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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涌 · 2(1 / 1)

那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冷月之下梦魇森林连绵无尽,直通向最北方。然而,这片森林却焕发出一种奇特的荧光,仿佛无数薄薄的碎片在聚集,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种光极其的纯净柔和,仿佛春风一样洗涤着人的心灵,在森林上空如同烟火一样的流动和凝聚,渐渐凝聚,依稀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形手足俱全,却在头部和肩部缺了三块,留下三个小小的黑洞。

“咦,是魂魄还没有完全凝聚么?”那笙回忆着书卷上的记载,叹气,“真惨啊,这个人死的时候肯定被人击碎了三魂七魄……不过如今看来,也已经重新凝聚完毕,快到转生的时间了。”

“……”西京无语,却只是勒马四顾:“我们走吧……就算是魂魄也不希奇,这里是通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的必经所在,所有魂魄都会通过此处。”

“这个魂魄非常不一样呢。”那笙叹了口气,“这样美丽……整个森林都在发光!”

“就算是如此,也和我们无关。快走吧……天明的时候最好能到九嶷。”西京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而腰畔光剑的不断鸣动也让他觉得反常,不想再耽搁,便再度催促——然而,话到一半却嘎然而止。他的眼睛同时看向天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风从九天卷舞而下,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星月之光——三女神!冷月下,乘风而下的比翼鸟上,坐着的居然是云荒三位女神!

曦妃、慧珈和魅婀,三位凌驾于云荒苍生之上的女神们乘着比翼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停留在这一片梦魇森林的上空。她们身上披拂着冷月的光华,在森林上空散开,各占一角,双手伸出,不停变幻手势,仿佛在虚空里进行着什么仪式。

“天啊,她们、她们在帮那个灵魂成形!”那笙低声惊呼起来。

夜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那些光从女神的手里放出,萦绕在森林上,三个女神手里捧着三枚晶莹的碎片,和森林上空那个灵魂的空洞之处一一吻合。她们携带着搜集来的碎片从天而降,修补着这个破碎的灵魂。

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三女神之一回头对她凌空一笑。

“呀!是你?”她脱口惊呼起来,认出了那是一年前在天阙山上见过一次的魅婀。夜色里,三位女神的长发发出彩虹一样七色的光泽,飞舞当空、炫目闪耀。那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去触摸那夜色里飞扬的长发,却听到一个声音从风里悠悠传下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魅婀微笑,“你长大了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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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真的是神么?”那笙怔怔看着从九天上飞舞而下的三位女子,讷讷而不知好歹的问,“你们在做什么?”

“嗯。许一个心愿吧,小姑娘。”魅婀对着她微笑,“或许我可以替你实现。”

“哎呀,真的可以?”那笙眼神里闪烁着喜悦,脱口:“我希望这个云荒不要再打仗了,可以么?”

“这可太难了。”比翼鸟上的三位女神对视一眼,笑,“云荒是云荒人的云荒,我们只是守望者而已——”

曦妃张开了手,她手上的那一片白色碎片已经消失,弥合在了那薄薄的雾气中。大女神回过头,看着北方上空渐渐凝聚成形的魂魄,眼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过,不必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当新的魂魄从北方尽头的归墟诞生时,破军的黑暗光芒也将会得到遏制。”

“新的魂魄?”那笙吃惊地看着森林上空那片薄薄的雾气,“这……是谁的魂魄?”

“是我们一个落入凡间的同伴。”慧珈叹息,眼里含着泪水,“她放弃了永生,选择落入永远的轮回,陪着这片大地一起枯荣盛衰。”

三位女神齐齐松手,退后——瞬间,那一片薄薄的雾气仿佛被风吹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飘去。

“看吧……她已经重新凝聚,去往北方尽头的归墟。”慧珈目送着那一片浮云在夜风里远去,神色也是宁静而庄严,“当她重新诞生的时候,破坏神的力量也将会得到控制。你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

“那要多久呢?”那笙忍不住追问。

“她转生成长后,便会成为这个云荒的守护者,”慧珈微笑,“这片土地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了——只要二十年,或者更短。”

“二十年!”那笙失声,“那么久?”

“二十年不过是一弹指里十二个刹那都不到的时间啊……不必担忧。”三位女神挥了挥长袖,比翼鸟振翅腾空,向着九霄飞舞而去,转瞬消失在璀璨的星空中,“小姑娘,你很勇敢……你会获得幸福和美满的。”

“天啊……在她们看来二十年当然很短!可对我们凡人来说,如果云荒还要打二十年仗那也太可怕了!”那笙怔了半天,转过头看一旁的同伴,忿忿,“大叔,你说是不是?她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西京仿佛比她更吃惊,竟然还在看着自己手上的佩剑出神,眼色变得极其奇怪。

“酒鬼大叔,怎么了?”那笙反而被他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吓坏了么?”

