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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新春(1 / 1)

第二日一早,兴庆宫的大门一开,苏岑从里面默默出来。

郑旸兴冲冲凑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地给苏岑比划,“今天早朝上果然又有人站出来了,比昨天还多了两个,还有个御史洋洋洒洒写了一纸长卷弹劾李晟,当堂就给念出来了,骂李晟是小人乱政、败坏朝纲,还说他是迫害忠良的奸臣佞臣,听的我当场就想给他喝一个‘好’字。还有张君张大人,今天早上一纸辞呈递了上去,被小天子当场就驳回了,还勒令李晟把昨天抓的那两个人也放出来,只道言官的职责就是上朝议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挟私报复,就是冲着李晟说的。你就进去告诉小舅舅,让他耐心等着就是了,到时候只要咱们查清楚了,不怕李晟不放人。”

苏岑掀开车帘上了马车,坐下一句话也没回应。

“咱们今天去哪儿?”郑旸紧随其后,落座后对着苏岑问。

苏岑看着眼前这方小空间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去哪儿?他现在还能去哪儿?

苏岑目光失神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想去昭陵看看。”

“你怎么了?”郑旸讶然,苏岑的声音哑的厉害,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一夜过去那副珠圆玉润的嗓子竟像是拿着砂纸打磨过。

再仔细打量,这才见苏岑整个人都目之所及地憔悴了不少。

“是不是病了?”郑旸伸手上去想要试探,却苏岑偏头躲开,他嗓子实在疼得厉害,这会儿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能用眼神示意郑旸回到正题。

郑旸无法,冲苏岑摇了摇头,“昭陵远在城郊西山,咱们过去就要大半天时间,宵禁之前只怕是赶不回来。而且没有上谕,你去了守陵的人也不让你进去啊……”

郑旸突然愣过神来,“你去昭陵干嘛?你想干什么?!”

“擅闯陵寝……”苏岑咽了口唾沫才得以继续说道:“是什么罪名?”

郑旸皱了皱眉,“为了杜绝历朝历代皇帝被掘坟盗墓的情况,我朝对皇陵监管严格,不说你硬闯根本进不去,就是进去了,那也是杀头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毁坏皇陵呢?”

“那可是抄九族的大罪,”郑旸眉毛一横,“你到底想干嘛啊?!”

苏岑轻轻摇头,再开口时却绝口不提皇陵的事了。

“进宫吧。”苏岑轻声道,“我想看一看当年有关先帝病症的记录。”

西北城郊的一座小院里,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提着个食盒大步跨进院里,来到房门前刚要抬手开门,却隐约听见了房里几分响动。

那动静窸窸窣窣,像精细的金属轻轻摩擦,不仔细听险些就要漏听了。房里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静了一瞬之后登时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片刻后又重归寂静。

青年人推门进去,只见床上还躺着个人,面色有几分憔悴,但模样却是顶顶精致。听见响动睁了睁眼,一副刚睡醒的惺忪模样,嗓音也带着几分沙哑,出声问道:“韩书?你怎么来了?小红呢?”

韩书把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径直上前,一把掀开曲伶儿盖着的棉被,冷笑一声:“别装了。”

只见那副白皙的脚腕上还缠着一副精光熠熠的铁锁,只是锁头被划得乱七八糟,刀斧不侵的精钢锁上还真被划开了一道小痕。

“这,这……”曲伶儿讪笑着,“这大铁块子拴在腿上我脚冷,这才,才动手的……”

“东西呢?”韩书冷着脸伸手。

曲伶儿与韩书僵持了好半天,这才不情不愿把身上最后一块蝴蝶镖交了上去。

韩书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明日就让他们过来给你换副新的。”

“韩书,韩书!”曲伶儿急忙去拉,刚拽住人袖子一角冷不防被韩书用力抽出,力道使空,整个人从床上栽了下来。

牵连了身上的旧伤,登时疼的龇牙咧嘴。

韩书刹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最后无奈叹了口气,这才俯下身去把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韩书,”曲伶儿一旦攀上韩书的腕子就再不撒手了,纤细的指节恨不得勒进人肉里,“韩书你听我说,我得出去,他们利用我威胁祁哥哥,你得帮我。”

“你怎么就这么……这么记吃不记打呢!”韩书气的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真正对你好的人,结果人家转头捅你一个窟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曲伶儿握着心口处那块剑伤,轻轻摇头,“祁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韩书恨不得上前掰开曲伶儿的脑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糊,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我爹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从门主那里要回来,你就别想着折腾了,也让他老人家省省心行不行?”

曲伶儿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见见师父。”

“想都别想,我爹不会同意的!”韩书斩钉截铁道,“我爹在武德年间就为崇德太子效力,暗门创立之初就一直待在暗门,绝对不会背叛暗门的。”

“我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但想必是好不到哪里去,”曲伶儿黯然垂下眉目,“那劳烦你帮我问师父一句,这就是他等了这么多年想要的吗?”

