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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我已是路人2(1 / 1)

刚毅的眉峰,眸光冷似一泓利剑。

定柔贴着门扇,耳根后的血管急跳,男人走出来坐在褥着椅袱的交椅中,肘支桌板,对她说:“莫慌,朕不是要对你怎么样,有些话想找你问清楚。”

听到如是说,定柔微松了一口气,敛衽行了个礼:“陛下请问,臣妇必知无不言。”

男人望着她眼中的淡漠疏离,感觉心头火又烧了起来,他克制着自己,淡声问:“你即对朕如此无意,朕很是好奇,当初你父怎么说服的你,进宫做我的御妻。”

定柔颦眉,这个人是无聊的吗,现在问这个意义何在?

她默了半刻,发觉对面的目光直直盯在自己身上,不得不道:“敢问,陛下想听真话,臣妇若说了真话,后果是什么?”

皇帝冷笑了一下:“你觉得呢?今日不说真话你过的了这一关?你真当朕不忍赐死你?你屡次冒犯,凭什么以为朕,不会雷霆发作。”

定柔气得磨牙根,自嘲地笑了笑,长叹道:“定柔以为,陛下至少是个襟怀磊落的君子,我爹从无谋反之心,只是两方血战,他选择了中立,为图自保,淮南之变,他一念之差,以至于家族人口折半,那一夜,陛下可曾见,臣女所经所历,毕生难忘,节度府的墙上地上至今还有未清的血迹,淮扬城上空还有血腥的味道没有散尽,冤魂尚未走远,一千多条人命,这个代价,难道不足以抵消么?陛下非要赶尽杀绝才罢休?”

男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颇为动容,淮南那件事亦是他心头之痛,不禁眼神软了下来。“你说真话,朕保证不追究就是了。”

定柔坦然道:“吾只是山野乡间一名女冠子,无奈生在慕容家,父亲之命不可违,他说,慕容家经此重创,到了京城,是釜中鱼,笼中燕,朝不保夕的日子,没准皇帝哪天一个追根究底,阖家罪杀株连,直如悬剑于顶,也许只有我进了宫,委身了皇帝,这把剑才会挪开,更或许为流放边关的长姐和稚儿,也求来一分赦免。”

他静静地听着,眼光在她脸上挪不开,无意识地问:“就这样,你就妥协了?”

她道:“我当时只答应他,勉力一试,选不选得上,不敢保证。”

果然是慕容定柔,好个松贞玉刚的女子!

他苦笑了一下,语声带着无力的颓然:“原来我在你眼中,一开始就是个不值得的,所以殿选那日,你只是在敷衍,是我不该朱笔勾选,将你困在了禁宫,可对?”

她垂眸看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握住了拳,心头凄怆无以复加。

“可曾恨过我?害你大好年华,在宫中虚度。”

“现在,都过去了,臣女已有了归属,觅到了白首到老的良人,从前的过往,都烟消云散了,慕容定柔从来不是个计较过去的人。”

他只是轻笑不停,语气微颤:“连恨都没有,我们之间算什么?”

再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起身了,走了过来,定柔骇了一跳,急急往窗子奔去,只两步便如苍鹰擒兔,牢牢被抓住了,刚劲的手握住了纤巧的肩头,力道极大,攥的她一阵疼,抵在门扇上挣扎。“陛下自重......臣妇要喊人了!”

“知道辜负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凭什么你潇洒干净的走了,朕却要承受那锥心蚀骨的痛!我恨你,恨你知道吗!”

定柔别过脸,努力与他避开距离,决然道:“若要杀,便杀罢。”

他就那样近近地看着,她侧颊的弧度,柔美俏袅,肌肤如脆雪,水灵之气逼人,底子薄的仿佛呵口气即破,透见内里红彤彤的膏腴,鹅蛋小脸此刻布满了惶恐无措,眉心一抹不服输的倔强。

忽而生了想做禽兽的念头,感觉四肢百骸都在渴望这个女子,如饥似渴,她已经......

竟然还......

来之前本想骂她几句,甚至羞耻她一顿以解心头之恨,这会子却顷刻荡然无存了,说出一句他平生都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你跟陆绍翌和离吧,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要你做贵妃,一生好好待你。”

定柔蔑了他一眼,转头撇向一旁,冷冷道:“不可能!”

皇帝怒了,手下又加了力,捏着那小小的肩头,定柔疼的直吸冷气,面上丝毫不肯服输,两眼狠狠瞪视着他,他痛苦不堪,咬着牙问:“为什么?要我怎样做?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这天下有什么东西是我给不了你的?”

定柔没搭话,又蔑了他一眼,转脸向别处,皇帝恨极了,气血全都涌上了头顶,竭力忍着想扼死她的冲动。“我封你母亲做一品国夫人,让你兄长做高官,许你两个幼弟前程,流放边关的全部赦免,凡慕容一族的女眷敕封了诰命,让你慕容家举世安荣,这些够不够?”

定柔听得冷笑几声:“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卖身求荣?”

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她继续道:“这些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臣女愚钝,除了赦免的那个,其他委实想象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好处,对我来说,能守在爹娘身边,一家人康健平安,为他们缝缉暖衣,煮饭烧茶,我已满足了,慕容定柔只委身心之所许的男人,这世间品德高尚的君子,你从来,非吾所想,亦非吾所求,即便从前我也从未想过做你的什么妃嫔。”

他手背的青筋都暴凸起来,握成拳颤着,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我哪里不如他?陆绍翌究竟哪里比我强?”

