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游龙谷乃是罕见的龙穴,受此地龙脉影响,谷中的树木,山石,竟也隐隐呈现龙形,十分不凡。
在这游龙谷的深处,有一座通天阁楼,碧瓦飞甍,宝玉阑干,雕梁画栋,十分华美。
这叶青莲一来是前辈,二来是冥神之尊,孤老爷子来此不敢失了礼数,依旧是设下祭坛,驱除另一份祭神汤,念诵祭文,祭祀一番。
片刻之后,阁楼中之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我已断绝红尘多年,何人前来祭我?”
孤老爷子闻言,连忙道:“晚辈乃是孤家后辈孤守道,幼时乳名青雀儿,当年您还曾抱过我。”
阁楼之中,游龙谷主叶青莲幽幽一叹:“原来是孤家的小子,当年你祖父坐化之后,我于惊云泊畔白衣披麻五百年,从此与孤家再无缘分,唯一有所牵扯之物,大概就是那一柄剑了,你可是为它而来么?”
孤老爷子闻言,道:“前辈果真神机妙算,晚辈……”然而,孤老爷子还未说完,阁楼中便再度传来叶青莲的声音:“你回去吧。”
听闻此话,孤老爷子言语一滞,随后硬着头皮道:“晚辈知晓此举颇为不敬,但上古咒道余孽出世,孤家乃是世间将会迎来一场劫难,世间能克咒道之物,唯有建木神剑,万望前辈能够通融一二,实在不济,权当晚辈借剑一用,事成必当奉还,前辈若有条件,晚辈必当满足。”
孤老爷子说完这番话时,阁楼之中,叶青莲并不曾回应,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人言‘一朝入葬地,从此断红尘’,那终究是旁人,他们的红尘是大千世界,我的红尘却在心中,从未断绝。”
“世间再无那人,我的红尘中,唯一与他有关的,便剩这一把剑了。”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青雀儿,你曾见我当年之苦,如今长大了,应该懂我,所以,回去吧。”
阁楼中,叶青莲的声音一片黯然,只因她的红尘在心中,从未曾断绝,亦不曾放下,哪怕是生离死别。
孤老爷子忽然有些羡慕自己的祖父,哪怕已然坐化两千年,世间依旧有人为他痴心不改。
倘若他泉下有知,大概会十分欣慰吧,只是却苦了这叶青莲,为他,一生未嫁,入葬地也不曾放下。
那建木神剑,是那人留给叶青莲的唯一念想了。
两千年前,孤家先辈负她一生,两千年后,她已入葬地,身为孤家后辈,又怎能将那唯一的念想也带走的呢?
一时间,孤老爷子顿觉愧疚为难,以建木神剑镇压咒道,固然乃大义之举,但这大义与叶青莲何干?
这大义之后,是自私与不公……“孤老前辈,让我与这位前辈谈谈吧。”
看到这里,牧龙也大概能够体会孤老爷子两头为难,已然陷入僵局了。
“你……也罢,事已至此,我已然无法多说了,先祖说,你是贵人,只是青莲前辈一生太苦,你要懂得分寸。”
孤老爷子叮嘱道。
“前辈放心。”
“剑生也出来吧,拜一拜这位前辈,我孤家有愧于她。”
随后,两人踏出镇天棺,站在阁楼前,向叶青莲执晚辈之礼。
见过两人之后,阁楼中,叶青莲道:“一晃,两千年过去了,当年你是小孙儿,如今你也有了孙子。”
叶青莲这话里,大抵是蕴含着一丝落寞的。
当年的青雀儿是小孙儿,却不是她与那人的孙儿,如今青雀儿也有了孙儿,却愈发的与她无关了。
牧龙并未提及建木神剑一事,只是对着阁楼躬身一拜道:“晚辈牧龙,斗胆请前辈现身一见!”
听到这话时,就连孤老爷子都不由心中一惊,叶青莲如今乃是冥神,岂是说见便能见的?
“牧小子,不可胡闹。”
孤老爷子说着,还对叶青莲道:“这孩子第一次来西天葬地,不懂许多规矩,冒犯之处,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然而,叶青莲并未回应,直到片刻之后,才悠悠道:“在这葬地两千年,见惯了死气沉沉,谷中难得来个有趣的小家伙。”
“你可知,我乃冥神,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说说,为何要见我,若是理由让我信服,我便答应你也无妨。”
叶青莲道。
“这……”孤老爷子见此,便不再多言,且看牧龙要说什么。
牧龙听闻,笑道:“前辈虽是冥神,我却钦佩前辈将红尘藏于心中,今日冒昧求见,只为求证一事。”
“何事?”
叶青莲的声音渐渐清冷起来。
牧龙对此并不在意,只说了六个字:“冥神入世之道!”
孤老爷子听闻这六个字时,顿时面色剧变,牧龙却示意他安心。
阁楼中,再度传来叶青莲的声音,她问道:“你可通地师之道么?”
牧龙点头:“通!”
叶青莲道:“如此,你们进来吧。”
叶青莲声音未落,阁楼的门便已缓缓打开。
牧龙见此,抬步便踏入阁楼之中,孤老爷子与孤剑生不知牧龙到底要搞什么把戏,也迅速跟了进去。
只是,踏入阁楼的那一瞬间,孤老爷子却愣住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袭上心头。
阁楼之中的一切,竟与幼时记忆中祖父堂中的摆设一般无二,他们登上阁楼第二重时,叶青莲已然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入葬地者,都是寿元将近之人,但叶青莲竟无丝毫老态,青丝云鬓,明眸皓齿,除了面色苍白些,其它皆与正值风华的女子无疑,容颜不衰。
她身上所穿,并非道袍,而是一袭大红嫁衣,凤冠霞被,似乎新婚的佳人,而在她手中,则是仅仅握着一柄剑。
“曾经,我心中所愿,有生之年,为他穿起大红嫁衣,但直到最后,白衣披麻,未能如愿。
后来寿元将尽,入葬地时,红尘从此藏于心间,一袭嫁衣一柄剑,仅此而已……”叶青莲摩挲着手中的剑,顿了顿,问孤老爷子道:“青雀儿,你可知当年你祖父坐化时,我为何没有随她而去么?”
孤老爷子闻言,低着头,不敢多言。
叶青莲道:“因为我想寻一个答案,这答案,他知道,他宁可放弃大道,郁郁而终,也不敢告诉我。”
“人道青莲苦,最苦是孤萍……”孤萍,便是孤老爷子祖父的名字。
叶青莲这一句叹息之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却也令她目光愈发坚定。
“所以,哪怕葬入葬地之中,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我也在所不惜。”
“我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再度入世,还他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