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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古来红颜多薄命(2)(1 / 1)

午觉起来颈下一层薄汗,窗子外头蝉鸣热闹,聒噪的心烦意乱,定柔换了里衣,早芛端来温水净了把脸,留发微湿,绛芬上前说:“四少奶奶房里的鹃儿方才来送信,说做了仙草糕凉粉,咱们厨房可做不出来,只有四少奶奶会,让您过去吃。”

定柔璀然一笑,“我正馋凉的,嫂嫂是我肚里的蛔虫吗,呵呵。”

从针线筐子里拿出昨夜刚做好的小兜肚和福袋,绛芬已拿了荷纸伞遮阳,定柔恨不得一溜跑去抒思院,提起裙子甩开腿大走,丫鬟小跑着,几乎追不上,“姑娘慢些。”

到了一个小跨院的月洞门前,石砌小匾上写着“抒思瞻云”,铺面而来槐花的甜香,两个丫鬟气喘吁吁,定柔站在外头大声唤:“嫂嫂!我来了!”尹氏坐在紫槐树荫下的摇椅里,手里捧着一个善财童子纹的白玉小香斗,焚着养神的瑞脑,应了一声,见到定柔,一手扯住丫鬟的手站起来,福了一福,定柔箭步冲上去扶她:“以后莫要这样,不若我不跟你好了。”

语声直如小女儿的撒娇,唇畔噙着娇俏的腼腆,尹氏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腹部眼见着又大了两圈,每日负累的厉害,腰酸背酸,喘气也不顺畅,定柔扶着她又坐下,身旁搁着几盆冰,丫鬟扯着线运转风轮叶扇送风,黄花梨小方几上盖着轻纱伞罩,拿开,五个月白釉的小碗盛着颜色各一的粉,点缀小葱花和芝麻,香醋的味道登时让人噙了口水,另有一碗浮着一层红豆、笋尖和碎冰,沁着甘甜清凉的槐花蜜,看着就好吃。

定柔坐在圆墩上,尹氏一一为她指道:“黑色这个是蕨鸡根粉做的,很凉滑爽口,不过不宜多食,对脾胃不好,那三个是豌豆粉、荔枝粉和紫薯粉,我本来想着你爱吃桃子,浆了黄桃汁儿,谁知他们去晚了一步,今日送来的桃子都被四叔院里的庆哥儿媳妇挑过了,余下的不怎么好,听说近日刚怀上,害喜的厉害,就吃得下桃脯,南院厨娘拿去做了,我只好浆了荔枝,那个红豆的是仙草糕,咱们这边吃不到,我跟我娘家药铺送药的红苗女学得,这个最好。”

定柔把银匙含在嘴里,犯了难,好像都很好吃唉。“我先吃哪个呢?”

尹氏笑着道:“豌豆粉吧,先开胃,最后吃仙草糕,甜的沥口。”

定柔喜滋滋吃了起来,酸凉滑口,很快见了碗底,又吃蕨根粉,刚吃了两块慕容康回来了,箭步铿锵跨进院子,穿着戎装,脸上汗水洗了一般,皮肤晒得黑红黑红,像爪哇国回来的,尹氏忙吩咐丫鬟取来茯苓凉茶和水盆里温着的手巾,慕容康咕咚咕咚一口气仰干了三盏,接过手巾把擦了脸,脸颊有好几处脱了皮,定柔看的直心疼,不禁蹙眉道:“那个皇帝也是奇怪啊,大伏天的不远千里来什么巡狩,他不热吗?哥哥可别中暑了。”

慕容康也牢骚:“谁说不是呢,我这甲胄下头起满了痱子,每天出一缸子汗,里衣都能拧出盐来,贴着身子刺拉拉疼,兵士每天都有晕倒的,绿豆汤得十几锅,那家伙若不是狗屁皇帝我非逮住揍他一顿不可,坑害人。”

尹氏掉下了泪:“你给爹说说,这街上巡逻的差事你和大哥二哥轮换一下,大哥可清闲了,在屋子里成日守着冰,昨天还叫了戏班子进来。”

慕容康端起紫薯粉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又拿了仙草糕,也不用勺子,就着碗口吸溜,一边道:“我张不来口,你也别去求,爹这些日子心里煎熬着呢,没得找挨骂。”尹氏“呀”一声:“你吃荔枝粉,那是我专门给小姑做的,晚上我再做给你。”慕容康已经吃完了,大张开嘴仰碗控了控,又伸舌舔了一下碗底。“我娘子做的就是好吃!”

