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病房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药水点滴和护士脚步踱动的声音。
床上的人眉头紧紧皱着,屈着背,像只毛毛虫一样,缩成一小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护士抬头拨弄着头顶的药袋,目光落在贺慈紧紧握着床上人的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上,红着脸小声问他,“这是你弟弟吗?”
贺慈顿了顿,摇头。
“如果你不是病人家属的话,这里不允许陌生人进来的。”
护士有些讶异,也不能怪她认错人,这俩兄弟虽然长得不像,但是那眼神,总不会骗人的吧,坐在这一夜没合眼,净给这床上的弟弟看着输液瓶了。
不是哥哥,胜似哥哥。
贺慈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给护士解释自己和言喻的关系。
说言喻喜欢他?
可分明是他离不了言喻。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不自觉攥紧言喻的手,生怕被赶出去似的,又知道自己力气是真的大,怕真的攥疼了言喻,默了片刻,他低头,不说话,沉默着把人五根细长的指尖捋的并在一起,放在掌心上,俨然比自己的短了些。
细长的眼睛里,往日总透着些凶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会儿是晚上,护士看的不大清楚,总觉得这坐在床边的小伙子,那眼神温柔的快要滴出水了。
护士和上一次的不是同一个人,这次的要年轻些,看上去也爱凑热闹。
一看这人不说话,她心里就跟那明镜似的,俩小年轻搞对象呢。
“我没见过夜里有什么人来看他,”护士看了眼床上的言喻,踮脚,勾指取下药瓶,换了个新的上去。
说话的间隙,又往这边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男生依旧没说话,只是眉心蹙得紧了。
“前些日子这张病床上是另一个人,”护士接着说,“跟你们一样,也是同性恋,可惜他那一半是个负心汉,谈了一半回去结婚了...为那负心汉落了一身病,到头来又被爹妈磋磨了半辈子,睡在这儿半来月没人看过他,也是上个月...”
护士想了想,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然后呢?”
护士回头,清秀的脸上有些诧异,难得见这人开了口。
“走了呗。”
“走的时候没人送,硬是掐了口气儿,让我们给那负心汉带了张纸条儿过去,”护士叹了一口气,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小男生。
异性恋和同性恋有什么区别呢?
难的从来不是揣测爱意,是清醒且热爱地并肩。
贺慈紧抿着的唇骤然一松,就好像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的那股情绪,突然‘啪’的一声,断了开来。
各种怪异的情绪如同泄洪一般,从山口涌出。
“你这小男朋友命苦,他爸铁了心难为他,不让他上学,我听说他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他爸压根儿没打算给办出院的意思,不然一个小小的发烧能出什么事?”护士指着床上的言喻,“也还算你有良心,半夜来看他。”
“如果你算他半个家属,这瓶水钓完了,给他办个出院证明吧,趁早出院,明儿还不知道他那爹有什么坏心思呢。”
掌心里的手格外冰凉,不知道言喻知不知道自己父母做的这一切。
贺慈捏着软乎的指尖,心疼的一缩,目光落在言喻泛红的眼角,带着沙哑的谢意从喉口溢出。
护士摆摆手,没再说话,收拾好东西径直走了出去。
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
“言喻。”
贺慈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是我犯浑。”
没人对贺慈好,也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回馈别人的善意,只有言喻一口一个‘爱酱’,眼神诚恳真挚,把那些千斤重的过往从他身上一点点卸下来。
明明前几天还是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怎么才几天,就被他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贺慈微微倾身,带着湿意的吻落在言喻滚烫的额头。
忽然想起言喻写的那篇作文,贺慈目色深沉地给他掖好被子。
你是我的主。
如果和他站在一处,注定要面对来自宋美云的恶意,贺慈想,他宁肯言喻躲在他身后,也不愿意言喻孤身一人独自撑起未知的风雨。
一夜未眠。
天微微亮,医院楼下的街道已经开始响起轻微的叫卖声,一缕细不可查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窗,落在言喻的手腕处,越发衬的那处莹白,好像要不了多久就能消失似的。
贺慈倚着床棱,神色有些倦怠,眼眸轻阖着,眼底晕着淡淡一层乌青。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贺慈撑了撑额角,伸手,落在睡得香糯的言喻的额头上。
温凉的触感传来,贺慈紧抿着的唇角微微扬起。
总算是退烧了。
怕人起来没饭吃闹脾气,他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好的凉白开,这才下楼去买白粥。
谁曾想,就这一来一回,就看着空荡荡的病服随便的丢在床上,拖鞋就那么两只,蹬的头不见尾。
可想而知,当时他走的有多仓促。
贺慈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病床上,神色骤冷。
阳光和昏暗的的交错点恰好把他丢入深渊,帽檐遮住男生的大半张脸,他薄唇紧抿着,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
言喻不见了。
阖黑的眸子敛着,贺慈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粥饭,捡起墙角的拖鞋摆回原位,像是这里的人还在一般,把一切都归置到原来的位置,这才挽起袖口,朝着另一间病房走过去。
言喻一边大口咬着学校门口的肉煎饼,顾不得腰上的痛意,一边朝宿舍狂奔不止。还好刚才有护士进来提醒他换药,要不他也不能起这么早,差点错过了青绘赛,他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准考证什么的,都在宿舍呢。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迟到不准迟到!”老蒋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言喻下意识扭头看过去,高二三班门口乌泱泱站了一排人。
以往的时候,都是贺慈在查考勤,他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难为他们这群爱迟到的小同学。
偶尔言喻撒撒娇,还能从贺慈兜里摸出两块糖。
想起贺慈,言喻抿着的笑意僵在嘴角,明亮的眼睛暗淡了几个度。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在蹭破的皮已经被人包扎过了,不动弹也没多疼。
不知道谁包扎的,纱布沿着腰缠了两三圈,最后在后腰窝那块打了个蝴蝶结,丑死了!