临近年根,祭天礼如期提上了日程,只是相比往年的队伍有些许不同,宁亲王的位置换成了豫王李晟,奉礼的也换了个不认识的生面孔,许是第一次领这份差事,整个人都瑟瑟缩缩的,腰身不够笔挺,面相也不行,一不小心就迈错了步子,穿着一身红衣像只滑稽的大猩猩。

苏岑逆着人流而去,对这支浩大的队伍熟视无睹。

近些天来他忙着在皇宫、天牢、大理寺进进出出,对着这件案子逐字逐句地剖析,每一个要点都去核查,人也看得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越加冷了,往往一个眼神就让人遍体生寒,谁也不敢招惹。只是一到了宵禁的点儿就回到兴庆宫去,有时候还是一天两趟,见了李释一句话也不说,上去就是扒人衣裳,每次都是不遗余力。李释不动他便自己卖力,最后哭着喊着筋疲力竭了才得以安睡那一小会儿。

既然始于一场皮肉交易,那便也终于此,若真是能死在床上了,也算是善终了。

每天天还不亮便再出门,一直忙到除夕当天也没停下。

在宫里还碰见了李晟,含笑问他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明天一早的大朝会还指望他像上次那样再风光把。

苏岑憔悴的厉害,好像被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却还是哑着嗓子冲人道:“定不负王爷所望。”

“你这副嗓子可是不行,到时候只怕满堂朝臣们都听不清楚,”李晟忽然抬手附上人的喉结,不等苏岑后撤便已经收紧,那里的骨节清晰脆弱,喉结艰难地滑动了几下,最终在强势的力道下被迫不动了。

李晟在那里的骨节脱位之前才慢慢松手,轻笑道:“我哪里还有上好的秋梨膏,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苏岑俯下身子咳得昏天黑地,耸立的肩胛骨突兀又明显。

天色刚暗长安城里便已经张灯结彩,俨然一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粉饰太平。

今日一反常态,刚入夜苏岑便提着个食盒来到兴庆宫门前,除此之外还有两束鞭炮两支烟花,除夕之夜无可厚非,守门的两个侍卫仔细检查了,这才放人进去。

苏岑找到李释所在的南熏殿,只见里面早已经送来了宫里的御膳,较之往日异常丰盛,大有断头饭的意思。

苏岑上前把那些菜一样样收起来,又摆上自己带来的饭菜,一碟一盘都是家常菜色,山珍海味换成了萝卜白菜,苏岑面不改色道:“阿福不在了,这些都是我做的,可能比不上宫里的御膳,但是吃不死人。”

李释笑笑,夹了一口青菜豆腐送到口里,笑道:“你还会烧菜?”

“在寺里的时候跟着和尚们学的,只会做素菜,别的就不会了。”

苏岑又去李释的私库里挑了一坛酒,给两人满上举杯敬上去。

“脖子怎么了?”李释皱了皱眉,苏岑一动作他就注意到了脖子上那一道浅淡的淤青,伸手上去轻轻抚摸着,像是要把那道淤痕抚平了。

“无妨,”苏岑抬手挡了去,继续举着杯盏敬上前去,“这第一杯酒我谢谢王爷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没有王爷,依着我的脾气只怕活不到今天。”

不等李释回应苏岑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洒落的酒水顺着脖子流下,在灯光映照下晶莹透亮,像一道泪痕。

李释默默端起酒杯,陪着苏岑饮尽。

“这第二杯酒我谢谢王爷赐我一场大梦,浮华落尽梦将醒,我这场大梦只怕是要醒了。”

这杯喝的急了,苏岑呛了几声,李释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小心安抚着,那只墨玉扳指顺着脊柱轻轻划过,这才察觉出来这幅小身板早就瘦的硌人了。

“你一向运筹帷幄,我想问问你,你这次是怎么把我安排的?”咳完了,苏岑攀着李释地腕子问道。

“明日过后你去找濯儿,带着他从玄武门走,那里有温修接应。他会把你们先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大军赶到,李晟伏法你们再出来。到时候你有护主之功,自然可以破格录用,继续扶持濯儿。”

“好,很好,”苏岑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那今日一别就该是永别了,这第三杯酒……第三杯酒……”

苏岑忽然就哽咽了,“当日的合卺酒是在祭天大典上与众人一道喝的,这次我想再单独与你喝一杯,也算是……也算是成全了我那一点私愿……”

李释那双眼睛深深看下来,苏岑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醉了,抬手摸了摸那双眼睛,指尖竟好像沾染了一方湿润。

“好,我跟你喝,”李释拿过酒壶亲自给两个人满上,两个人头抵着头,手腕缠绕,像一对缠绵的新人一般将合卺酒送到各自嘴边。

午夜刚至,长安城里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爆竹声中一岁除,不知不觉已经是元顺六年了。

不知哪里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地面好像都跟着颤了颤,兴庆宫门外两个守门的侍卫齐齐惊醒,刚要进去一探究竟,只见漫天烟花齐齐绽放,一瞬间映亮了半片天幕。

火树银花噼里啪啦在半空炸裂,照亮了多日不见光亮的花萼相辉楼楼顶,照亮了深不见底的龙池湖面,照亮了兴庆宫坚不可摧的墙上一道小小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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