定柔含着银匙“哧哧”地笑,哥在饭桌上吃饭比女人还文雅,敢情也是装样子的。

慕容康从铠甲里取出一个长条小锦盒,对妻子道:“你不是说那天五妹妹头上的琉璃花钗好看嘛,我照着样子打了一对,你看像不像?”打开盖子,定柔睁大了眼,赤金花枝蝴蝶,栩栩透漏,攒着一大朵粉晶琉璃镌出的蔷薇宫花,半绽欲放,垂着米色真珠流苏,花瓣的每道纹路煞是逼真漂亮,好似会散发香气一般,果然跟五姐姐省亲那天坐在嘉熙堂簪的一模一样,绾着高鬟髻,簪着这样一对钗,把一屋子钗环都比下去了,不愧是宫里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与坊市上的不一样,大气的精致,母亲和几位姨娘那日也说喜欢,定柔自己不懂首饰,也不晓得是喜欢不喜欢,只是觉着好看。

尹氏眼眶微热:“我只是说说而已的呀,你怎么做出来的?那天在街上戍卫,又不曾见过。”

慕容康拿出一支来替妻子簪到发间:“我差人去行宫找了五妹妹,让她的女史给我描出花样子,寻到一样成色的老琉璃,到首饰铺子里找老匠人做的的,前晌刚做好,我想着快些给你簪上。”

尹氏面颊发烫,抚摸着发钗:“五妹妹那么好说话?从前她有什么从来不许别人重样。”慕容康端详着妻子娇羞的面容,满眼柔情:“她那个人唯利是图,我赠了一大锭马蹄金和一副吴道子的山水图,她能不乐意么。”

尹氏眼角掉下了感动的泪,嗔怪道:“那画可是你心爱的呀,我又没说非要不可,再说那一大锭金够买一千支钗,你惯会做赔本的买卖。”

慕容康把嘴唇凑过去,嬉皮笑脸道:“管他呢,只要我娘子喜欢,就是珍贵无价的。”尹氏慌忙抬手挡住,羞臊的两颊烧炭一般火红,“小姑在呢!”

慕容康转过头来,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呆若木鸡的妹妹,凶巴巴道:“小丫头,转过脸去!小孩子不宜看!”

定柔长了一身鸡皮疙瘩,耳根后头烧的一塌糊涂,赶紧死死闭紧眼,扭转脖颈。

“不行啊!羞死人了!”

“就一下,不然我不走了!”

定柔不由笑出了声,慕容康没亲尽兴,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崩,摸了摸未出世的儿子,才依依不舍走了。

定柔望着哥哥伟岸洒脱的背影,心里想,六姐活成了鱼眼珠,尹氏嫂嫂是被捧在掌心的真珠,只因嫁对了男人,将来,自己若非得嫁人,也必要四哥这般的,这世间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儿,宁缺毋滥。

晚间紫薇厅晚饭,尹氏也没舍得摘下来,为怕张扬,只簪了一只,温氏看见了,好奇问了两句,尹氏也不敢隐瞒,温氏听罢不免噙了一眼眶子泪,感慨好个体贴孝顺的夫郎,十全丈夫,前人说小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真没错,养儿不如养驴,云云。尹氏低着头无地自容,便说饭罢让丫鬟把另一只取来给母亲,温氏没好气地道:“这是对钗,给我一支岂不成了只鸾单凤,不吉利,被你男人知晓了,埋怨我是多恶毒的婆婆,专抢儿媳妇的东西。”说着又拿绢子拭泪,哭说自己命苦没人知冷知热,生了一窝孩儿,全是讨债的冤孽,十五和双生子见状,忙不迭赌咒一番,亲娘胜于泰山,温氏淬了一声,骂道:“现在说的比唱的好听!以后还不知怎么刻薄你老子娘!指望你们,还不如自己多保养些,等动弹不动了,爬坟窑子里。”