“言喻!”
一声狮吼,吓醒了正在悲春感秋的言喻。
对上陆宣那双突然兴奋的眼睛,言喻吓了好大一跳,伸出手就是国际友好手势,比完撒腿就跑,生怕对方在原地给他放个大呲花。
“你自个儿迟到也就算了,还想拉言喻下水?”老蒋使劲揪着他的耳朵,“言喻现在可还在医院呢啊!你什么心眼儿!给我在外面站着!”
就是。
他什么心眼儿。
劈腿小三惯犯!
听着老蒋在那边骂着,言喻心里也舒畅了不少。
“疼疼疼!”陆宣的脑袋跟着老蒋的手晃动,疼得他面部扭曲,还要身残志坚地指着那头带着白色鸭舌帽跑的飞快的小男生,“是真的!”
老蒋冷哼一声,半信半疑地转过头,屁也没看见,拧着陆宣耳朵的手也越发用劲儿,“你以为你是贺慈吗,天天看着言喻?”
“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看看你那成绩最近退步的,”说到这儿,老蒋可就来劲儿了,眯眼儿看他,“年级里有些流言说你是谈恋爱了?”
陆宣一愣,“您误会了吧?可别捕风捉影,就冲我这一张脸,那要是谈恋爱多少少女心都得碎了,不信你问言喻,我可干净呢!”
他妈的他倒是想谈啊,身边一个贺慈,一个言喻,光是往那一站,他就跟那衬托太阳月亮的星星一样,泯然众人矣。
“要谈也是贺慈和言喻谈恋爱吧...”
“什么叫他俩谈恋爱,两个男人怎么谈对象!”老蒋一听这个可了不得,卷起书一个暴扣在他头上。
贺慈那是他爱徒,言喻那是他爱徒最好的朋友,老蒋绝对不允许这小子诬陷他最看好的两个学生。
“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俩可是正常的社交范围,别嘴皮子溜得很,让我抓到你谈恋爱脑袋给你削了!”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有空的话,还是建议您温习温习《三国演义》,感天动地兄弟情!”
摸腹肌陪跑养同一只猫,还你侬我侬的‘米苏爸爸’,张飞会和刘备做这样的事?
老蒋瞪他一眼,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进教室,这转念一想,对啊,言喻这小崽子估计知道的不少,陆宣这回的周考成绩退步这么大,回头是该找言喻这小老实人谈谈了。
老蒋刚一走,陆宣就偷摸溜出了教学楼,走到背阴的地方,一个电话,给贺慈打了过去。
那边先是响了一会儿,自己挂断了。
陆宣看着被迫挂断的手机,一个冲动,又打了过去。
这会儿倒是接通了,那边传来轻微的喘声,听得陆宣有些头皮发麻。
“啊喂,哥不是吧?”陆宣看了眼四周,偷摸躲到墙角里,脸上泛起浅浅一层红晕,“不是,你俩大早上干嘛呢,别搞这么刺激行吗?”
“言喻不见了。”
声音沙哑中掺杂着一些疲惫。
“不见了就不见了...”陆宣猛然想起冲自己比了个中指的那位,可不就是言喻嘛!
“什么他不见了!那犊子来学校了,他就是来冲我示威的,哥你不知道,为了你俩,我差点跟老蒋承认我谈恋爱了...”
不等他说完,贺慈像是被提醒了,打开备忘录看了一眼。
四月二十九,言喻比赛。
陆宣那边见他不说话,咂吧着嘴琢磨了好一会儿,听着那边略微安静的环境里,传来几声嘈杂且虚弱的叫骂,忍不住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疯狂且伟大的计划。
“我靠,慈哥你该不会以为言喻又被他爸给带走了...”陆宣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的跟你老丈人动手了,我草,没吵起来吧?”
见贺慈那边半晌没说话,陆宣松了一口气,他就说,他慈哥一向冷静,怎么会轻易和人发生口角。
“没吵。”贺慈一顿,“他现在在重症。”
“重症啊,那没事...”等陆宣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大一句‘我草’脱口而出,“你把人打见血了?”
“没有。”
贺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地上的几点猩红,他没想到一拳会打的言卫国找不到东南西北。
言卫国吵着要进重症,非说贺慈给他打出了个好歹,贺慈二话没说,缴了重症的费用,硬生生地给人送了进去。
现在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
“那就好那就好...”陆宣抚着自己的小胸口,安慰自己不要紧张,就是小推小搡而已。
想了想,贺慈又补充,“鼻血不算血。”
陆宣:“!!!”
还鼻血不算血?
陆宣眼珠子瞬间瞪得比牛眼睛还大,“哥你清醒点儿,你别以为那不是亲爸就不叫爸!别人带男朋友回家是喜事,你这分分钟吹唢盖板儿,倒插门也没人敢要啊!”
听筒里除了陆宣嘈杂的喊麦声,倏地插进来一条低沉的男声。
“怎么弥补,”贺慈攥着听筒,不知道言喻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生气,要是生气的话,他怎么哄,会比较好。
难得有件他不顺手的事,贺慈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现在送什么,比较合适?”
陆宣一愣,这可把他问住了。
半晌,才慢慢呼出一口气,“我瞅着穆远那狗今天送的花就不错,言喻一个病秧子都给气的乱蹦跶,这玩意儿好,能治短命鬼。”
“你还不知道吧,穆远犯病了,就今儿早上,堵了一堆人,我刚他们班教室门口路过,还没看热闹呢,就被老蒋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宣:只有言喻才知道我有多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