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默了半瞬,突然大笑起来:“吃醋?”
他叹息般揉了揉裴道珠的脑瓜子:“可是每日数钱数糊涂了?我萧玄策会为你裴阿难吃醋?别痴心妄想了,有这异想天开的闲工夫,不如多吃两口饭。”
他说完,专注地用起晚膳。
裴道珠捏着筷箸。
她咬牙,恶狠狠瞪他一眼,才发泄般狠狠戳向盘子里的肉丸。
她把肉丸当做萧衡,使劲儿咬碎了才吞下。
用过晚膳,裴道珠去梳洗了。
萧衡独自坐在屋檐下。
夕光温柔,初夏的蝉鸣隐隐从园林深处传来,一丛牡丹开得热闹。
他把玩着裴道珠的那根红发绳。
许是过于无聊,他把红发绳绑在一侧发辫上,结成了红璎珞。
该如何形容对裴道珠的感情呢?
错杂繁复的过往记忆和当前的画面内容相互交融,制造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那个小骗子是水中月镜中花,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而他得把她紧紧抓在手里,才能避免失去她的厄运。
这种紧张感……
是喜欢吗?
还是……
所谓的爱?
萧衡不知。
他往后仰倒,躺在竹木走廊里。
宽大的袍袖铺满地板,经夏风一吹,便随着郎君的青丝摇曳翻飞。
他乌发白衣,凤眼薄唇,发间编织着一截红绳,躺在那里时宛如丹青水墨绘成的一幅画卷,飘逸风流至极。
长风卷起牡丹花瓣,檐角的青铜风铃叮铃作响。
他抬手,轻轻遮住双眼。
无论如何,他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训练军队准备北伐。
如父亲所言——
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得为家国天下让路。
……
次日。
萧衡去军营练兵,裴道珠直接收拾行李去了谢府。
还有十几天就是谢南锦成亲的日子,整座谢府喜气洋洋,侍女们买来红绸红灯笼等物,积极地装饰起府邸。
谢麟领着裴道珠去后院。
每个大院子里,都堆满了陆家送来的聘礼,且都是贵重之物,可见陆家极其重视谢南锦这个儿媳妇。
裴道珠安静地看着,眼底悄然浮现出些许羡慕。
这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不像她……
她坐小轿从侧门进的金梁园,她连聘礼长什么样都没见到。
萧衡给她家的东西,她连摸都没摸到,就被父亲拿去还赌债了。
偏偏萧衡还觉得他对她很好。
他如同豢养金丝雀般把她养在金梁园,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却从不知,她更想要的,是敬重,是平等。
他是骄傲的萧家九郎,可她裴道珠,也是满身的傲骨呀!
谢麟敏感地注意到少女低落的情绪。
他折了一枝牡丹送给她,故意扯开话题:“不知为何,今年我家的牡丹花长势特别好,这一朵送给裴姐姐。旁人压不住牡丹的艳,因此戴不得牡丹,可裴姐姐却能压住。人比花娇,形容姐姐最贴切不过。”
裴道珠把玩着牡丹。
她望了眼四周,穿过各大游廊照壁,果然所有院子里的牡丹都葳蕤鲜妍,挤挤簇簇娇艳欲滴,仿佛是在跟盛夏的烈阳攀比美貌。
她笑了笑:“多谢。”
两人来到谢南锦的闺房。
虽是初夏,可闺房中已经用上冰鉴。
穿过珠帘,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对裴道珠而言,这个时节用冰鉴属实过早,因此她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泛寒的双臂。
谢麟低声解释:“我阿姊这段时间生了奇怪的病,总是没精打采,可大夫们都说看不出缘由。也不知怎的,她还变得特别怕热,所以府里提前叫人备上了冰鉴。”
踏进屏风后,裴道珠瞧见谢南锦坐在书案前。
她的长发披散在青竹地板上,穿一袭宽松的绯色斜襟袍裙,昔日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此刻显得十分苍白,宛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见裴道珠进来,她笑道:“阿难来了。”
她连声音都虚弱很多。
谢麟退了下去,给两人留下说私房话的空间。
裴道珠坐到谢南锦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谢家姐姐可是生了什么病,瞧着恹恹的,脸色也难看。”
谢南锦垂下眼帘。
她在建康城没有闺中密友,唯一可以倾诉的,就只剩裴道珠。
别家女郎都不怎么喜欢裴道珠,可她却觉着亲切。
她靠在裴道珠的肩头,疲倦地揉了揉额角:“这段时日,总梦见一位绯衣女子,从牡丹园林的深处走来,一步步走进我的梦里,哭着向我诉说冤死的委屈……虽然我平日里瞧着潇洒不羁,但遇到这种事终究是害怕的,我怕到不敢睡觉,因此憔悴许多。”
裴道珠的心底“咯噔”一下。
她不怎么信鬼神。
可是就连谢家请来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倒是不容她不往鬼神方面想。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可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要不,要不请神婆或者巫女来瞧瞧?对了,咱们国师不是精通道法嘛,或者请他看看?”
南朝设有国师之位。
当今国师是道士出身,虽身居国师之位,平日里倒也不参与朝堂政事,只是每日替朝廷算算天气阴晴,或者来年是否风调雨顺。
闲暇之余,会和各大官员谈论道法,因此在世家之中人缘颇好。
谢南锦仍旧脸色苍白。
她闭上眼。
纤长的睫毛投影在白皙的面颊上,愈发衬得少女清瘦单薄。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我知道那绯衣女子是谁……”
裴道珠更加不解:“是谁呀?”
谢南锦沉默片刻,低声:“建安公主。”
裴道珠蹙眉。
谢家姐姐莫非是生病糊涂了,当朝天子膝下就三个女儿,她都认识,哪来的什么建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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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