后娘娘不放心,特意派了两个嬷嬷送她回静姝阁。
被两个嬷嬷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贺眠眠有些不自在,不过幸好快到寝殿了,她随意往窗牖中瞥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贺眠眠吞下口中的惊呼,心口微滞,因为还生着病,她意识还有些紊乱,是以什么借口都想不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古板的嬷嬷往前走,偏头与寒星对视了一眼。
寒星自然看了出来,她是在含元殿当过差的,是以反应极快,稍加思索后便顿下脚步,扬声道:“嬷嬷稍等!”
两个嬷嬷不明所以地转身,贺眠眠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垂眸望着地面。
“嬷嬷,殿下轻易不让旁人进殿,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寒星毕恭毕敬,笑的无可挑剔,“还请嬷嬷在此处稍候,奴婢扶着殿下进去。”
嬷嬷们对视一眼,又看向贺眠眠,见她并未反驳,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贺眠眠虚弱地笑道:“劳烦嬷嬷们了,你们直接去回禀母后吧。”
嬷嬷们自然没有异议,又叮嘱了一番,很快便走了。
送走了两个嬷嬷,贺眠眠松了口气,夸赞道:“寒星,你做的很好。”
“殿下小心些,”寒星扶着她迈过门槛,这才回道,“这是奴婢的职责。”
须臾,萧越上前扶住贺眠眠,转头对寒星道:“这里有朕就够了,你去找王公公领赏。”
寒星笑着谢恩,出去之后贴心地关上了门。
萧越将贺眠眠扶到床榻上坐下,帮她脱了绣鞋,还要脱罗袜,贺眠眠阻止他的动作。
不脱便不脱吧,萧越收回手,让她躺下,关切地问:“累不累?”
许是药性发作了,贺眠眠确实是困倦的,眼皮有些沉重,但是她强忍着,轻轻摇了下头,清清嗓子问他:“那碗药,是你让太医做的吗?”
萧越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烫?”
他的手却有些凉,贺眠眠有些依赖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顿了下,她主动道:“你要陪我吗?”
她的语气格外虚弱,又柔柔的,像是在撒娇,萧越神色温和地望着她,没有过多的言语,利落地躺了进去。
贺眠眠主动靠近他,蹭了下他的手臂,慢慢抱着他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以及一句近乎喃喃自语的话。
“朕护得了万千黎民百姓,却不能在淋雨的时候护一护你。”
可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贺眠眠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开始多愁善感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