“光剑在鸣动……”西京看着手上的剑圣之剑,低声,“它在呼唤着主人。”

“主人?”那笙吃惊。

“剑圣之剑是有‘灵’的,知道么?”空桑的当代剑圣勒马,缓缓走向下山路,“几千年来,历代剑圣的剑气凝聚不散,幻化为剑上之灵。所谓的‘继承’,并不仅仅是继承一个名号那么简单——而是说,剑灵承认了新的主人。”

他侧过剑柄,给那笙看那一颗闪烁着光芒的五芒星:“这就是剑灵之眼——在慕湮师父去世之后,它转移到了我和白璎师妹的剑上。”

“什么!”那笙明白过来了,惊呼,“你说刚才那个魂魄……是你的师父?”

“嗯。”西京低声。

“呃……那么说来,也是云焕的师父?”那笙喃喃,渐渐明白过来,“真奇怪,你们这几个师兄妹年龄相差了百年呢。”

“是的,”西京点了点头,缓缓,“他才是真正意义上慕湮师父的徒儿——师父曾经抱病亲自指点他的剑技,一手造就了他。”

“咦,那她肯定是很喜欢这个徒弟啊。”那笙觉得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空桑人的剑圣,居然收了一个冰族的徒弟!”

“是啊……”西京叹息,“连我当初也不明白。”

他看向西方尽头,那里,遥远的空寂山只是一抹隐约的淡墨色影子:“谁会想到呢?这已经近乎禁忌……如果不是那座古墓竟然挡住了十万雄兵,我也不会明白在那个人的心里、竟还存在着这样一个死结。”

“什么死结?”那笙听得云里雾里。

西京没有回答,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抵住眉心,在苍茫的星空之下深深俯首——剑上的五芒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冥冥呼唤着星空里那一个乍现又离去的影子。

“师父,”当代剑圣闭上了眼睛,轻声祈祷,“请保佑空桑,保佑云荒……在您再度降临到这个世上之前,弟子会竭尽全力的战斗、阻拦破军!”

他向着天空行礼,然后勒马沿着山路急驰而下,再不停留。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暮色里的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露着战乱后的触目惊心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的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的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不忍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漠漠平林。这是一片较为偏僻的林子,依稀还有一些村落升着炊烟,显示出从兵祸里逃脱的幸运。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的咸鸭蛋黄,温暖而诱人。

——那笙被自己这个想象逗得笑了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头看去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拉拉的从河里爬起来,每个人手上都捏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的朝着村口跑去——在那群人里,她看到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的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的脸庞晶莹红润,宛如玫瑰花瓣。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咧嘴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开去。村口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妇挎着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真的是晶晶!是那个龙神出世后就再无消息的晶晶!

那笙看得发呆,几乎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觉得愧对她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的怀抱,过着平静温暖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方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起来了,牙齿晶莹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再怕见到闪闪了!”

两人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在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忍不住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日应该都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才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九嶷郡出了什么大事?

“西京将军回来的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着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也不管失魂落魄的青王还在一边,便转入内室议事去了。

他们两人一走,便只剩那笙站在殿上,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精神也很不稳定呢……出什么事情了?”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手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是一样的?”

“不错,我们都是六王……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终于,那个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语气空空荡荡,“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啊。”

“咦?离珠?”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的波动,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看着这个异族少女。显然她不已经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令人舒服欢跃的力量,让每一个被她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报以友好。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怎么办啊!”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强制压抑至今的情绪终于失控,失声,“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半年前她来过九嶷,尤自记得那个叫离珠的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甚至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这个年轻的青王如此眷眷。

“她……”青塬颓然点头,低声,“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戏水的时候,被幽灵红藫缠上了!那该死的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藫……”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的可怕藻类,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藫吞噬了么?她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一声帘响,是慕容修引着西京重新走了出来。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彼此的脸色都是颇凝重,快步走向青塬。

“青王,请让我去看一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青塬摇头喃喃,“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要别人见到如今的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沉声,“如果你还想救她,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的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微笑,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保住。”

“不,不,怎么可能……”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摇头不敢相信,“我竭尽全力的试过了,用一切术法也无法阻止幽灵红藫毒素的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术法上,我和青王自然不能比,”西京点头,沉声分解,“但是术法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说过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用内力将离珠体内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性命。”

“是么?”青塬听着,眼里神色渐渐变了。西京尚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来!快来!”青塬狂喜地对他说,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拉着他往后宫急奔,顾不得礼仪,将慕容修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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