说的一众儿女全没了食欲。

这几日静妍被锁在了屋里,慕容槐没回来,饭桌上冷清了不少。

玉霙进了行宫几日,传闻恩宠至极,与皇帝同寝同食,日夜形影不离,朝歌夜舞,琵琶小曲绕梁不绝。本就是天生的尤物,又兼能诗会赋,温柔解语,皇帝便愈发神魂颠倒,一刻也离不得,甚至言,此女只因天上有,六宫粉黛三千皆为俗物,得之恨晚矣!并赐了她金牌,可随意出入行宫内外,逸游自恣,闻得她偏爱岭南的一品红椪柑,便谕令八百里快马急运,送到行宫,鲜果的香气扑鼻而来,坊间便有好事的改撰了那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椪柑来”。本来户部司农安排了御驾行程要到几个郡县视察农田,也被一再搁置,皇帝每日连例行小朝会也免了,日夜游冶声色,寻欢作乐,因出巡在外,几个官员不好明着规谏,联名写了个密奏劝谏,被留发不看,襄王亲到寝宫外长跪也被骂了,摔出个酒壶,险些砸在面上。玉霙成了世人口中的褒姒在世,妲己重生,“掩袂攻谗,狐媚惑主”的名声一时传遍了大街小巷。

到了第十天才被放回来归宁。

坐的是妃嫔的翟车,排的是一品内命妇的仪仗,穿的是芙蓉妆罗大袖衫,戴着是金凤朝阳赤金步摇冠。

下了翟车,两个乌纱巾的六品女官搀着肘,秦嬷嬷随在身侧,也傲着脖颈,正门外的两座大石狮今日看来分外雄壮威武,守门的兵士、家丁小厮、内外男女管事跪了一地,额头贴着地面,口中念:“七姑娘万福金安。”

玉霙长舒一口气,抬目望天,心中说:“娘,女儿终于挣回了体面尊严,以后再无人敢轻视我们母女。”

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这个正门,步入宅邸,温氏和女眷们纷纷迎了出来,齐齐整整地鞠身施礼,夹道跪满了奴仆,异口同声:“恭迎姑娘回府。”玉霙也谦卑地颔首,语声柔婉:“快免礼,折煞孩儿了,母亲安好,各位姨娘安好,还是唤我岚儿听着亲切。”

花攒绮簇围拥着,迎入西花厅,被七嘴八舌恭维,华贵绚丽的衣料和头饰晃的一众目光皆是艳羡,一叠声赞叹不止,玉霙也将帝后赏赐的珠宝绫罗分发给她们。

有好事的问起了八卦:“不知姑娘的品阶是什么?何时册封?”

玉霙撂下绿玉斗,已有了几分皇妃的架子,道:“陛下说现下在外头,万事权宜,不愿屈就了臣妾,册封是何等大事,要穿上翟衣,戴上九树华冠,礼部官员持节,内廷二十四司女官和外命妇在旁观礼,参拜太后和皇后,自不是行宫可容纳的。待圣驾回銮再行册授宝,正是五姐姐之下的昭媛娘娘,位秩正二品,爵比公候。”

众人惊耳骇目,五姑娘当年入宫时只得了五品美人的份位,承宠一年才晋了充仪,来巡幸淮南格外提了恩典,无嗣进位九嫔已属难得,七姑娘果然不凡,一飞冲巅,本朝开国以来只有太宗朝的狄贵妃,即元和皇帝的生母,今追封的昭圣皇后,有此殊荣,这般气势,日后岂非取代正宫也未可知,不禁越发使出浑身解数奉承起来,温氏强忍着酸意,笑着问:“我儿此次归省,可是还要住回府上或入行宫去?娘好安排。”

玉霙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陛下已令人辟出了舒意芳歇堂,依水而建,推开窗子便是水榭花台,只是不满意装饰,要工部效仿潘妃1的玉寿宫,以金箔为壁,美玉为饰,又缘我畏热,特让他们装了水塔扇轮车,布水帘沿檐而下,四时循环,无风自凉呢,是以让我先回母家将就几日,随时待诏。”

众女眷羡慕到了极处:“圣上真真怜香惜玉!”

