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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调解(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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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荣信卜筮,灵助所占屡中,遂被亲待,为荣府功曹参军——《北史》

——

康朱皮装神弄鬼一番,先吊起围观者胃口,更有知道康朱皮事迹的山民向亲戚朋友们大肆吹嘘,添油加醋,弄得康朱皮一举一动在众人看来都神秘莫测,不由得山民不信这位“康萨满”的法力。让康朱皮能调动山民们为揪出罪犯做准备。

根据康朱皮的吩咐,众人迅速在谷底找了处坑洼地,搭起了一座小穹庐,康朱皮不放心,说“不能让神灵受寒风的吹息,会吹散罪人留下的痕迹”,硬是往穹庐顶盖加了许多毛毡、枯枝、稻草,让穹庐里几乎密不透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随后,康朱皮屏退众人,一个人将界石与鹿骨搬入穹庐内,又收拢了篝火熄灭后的草木灰,来来回回扫着炭灰,再找随从们要了几块本来带着以防万一的煤石,周而复始钻进钻出穹庐好几次,康朱皮还每出来一次,就要高呼句“咒语”以示对神明恭敬,让围观的山民们迷茫到摸不着头脑之余更是敬畏。

好不容易折腾完毕的康朱皮重新立在穹庐门口,拍拍手,宣布大功告成:

“现在,神明会告诉我谁是真正动了界石,谁又真的偷食了鹿肉,只要真正的坏人进了穹庐,碰碰界石,摸摸鹿骨,还有我放在界石边的一块测灵石!神灵就会炙烤他说谎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而无辜的人,诚实的人,触摸界石与鹿骨之后不仅不会疼,反而能得到山神、林神、祖灵的庇护,快去吧,一个一个进穹庐,接受惩罚或祝福,神明自有裁判!”

说完,康朱皮朝着亲卫阿爪挤眉弄眼,后者倒是聪慧,立刻用乌桓语配合着乱嚷,为康朱皮造势:

“康战帅已经和山神沟通了,哪个不敢进去,便是干了坏事,心中有鬼!我先来,沾沾神明的福气。”

说完,阿爪第一个钻进穹庐,在里面呆了片刻,出来时就喜笑颜开,凑到康朱皮旁边,向他偷偷展示自己手指上的煤渣,悄悄地说:

“战帅,这就是神赐吧?”

康朱皮眉头略微皱了粥,一言不发,满脸写着“你自己知道”几个字。

李始之皱了皱眉头,第二个进了穹庐,出来后他望着康朱皮的眼神愈发古怪,却未出声,只是握紧拳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问号:

“姊夫,你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接着他又凑过来,止不住心中疑问,低声说:“姊夫,咱们不是信什么元光道么,你怎么又来山神、祖灵、鹿神这一套?”

康朱皮“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对妻弟耳语道:“哎!阿卿没跟你讲么,元光之道不下亿万,你纠结于拜神这种表像做什么?要注重的是实利与真知,山民信这些,我就利用他们的虔信。只要揪出真凶,用什么不害人的方法都合乎元光之道,你看好吧。”

有人带头,两边的山民便一个个进入穹庐,又一个个出来,似乎没有人受到神罚,也好像没什么神明赐福,大家都很正常,除了手上沾了些许草木灰和黑色石渣。

有人半信半疑起来,但看到康朱皮手下那些乌桓人都一脸喜悦,围在康朱皮身边说笑,好像真的得了什么好处,山民又被迷信的气氛感染,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重新用敬畏的眼神看着那穹庐,而康朱皮则盯着每一个出来的人,时不时带着卫队在穹庐门口晃悠,让自己观察地更仔细。

所有山民都进过一次穹庐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库渠帅望着渐渐暗淡的日光,有些不耐烦地朝康朱皮过去,想问问“康萨满”到底与神明沟通了什么。

没等库渠帅过去,康朱皮突然大吼一句,把旁人都吓了一跳:

“抓到了!别让他俩跑了!他俩就是干坏事的人!他们手上有神罚的印记!”

谢天谢地,康朱皮的赌博式冒险又成功了,而且结果最有利。

只见康朱皮拿刀尖指向一对库氏部落的兄弟,他俩从穹庐里出来后就一声不吭,还一直躲着康朱皮和萨满们的视线,因而早就吸引了康朱皮的注意力。

哄闹间,那两人拔腿就跑,立刻被自家渠帅看出了他们心虚,勒令本氏族的人将那两兄弟抓住,不得反抗,再把手给大家瞅瞅,找找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神罚。

康朱皮补充道:“看看他俩的手!再看看你们的手!”

