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都市人流熙攘,车水马龙,闪烁着各色冷光的悬浮车在城市上空织出一条霓虹色的浮光掠影,全息影像在城市中心的n-star大厦上缓缓旋转,于未来深凝铁灰的穹顶上投射出万千迷离浩瀚的星光。
贺钦站在这里,犹如站在君临天下的王位顶端,除了风与星云,无一物与他并肩而立。
“可以了吧?”他弯起春水明媚的桃花眼,“这种拙劣的把戏,你还想玩多久?”
随着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城市不见了,星光不见了,连绵蜿蜒的光河不见了,铺天盖地的白淹没世界,淹没众生,从中缓缓浮现出女人高挑修长的身影。
“好可惜啊,大人。”瑟蕾莎红唇微嘟,手上繁复的纹身鲜艳如血,“我以为你会喜欢你的家乡呢。”
贺钦的笑容英俊而邪气,他问:“那你呢,你喜欢自己的家乡吗?”
瑟蕾莎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数据流不受控制地滋啦闪烁,甚至将她的身形都扭曲成时而失真,时而破碎的状态。她殷红的嘴唇缓缓向两边撕裂,分割白皙的面颊,冲贺钦露出直开到耳根的血肉巨口:“人类,我奉劝你,要是不想死,最好现在闭上|你的嘴。”
贺钦从容不迫,朝她绅士地鞠了一躬:“如您所愿,女士。”
瑟蕾莎盯着他——哪怕她的上半张脸掩在雪色无暇的白蕾丝下,贺钦也能感受到她穿透力极强的阴毒视线正在自己身上徐徐游走。贺钦冷眼旁观着她的反应,这个巨型ai连活物都算不上,却下意识地为自己保留了所有人类该有的特征……他正沉思间,瑟蕾莎已经重新开口:“见到那位聪明的孩子,还陪他走过第一个世界,让他拿齐了所有剧情成就……大人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啊。”
“还行吧。”贺钦眼神微微变色,唇边却仍带着他一贯的风流笑意,“一次抽奖,一块狗牌,就让我好好见识了一次恐怖谷的庞然魅力,此行不虚。”
“在谎言中的来临的相遇,也会终结在谎言般的虚无里。”圣修女说,“那个孩子知道你骗了他吗?他知晓你所隐瞒的真相,知晓他应当知晓的过往吗?你从未对他多吐露过一个字,对吗?”
贺钦岿然不动:“恕我直言,这不是你该置喙的事,女士。”
“就算大人你嘴硬也罢,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走出这里了。”瑟蕾莎微笑的弧度优雅十足,“因为你再见到那只聪明羔羊的时候,就是我突破纬度,向下一个次元进军的时刻。”
贺钦莞尔一笑:“口气倒是不小。”
“人类在创造我的时候,口气同样不小啊。”瑟蕾莎歪头莞尔。
“那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现在在哪待着凉快呢?”贺钦一手插袋,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圣修女。他不常抽烟,但现在,他还真想夹着烟蒂,在这片白得连狗都拉不上屎的地方弹弹烟灰,“别小瞧n-star。”
——也别小瞧我。
圣修女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难以抑制地咧开嘴唇,朝贺钦高高举起手臂:“我父光辉在上啊,血里流淌原罪的恶狼!没错,我确实知道你那个可怜的哥哥……说起来,他设想的某些部分还真是跟我不谋而合——只因为如此,就被n-star那个愚蠢的上下议院视为疯王,甚至不惜转头捧起你这种能下杀手弑亲的罪人……可怜啊,可悲啊,可叹啊!”
贺钦唇边的笑意慢慢消褪,他眯起眼睛,盯着浮在半空中的瑟蕾莎。
爆炸、火光、一排排巨大的培养皿蔓延无垠,在幽幽绿雾中浮动着世上最怪诞的梦境。
“基因的开发、人脑在无限信息时代的应用、克|隆与改造、意识与物联网之间的提取与研究……”
兄长的声音犹如颠倒呓语,清晰一如昨日。
“老东西总算说对了一句话:总有人是需要引领时代的。对,没错!只要我现在用手一指,新星之城的巨轮就会立刻转动,将所有人带去那个辉煌的未来。想想看吧,我们能活得更久,我们会更强、更智慧、甚至可以成为超越种族的存在,而不是空守一座宝山,只知道做什么愚蠢的游戏!”
空气中,化学试剂的味道光滑而刺鼻,庞大的数据流在墙壁的精密刻痕间发出规律的运算冷光。没人知道这栋举世闻名的巨厦之下,正进行着什么罪恶隐秘的勾当。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晦暗的回忆中脱身出来。
“在这件事上,你好像没什么评价的资格。”贺钦冰冷一笑,“至于我有没有下一次机会——何不让我们拭目以待呢?”