稍事慕容槐从府衙回来,亲自到西花厅,对女儿拱手一鞠,玉霙霎时泪如雨下,扑通对父亲跪倒:“女儿叩谢爹爹栽培,必不负父恩。”

慕容槐眼含热泪:“为父知道,你是最识大体的,也最有前途,小五自私浅薄,十一倔强不羁,只有我儿温顺恭谨,我慕容氏阖族的荣辱尽托付与汝了,为父知你心意,放心,吾在此承诺,等你正式随驾入了宫,便为你亲娘迁椁,入祖坟。”

姨娘们唏嘘一片。

温氏恨得眼底快出血。

遣退了众人,慕容槐便问在行宫光景如何,玉霙正要倾诉,皇后温善贤良,是难得的好相与人儿,时常拉着女儿的手叙话,事无巨细的关切,倒是五姐姐......“私下冷嘲热讽,还拿女儿的出身置喙,骂我是勾栏贱种,扬言回了京告知太后,让我等着。”

慕容槐脸色变了,皱着眉道:“你自不必害怕,那些事为父都安排好了,户籍里头你的生母是良意,风言风语成不了气候,小五那儿,我自会去说她,所有事情你无需操心,伺候好陛下,宠爱长久,才是你的福气。”

玉霙颔首应是,这时外头管事匆匆进来报:“老爷,出事了,乔家太太来了,披麻戴孝,在门口哭骂。”

玉霙惊诧一跳,心口没由来被什么锥了一下,乔家死人了?

疑惑地看向父亲,却不敢问,慕容槐让她回探芳院歇息,行宫那边不知何时有召幸,玉霙福一福,起身回后宅,一路上丫鬟婆子攘攘往前门跑,撞见了她曲膝敛衽,恭敬不已,眼神分明透着一丝古怪,她越走越觉不对劲,不敢想下去,身上渐地掉了三魂二魄一般,脚步昏沉沉。

回到探芳院,直接去了南屋,定柔依旧坐在圆桌边做针黹,见到她,唇角绽出了笑,眼眸里的光清凌凌,与从前并无半分不同。

她竟笑不出来,依在门框边,这副身躯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冷颤,不听使唤,心下凄怆一片,有湿热烫了脸颊,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定柔慌忙过来:“姐姐,你怎地了?”

玉霙微一启唇却破了音,泪水哗啦涌眶而出:“你们......谁能告诉我......乔家出了什么事?我......心里忽然好难受......”

侍立在旁的两个嬷嬷交换了个眼色,一个上前道:“姑娘问了,奴不敢隐瞒,求姑娘切勿让老爷知道是奴婢告知的,那乔郁公子......薨逝了,乔知府也去了,现下乔家就剩了寡妇一个。”

玉霙眼前一黑,险些踉跄摔了。

接下来,她才知道了来龙去脉,那天父亲寿诞乔玉郎回去后万念俱灰,成日醉生梦死,大喝特喝,直到一日吐了血,中了酒毒,内伤外患交困,肝脾都破裂了,医者好不容易保住了半条命,躺在床上,行将槁木,仍然气急败坏要酒,乔知府一气之下让人拿绳子绑了,乔母成宿成宿守着。行宫大宴乔知府也在仕宦当中,目睹了玉霙承宠,回去后,看到独生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大发雷霆,说那贱人已爬了龙榻,又说了许多女子水性杨花的不堪话,本想鞭策儿子一番,让他醒悟,没曾想儿子情深似海,难以经受,当下“哇啦”一声,吐血如注,被褥、帐帷,到处都是,几乎把肺都吐出来了,而后软垂垂倒在枕上,望着屋梁,奄奄说了一句:“玉霙,愿他惜你。”