山民们抓住两人,掰出手来,发现两人的双手干干净净,既没有草木灰,也没有黑黑的石粉。而刚才他们进穹庐,都从界石与鹿骨上摸到了草木灰,所谓的“测灵石”则一摸就满手黑。

众山民面面相觑,好像似懂非懂的样子,康朱皮只得又解释一番,才让山民们明白个中缘由。

“这两人便是罪魁祸首,搬了界石,偷吃了鹿肉,想栽赃给乌氏。所以他俩心里有鬼,不敢碰界石与鹿骨,

生怕遭了神罚!快说,你们为何要干那些事!”

两个山民中一个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在本氏族的怒目而视下有些畏惧,另一个见事情败露,也就索性大嚷大叫,将这件事的全过程尽数供出:

那天与乌氏猎人发生夺鹿争端的就是此兄弟二人,打架时虽然他俩赢了,夺走了猎物,却被败了的乌氏猎人辱骂了母亲与外祖母,言语十分污秽难听,当时双方的助力都赶到现场,但人数大抵相当,也就没进一步起冲突。这一骂不要紧,又牵扯了一系列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恩怨。康朱皮听得晕头转向,但大致明白了这两兄弟与乌氏积怨已久,那一番拳脚口舌争斗后,他俩越想越气,便存心要挑唆库氏与乌氏大动刀兵一场,杀尽乌氏族,方才解恨。

故他俩偷偷搬了界碑,吃了部落的储备肉,又将骨头扔到乌氏的林中,本想山民就算怀疑,也想不到究竟是谁干的,库渠帅好脸面与荣誉,定不会与乌氏善罢甘休。不曾想遇了康朱皮,抄了个中国古代很简单的案例就把真正犯事的他俩揪了出来。

“哎呀,真太谢谢康萨满了,这就是元光神的力量?我听桓渠帅讲,说你们奉行一位叫元光的大萨满,很有智慧与力量,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没说的,康萨满今天一定要去我的穹庐喝酒,吃肉,吃肥肉,然后我能不能请康萨满为我们氏族播撒些元光的恩泽?”

乌渠帅见康朱皮为他部落洗清了冤屈,化解了即将爆发的血腥械斗,非常高兴,立刻就跑来感谢。

“知识的力量,”康朱皮指指脑门:“来源于我对元光的格物致知,和对经验的总结分析,元光不是某个神明,但比任何神明都要强大。”

听得康朱皮又在故作高深地叙述他完全听不懂,超乎想象力的神论,乌渠帅只记住了“元光比任何神都”,便暗下决定,待会一定要请康朱皮去他牧场做客,好好沾沾光。

另一边的山民们闹得更厉害,见逮住了始作俑者,库渠帅非常不好意思,当即就命部落战士把那两人用绳索反绑了双手,准备从重处置,给乌氏赔罪。

尽管山民好斗嗜杀,粗犷悍勇,视人命如鹿命,但他们一样畏惧来源于祖灵与神明所订立的“习惯”与“习俗”,而对于贫困到不得不实施“原始共产主义”制度的山民来说,盗窃与撒谎实在难以饶恕,也过于丢氏族与祖灵的脸了。于是,群情激愤的山民们叫嚷起来,要求对两人予以严惩:

“偷东西的人,就应该按照习惯,把他赶出去喂虎!”

“对,给氏族丢脸,处死!”

“交给我们氏族杀!”

“树罚!树罚!”

片刻之间,愤怒的山民们就开始要求用最严厉的“树罚”来处理盗窃犯。

树罚,把犯人的手脚绑在几颗相隔一段距离,树梢很有弹性,可以被人力弯曲后拢在一起的小树上,然后猛地松开,让树“弹”回原状,犯人便会被撕成几块。

这是一种乌桓山民特有的酷刑,专用于惩罚盗窃犯和行“邪术”的人,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犯,则不适用树罚,赔牛马或者用箭射杀都行。

“姊夫,真有你的,这么轻松就揪出了真凶,瞧那两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姊夫,我咋不知道你竟然还懂断律理讼?姊夫,你教教我怎么样?”

不少山民已崇敬起康朱皮派系的其他成员,拉着他们问东问西,李三郎的自我满足感又提升了,不由得兴高采烈地过来,嘴角都翘到天上,一口一个“姊夫”地不停吹捧。

康朱皮摇摇头,指着那即将死亡的一对山民兄弟,还有他们握着兵刃,表情充满不忍与懊恼的亲戚,用带着无奈地语气问道:“三郎,你觉得那些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亲戚被扯成几段,之后就能分清私仇与公律了?这事还没完呢,阿爪,翻译!”