定柔坦然道:“我昭明哥哥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他感觉喉咙有腥咸的味道:“那我呢?我是什么?”

定柔也不想过分激怒他,想了想,说:“你是皇帝,万民的君主,我只是万民中的一栗,你是天上的星辰日月,我是地上的野草小花,我们本就不相干,被前缘所误,现在各自归位,两厢安好。”

两厢安好......两厢安好......

他竭力克制着,双手扼住她的颈,腕上青筋膨起,指间却没有使力。“朕是万民的君主,意指上天,汝一小小女子,何敢不从,只要我喜欢,你就得是我的!你敢把我的东西给了别人,今天我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说着往下,扯住了衣领带子。

她吓得抱住了自己,紧缩成一团:“陛下如今,连廉耻都不顾了吗?”

一只手端起了她的下颔,她紧紧闭着眼,如临末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角落响起:“你走吧,门没有上锁。”

定柔大睁开眼,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傲岸的身影负手站在远处,对着那墙上一副丹青,奇怪颈上怎么感觉还有一双手,在那掐着,她胡乱系上衣带,打开了门扇,刚要出去,身后的声音说:“扯平了,我曾冒犯你,你打过我一巴掌,两厢抵消了罢,以后朕不会再纠缠你了。”

就算你不做我的女人,也不能在你心里是个不堪的男人。

定柔也不是记仇的,道:“好,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罢,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很快下了楼阶。

那画卷上临摹的是一副黄要叔的《田园耕牛图》,笔力苍劲,力透纸背,耳边回响着那句:“......你从来,非吾所想,非吾所求......”

一阵苦涩无比地笑......

胸口忽一股急剧攒绞,如麻绳相绕,勒住了喉管,一力力撕扯着脏腑,咽中窜上一抹尖锐的腥咸沫子,一手扶住了墙,吐到地上,凝成殷红的一小滩......

他望着,惊恐不已。

銮仪走在华清门后的宫巷,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心中对自己说:“赵禝,你之身不是自己的,不能再想她了,若不然,你这条命都要折在她手里了,必须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陛下,可是回昌明殿?”小柱子问。

他思索片刻:“去韶华馆。”

小柱子恍惚以为听错了,韶华馆,陛下从来不曾去过哪地方啊。

已值黄昏,各处都在交值,去了内侍官耳房给宫监都报到,皇帝没让通传,独自步进垂花门,越过小水塘,面前四个月洞门,分别写着春夏秋冬,四种景意寓境。

秋意清,花木纷纷凋碧,只剩了白皮针松,傲然笔直,枝叶葱郁。

忍不住想,她住在哪里?

两年,七百三十多天,在这里,她的芳年华月,就葬送在了这里。

也许,她曾,对他有过期翼。

那怕只有一日,那怕是自欺欺人,他宁愿相信,她曾等待过。

两个嬷嬷从值房掀帘出来,猛瞧见月洞门前伟岸的背影,长身玉立,围着一袭玄色滚绒烫金龙纹大氅,呆呆凝望着“一坞香雪”。

在这宫里,服龙纹的只有,两个嬷嬷大惊一跳,仓促间忘了该怎么行礼,扑通跪地:“陛、陛下......”

又几个内监急奔出来,忙一起跪地,对着月洞门里传:“陛下驾到!”

御妻们正在吃着晚膳,这下子仓皇至极,只剩了不敢置信,扯过帕巾擦了嘴,来不及漱口,到镜前照了照,正一正发髻钗环,宫女们也乱了阵脚,乱糟糟地从各院奔出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静妍和宫娥从一坞香雪出来,看到皇帝盯着自己的院门,只觉这惊喜从天上砸下来的,叫人做梦一般,快晕厥过去了,早知就该梳妆一番的,发髻有些毛了,胭脂也浮了。

皇帝默了片刻,回过神,想到初衷,对着地上的人,略略扫视一番,随意指了两个:“你们今夜侍寝。”

没有静妍,是沈蔓菱和另一个御妻。

两人立刻眉飞色舞,险些没绷住端庄。

小柱子进来问:“可是先通知宫闱局入册?”

皇帝沉声道:“不用,直接带去昌明殿,带上乐器,朕要听弹唱。”

最后忘了一眼一坞香雪,复坐上舆辇,两个御妻随在仪仗中,在众人目送中,得意洋洋走远了。

静妍的指甲深深刺进了肉,眼泪剧烈打转,恨得咬牙切齿。

定柔沐浴的时候解开衣袖,两臂酸痛,青黑的指印,幸好昭明哥哥这几日不回来,否则还不知怎么解释,气骂:“混蛋!”

昌明殿今夜歌声绕梁,莺啼燕啭,一个弹唱,一个跳舞,水袖飞旋,桃争柳艳,使尽了浑身解数。

皇帝坐在明黄蜀锦团金龙座榻上,手肘支着膝,含笑望着。

那弹唱的女子杏眼桃腮,五官会变,幻化成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容,柔柔的眉,俊挺的鼻,俏美小巧的唇,颊边意犹未尽的腼腆,琵琶曲变成甜美婉转的梦江南小调,那翩翩惊鸿,也是另外一个姌巧的身影。

他握拳抵额,直想发了狂。

挥手掀了榻几上的茶具,一地碎裂的震响,突兀地打破了歌声、琵琶声,跳舞的沈蔓菱一个站不稳,摔于地,只恐御前失态,吓得大磕特磕。

满殿人跪叩伏地。

他揉了揉鬓穴,阖目指着下首:“滚,给朕滚。”

小柱子立刻让下监来将两位才人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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