头一歪,断了气,入殓前眼睛也没阖上。

乔知府眼看儿子救不回来,悔恨煎熬,悲痛欲绝,一口热痰上来封了喉,当夜也归了阎罗。

听到这里,玉霙已绝了泪水,眼睛湿漉漉不知在望何处,呆呆顺着门框滑坐地上,定柔扶着她,发觉她全身痉挛,手心冷汗如洗,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头,像个吓坏了的孩子,惶惶哀求:“妹妹,你帮我去前门看看,劝劝乔太太,让她回去,不能坏了我的名誉,我现在是皇上的人,若传到行宫,让皇上起了疑心,我便没活路了。”

定柔只好去了,出了仪门,外头人墙重重,父亲的声音在说话:“......与我家无干......节哀顺变......”好不容易拨开一条隙,走到前头,见到一个满身缟素的妇人,仰天悲泣,嗓音凄厉尖锐,目如睚眦地指着大门:“红颜祸水!我诅咒她被千人骑万人跨!生生世世入勾栏!”话音刚顿,一头奔磕在石狮上,砰一声裂响,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红迸溅......

这是定柔第一次目睹活生生的人变成尸首。

到了半夜,仍后脊心发寒不敢睡,起身打坐,不停默念着师姑教的话,不惧鬼蜮,无畏猛兽,想到玉霙白日的形状,可能需要安慰,起身去了东屋。

灯火亮的刺眼,与她的房间格局相似,家具摆设也类同,墙上挂着各式琵琶,玉霙只穿了素色寝衣,长发散着,双手抱膝蜷坐在榻上,双眼红肿,秦嬷嬷在劝慰,喋喋说着深明大义的道理。

见到她来,秦嬷嬷袖子揩了泪,去煮雪沫乳花浮做夜宵。

定柔静静坐到塌边,握住姐姐的肩,四下静谧无声,纱罗帐子绾在铜钩上,垂着一个镂雕白玉花鸟纹香盒,缕缕吐着蘅芜香,好一会儿玉霙才开口,沉痛无比的声音:“妹妹,我心里疼,从来没有这么难过,我是不是走错了?”

定柔不知该如何安慰,玉霙双手捂面,啜泣了两声,泪水滑到了腮边:“那天在街市上,他对我说,愿意为我从军,为我舍生忘死打出一个功名来,带着诰命的凤冠霞帔来迎娶,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看重我......可是我不能,爹爹不会同意,我要的他给不了我!他给不了我......我自小长在外头,时常有人来宅子里折辱我娘,唾弃我,骂我们是贱人贱种,我娘三岁丧母,被狠心的继母卖到青楼,入了贱籍乐户,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千方百计想活出一个尊严来,可到死都含垢受辱,我看到她吊在梁上,像做梦一样......”

拿开手,满脸泪痕狼藉:“我只是个弱女子啊......那年及笄的时候爹爹说,要我入宫做妃御,说我这般容貌天生就是来侍奉皇帝的,做了皇妃便是金尊玉贵的身子.....我也想给我娘争出一个诰命夫人来,让她含笑九泉......乔郎......你怎就那样傻......玉霙不值得......”

定柔心里想,外室姨娘已故去多年,消为白骨了,那荣华虚名的东西给她争来还有何用?

话到口中,没说出来。

说了也再无用,姐姐已委身皇帝,万事无可回头。

玉霙泪水泗流:“只这一夜,我为他哭,明天以后,我再也不能,后日要陪陛下游园,我得笑,要笑的最美。”

这一夜,定柔没回南屋,守着默默流泪的玉霙,直到天明。

白日,坊市一间兵器店,华衣便服的邢家两子走出来,邢胤辉拿着一把绰刀,扔到角落:“什么破玩意儿,跟咱家打出来的差崩了!他奶奶的!在这儿真憋屈!”

邢胤熤道:“那自然,咱们的刀箭弩可是太爷爷祖传的锻方,莫说淮南军,朝廷的三司都比不得。”

正说着,前面一行迤逦的仪仗,内监宫娥簇拥着一列金镶玉裹的翟车,邢胤辉望着纱裳透出的一个窈窕身影,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好笑道:“咱们是不是该给小皇帝的王冠上加点色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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