说完,康朱皮重新跑到乌桓山民之中,振臂高呼:“勇士们,听我说!我替大家揪出了真凶,而我分文不取,只需大家就让我来判罚,以保证上安山神,下抚祖灵,如何?”

“好!好啊!”

山民们自是允诺,都驻足以待,不再辱骂殴打那两个必死之人,看康萨满又要玩什么闻所未闻的新花样。只见康朱皮跳到一块大石上,让众山民都能看到自己的模样,随即振臂高呼:

“勇士们,我且问一句,正是两边的勇士在猎场夺鹿打架,才造成今天的局面,是不是这样!”

“是啊!”、“没错!”、“可不是,从前年冬天到今年冬天的,咱们为抢猎物打的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山民们附和着。

“既然是猎场争端,”康朱皮抛出第二个问题:“倘若猎场足够大,让各氏族都能在自己的猎场里尽情地捕鹿捕熊,还会出现今天的争端么?”

“没错,要是猎场足够大,野兽足够多,谁想和库氏的猎人去打架啊!若不是打架能多半条鹿腿,剩下只瘦兔子,能填饱肚子,谁才成天和人打架杀人,人又不能吃

!”

“就是啊,可是猎场就这么一点大,鹿随便一跑,不就去了别家氏族的领地,那怎么办,要是猎场大一点就好了。”

“康萨满你说的倒不一定!是咱们氏族的猎场,那就是咱们氏族的猎场,不是别人的,再大、猎物再多也不能让给别人!猎场是有祖灵神明庇护的,怎么能随便让没邀请的外人进来打猎,祖灵要发怒,要是有人不长眼,那肯定要打一架!”

“没错,自家的猎场就是自家的,我们的祖灵都和猎犬葬在猎场里,谁要敢侵犯我们的猎场,那是要和他拼命的!”

山民这次没有一边倒,而是出现了两种观点,但康朱皮没有拥护一方而驳斥另一方,而是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勇士们,我再问你们,是谁抢了你们的猎场,让猎场变得如此小?是谁将你们赶入山林,夺取了你们祖灵的坟地?又是谁住在坞壁里享乐享福?是谁不狩猎,就抢走勇士的猎物?又是谁用粗劣的杂物交易你们的熊皮,是谁把住在平原上的勇士赶进山林狩猎,让勇士与勇士间自相残杀,然后不狩猎的他们,是不是白白抢走了勇士的猎物?奴役侮辱秦人勇士的,奴役侮辱乌桓勇士的,难道不都是他们么?难道不是平原乌桓的那四个部落大人么?”

康朱皮一遍一遍重复着问题,他不光要单纯煽动乌桓山民的仇恨,也不仅要让他们怀着怒火随他下山征战,更不是靠战利品和杀戮满足山民的欲望,以交换山民对康朱皮个人的效忠。

他得要尽可能地找寻、培养、引导同路人。

康朱皮的团体得不断滚大,才能真正对付遍布四周的庄园主和豪酋,未来也才有机会改造、终结不适合时代需求的山民氏族部落制度。

这次,桓真人部众中逃奴的愤怒也被点燃了,他们也嚷叫起来,苦痛的记忆泛上心头:

“是乌桓大人们,他们要我们的马,要我们的牛,不给我们好衣服,还要我们干重活,他们奴役勇士,勇士们变成了他们家养的狗,连狗都不如!”

逃奴与前牧工们嚷嚷着,用仇恨的话语咒骂着上谷那四姓乌桓豪酋,七嘴八舌叙述他们的恶行。

山民中尽管还有些人没听懂,更有与平原上豪酋坞主关系不错的人对康朱皮的心存疑虑,但此刻也被集体的愤怒点燃了,毕竟在寒风中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没打成,心中的怒火真是无处发泄啊!他们都不自住地大吼起来:

“夺回我们的猎场!夺回我们的牧场!杀了那些部落大人,砍了那些羊真,把他们绑在树上撕开!”

康朱皮成功地调动并转移了山民们的注意力,接着康朱皮找到库渠帅和乌渠帅,指着已没几个人关注的两兄弟:

“我想饶他俩一命,他们的确有错,但这错误的根源是乌桓大人们肆意侵占山林导致的,况且他们并没有弄死谁,只是吃了些鹿肉,还不至于分尸吧?我愿意替他俩补些粮食,然后带去我的部众里,牧马养驴,以劳役赎罪,不知库渠帅可否同意?”