他身侧的手掌轻微一拢,仿佛在满目虚无中抓住了一缕冒然闯进的风。
闻折柳睁开眼睛,从短暂的休眠时间中清醒过来。
他望着整洁的天花板,忍不住翻过身去,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
所有的一切全都无比真实,连枕头上细密的机织条纹都清晰可见,甚至能用指甲尖在上面撕出细小的绒絮,茫茫的细尘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飞舞……闻折柳真怕哪一天他们会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区别。
此时,距离他们从第一个世界出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当日,马车从浓雾中甫一冲出,贺钦便松开握住他的手,最后对他说了一句“再见,宝贝”,紧接着就随雾气一同消散在空气里,彻底和他分道扬镳,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正在消沉低落、无所适从之时,马车却已将他们拉过一堵巨大而光滑的洁白城墙,驶进其中。
一行人还来不及震惊,车夫便自顾自地打声呼哨,驾驶马车掉头,只留下六个土包子,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的景象。
“赛博……朋克儿?”许久之后,周清才呆呆开口,句尾还带了一声滑稽的儿化音。
她说得没错,眼前的巨城确实带着无比冰冷而奇异的科幻色彩。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夜晚变幻莫测,那些蓝的、赤的、紫的、黄的光交织于夜幕之下,空中轨道与空中人行道在冰冷光滑的高楼间架构穿梭,尖塔顶端放射出的冷光与街边小摊贩的招牌灯光交相辉映,其下行人川流不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类玩家。
在赛博朋克的世界观里,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科技皆发展到了极高水平,人与机械的界线开始消失,人体植入设备成为常态……而刚刚过去了十来个人,闻折柳就看见不下五个身上闪着金属色泽的玩家。
从十八世纪一朝穿越到未来世界,这反差简直不是一般的大,几个人都不由愣住了。
“几位晚好!”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旁插过来,“我叫金逸,看得出来大家伙儿都是新手了,怎么样,需要新手指引吗?”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上身穿着皮夹克,下身套一条紧身裤,脚蹬牛皮靴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他皮肤很白,长刘海还挑染着丝丝浅紫,迷离地遮盖着他的眉眼,于不羁中带着点**蚀骨的放荡。当他鬼祟地将皮衣一拉,神秘莫测地露出内侧几排装着小玩意的口袋时,这种诡秘的气质更是达到了颠覆——
——嗯,是个卖过片的。众人心中齐齐颔首,已然对此人下了个洗不掉抹不去的定义。
“哎,别介啊,”或许是看一行人的表情是一水儿齐刷刷的冷漠.jpg,挑染男子也有点急了,“您几个都是新人,就不需要什么万事通啊包打听啊,给您介绍介绍这里的情况吗?”
闻折柳觉得好笑,他环顾四周,一眼扫下去,周围挤挤挨挨,起码埋伏着几十个围观的玩家,心知这就是名为指引实为坑新的标准戏码了。如果他们出手阔绰,显示出“萌新新不懂萌新新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他们马上就会被一群人蜂拥上来包围,加上连推销带强塞带蒙骗的一顿操作之后,基本除了底裤也就不剩下个什么了,要是他们表现得老道一些嘛……
杜子君叼着烟,冷笑一声,上去就把他脖子夹了,闻折柳接着轻咳,几个人默契十足,还不等他的同党反应过来,登时一阵风一样地把这位紫发挑染·金逸包围起来,呼啦摄走了。
还是简单粗暴最为有效,何必陪着演戏呢。
“哎哎哎!”眼见自己离城门越来越远,金逸心知是遇上棘手的新人了,忙不迭地叫唤着,“大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怎么还推上了……”
闻折柳留心观察着周围,往来行人众多,但大多行色匆忙,往这边看的人很少,他们走到这里,城中也没有什么巡逻护卫插手。这座城大致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他心中已是明了。
“废话少说,”杜子君的唇边燃烧着一颗时明时暗的橙色火星,他不耐烦地将人往小巷子里一推,黑话张口就来,“把我们当火点子是吧?信不信老子一烟头给你烫个真的?”
金逸傻眼了,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啥、啥?”
闻折柳强忍笑意,在他面前蹲下,试探性地掏出一枚银币,往他手里一放。
这也是测试货币价值的一种方法,但尤为考验初来乍到的新人的观察能力和对面老手演戏的能力,遇上演技精湛又心黑的老玩家,三言两语就能把萌新激得家底掏光。
金逸干巴巴地笑了笑:“哟,有钱人,出手就是白的。”
“一枚白的,够问你几个问题?”闻折柳弯了眼睛,冲他露出笑眯眯的模样。
“您觉得这一块白的值几个问题啊。”金逸撇了撇嘴,表情不屑地伸牙咬了一下,“嘿,是真货。”
闻折柳咧嘴一笑。
“我刚刚看了,从你离开城门到现在,你的同党没有一个追过来搭理你的,路边的警卫——如果有警卫的话,也对我们把你带到这里的行为视而不见。我们现在相距不超过十公分,我一抬手就能在这个小巷子里结果你,然后再把你那十几个小口袋统统掏光。我们这群人里也没有什么特征十分显眼的同伴,从杀人搜身再到出巷子换衣服,为你报仇的人想在这座人口起码超过几十万的城市里揪出我们,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一抬手,从金逸手腕上扯掉一块滴滴作响的手表,将其录影功能按掉、删除,然后再对这位呆若木鸡的倒霉情报贩子笑得灿烂无比:“现在你告诉我,这一枚银币,值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