“那有啥问题?反正这两算死人了,康萨满带去做什么都行。”一听有粮食可拿,库渠帅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乌渠帅更是没话说,这件事全靠康朱皮。

紧接着,俩渠帅都问起康朱皮,当时他是用什么方法,一天就打下文氏坞壁?他们经常下山打劫,可从来没有这种战果,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山里打猎放马了。

“康萨满,你是不是有种法力,跺跺脚,跳神舞,念个咒,墙就垮了?然后勇士们冲进去,就把土堡拿下?”

“你教我们法子,康萨满,我们就跟你干!”

康朱皮笑着搓搓手,摆出一副成竹在胸又深不可测的样子,给二个渠帅增添信心:

“我有打坞壁的方法,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法力。但我保证,乌桓大人们肯定要付出代价。”

谈笑间,闹事的两兄弟得了性命,当场就割下象征灵魂的发辫,双手捧给康朱皮,以宣誓任他处置,俩兄弟的亲戚对康朱皮更是感激涕零,也割了一缕头发,表示欠康朱皮一个恩情,以后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偿还,然后一个劲地请康朱皮去他们的穹庐吃最最珍贵的“血拌饭”。

这可不仅是感谢康朱皮救命,更是山民的习惯——如果有人因为其他氏族的原因而横死,无论是非曲直,他的亲人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报仇,或者索要命价赔偿,否则死者的灵魂就无法回归赤山,反而会化为厉鬼,阻拦其他人的灵魂,或回来索命。

也正是出于此规矩,各山民间的仇杀总是冤冤相报,难以化解,至于这些规矩与道义上的冲突,可没人认真想过,毕竟各氏族部落的习惯法,也只是习惯而已。

康朱皮当然没有推辞,一连几天,他都在各个山民氏族的宴会中度过,山民们很慷慨,穹庐里散发着烤焦狍鹿肉的烟雾与香气,康朱皮则毫不介意地抓食那放着块手把肉,用鲜马血与半生不熟的黍米搅拌的“待客珍馐”,与山民们一起吃用雪水揉过的鲜狍肝

肾,在篝火边大谈特谈故事与科普知识,继续参与围猎,赢得了山民们的一致好评。

最后,康朱皮还帮忙氏族成员调整了好些习惯规定,他挑出那只成为罪魁祸首的鹿作例子,“在界石附近被双方共同射杀的猎物,应平分,一家分,另一家先取,以确保公平”。又弄了些安慰剂,让杜胙帮忙看了不少山民的小病小痛。

于是,法力无比、慷慨勇敢、多谋善断的“康萨满”、“元光康战帅”的名声短短十日就传遍了各个氏族。

在“康萨满”的提议下,大翮山里的几大乌桓氏族,除了据说依附于平原乌桓大姓审氏与汉人豪强张氏,作为白手套而存在的张氏山乌桓,都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会盟,杀马宰犬祭天,约定消除国外仇恨,结成新友邻。

同时,山民还要在他们的信仰体系中加入对“智慧之元光”的崇拜——同时接纳康朱皮所授的天师道符箓,至于旧的仪式、习俗、规则乃至崇拜对象,则一概保留,破山伐庙暂时还不是主要矛盾,不能乱来,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快速注水,发展一批对元光道懵懵懂懂,对天师道几乎一无所知的乌桓山民“奉道”,也是康朱皮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他马上要请寇肃之来朱皮坞会谈,新增的这数百名“道民”,对一心积攒“功德”的寇肃之来说,可是重要的利好消息。

——

调解完后,我感觉干了一件大好事。

当晚,李始之按我的计划去泡温泉,桓真人也按计划去泡温泉(此处删节)。

三郎回来沉默了好久,随即他一开口就让我喷了晚饭,我至今还记得他说了啥。

“姊夫,你……你,我不清白了!都是你害得!”

我愕然:“泡温泉的是你,还有桓邑主,我又没去,关我屁事!清白又是什么鬼讲法,你和桓邑主睡觉,也叫丢了你的清白?”

三郎非常委屈,表情和话语我后来和丹英学过多次:“哪有你这种姊夫,让、让、让胡人女子骑我!”

第二天,李始之说昨天没洗好澡,主动去泡温泉。

第三天,李始之说有点累。

第四天,李始之说累就要多泡澡(此处删节)。

我很愤怒,勒令他自己准备聘礼:“三郎,我也就给你撮合了一个桓邑主,如今倒好!你四天前可是个雏儿,今天你比支禄生活都精彩……”

——《往事录?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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