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男人这种生物,不管是谁,都天生精通得寸进尺这个技能。
就比如雁危行。
两个人没说开之前,这厮不管为她做了什么,都闷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从来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仿佛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克制更正人君子的人了。
然而那层窗户纸被年朝夕冲动之下戳开之后,“得寸进尺”这个词仿佛就成了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的得寸进尺,年朝夕在那个仿佛永远都结束不了的吻之中感受的淋漓尽致。
如野火肆虐,欲壑难填。
得不到时有多压抑克制,得到了之后就有多一发不可收拾。
尝到了一丁点儿甜头,就无法控制的想要更多,心中的野望越大,就越来越难以满足。
就像刚才一样。
在他的想象里,他和年朝夕已经进展到了该商量孩子的名字的程度了,但现实中,他的心上人让他想屁吃。
年朝夕觉得不能这么惯他,若真这么惯下去,那要不了两天,这人就会更加过分。
现在还只是口头上说说,如果真纵容下去,说不定就真下手做了。
所以,也不能给他的表象给欺骗。
年朝夕看着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的雁危行,这么告诉自己。
他长相俊美,但是在两百年之前,他的俊美是一种偏向于少年锋锐的俊美,如一把开锋的利刃一般,俊美的能刺伤人。
但是在两百年之后,特别是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他的俊美中多了丝成熟沉郁。
这样的气质和他本身锋锐的长相形成了极大的冲突,但却混合成了一种极为矛盾又极为吸引人的气质,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而当他眉眼低垂时,俊美的脸庞上忧郁的神情非但没破坏他原本的气质,还让人恨不得全都听他的。
就像现在。
拒绝了他,就仿佛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年朝夕有理由怀疑他正在明晃晃地勾引她,而且她有证据。
因为在离开的那小半个时辰里,这人就是用这幅表情缠着她的。
每次她拒绝他,这人就用这幅表情看着她,仿佛拒绝他是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般。
年朝夕这次下定决心不能被他给勾引到了,直接硬下心肠,凶道:“你给我好好反省!你觉得舅舅为什么叫你登徒子!”
俊美的道君为自己辩白:“我觉得舅舅对我有所偏见……”
年朝夕:“反省!”
雁危行:“……好的。”
他意志消沉,被年朝夕怼的蹲在角落里思考人生。
而年朝夕怼了她新任的男朋友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时间仿佛连火辣辣的嘴唇都不那么疼了。
然后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不对。
“净妄呢?”她问魇儿。
怪不得她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净妄居然不在,她就说,如果净妄在的话,那么现在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该是净妄才对。
魇儿看着她,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家白菜终于还是被猪拱了的沉郁中,心如死灰道:“他正看着净释。”
顿了顿,又补充道:“净释死了,恶蛟死之前抽空了他的生机,净妄正给他挖坟。”
年朝夕一顿。
随即她道:“那我过去看看他。”
雁危行这时候想起来他还有个挚友了,也起了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年朝夕:“你反省!”
雁危行:“……好。”
他意志消沉的停在了原地。
年朝夕往记忆中她和净释战斗的地方走。
走到一半,魇儿居然追了上来。
年朝夕停了下来,声音温和地问道:“魇儿?怎么了?”
魇儿面上掠过一丝迟疑,居然有些踌躇。
年朝夕觉得稀奇。
她知道自己死后,魇儿变了很多。
在两百年前,她还是她的侍女的时候,可能是被差点儿被人当成炉鼎卖出去的经历给吓怕了,她胆小的很,也没什么主见,性格单纯又容易满足。
那时候很多人都怕年朝夕,觉得她喜怒无常,只有魇儿,只要她夸她两句,她就能开心很久。
而自从她复生之后,魇儿变成了魇姑姑。
为人冷漠强势,杀伐果决,是个在修真界里人人都忌惮三分的女修。
她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迟疑的表情了。
然而不过迟疑片刻,她就问道:“姑娘……是想让雁危行当姑爷吗?”
年朝夕失笑:“没那么快的。”
那也就是说,确实是了。
魇儿消沉了片刻。
确实,雁危行对姑娘的心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甚至都能舍弃性命的情谊,魇儿扪心自问,哪怕是她也忍不住动容。
若她只是个路人,她可能会觉得这两个人十分般配,雁道君确实配得上姑娘。
但她是姑娘的人,她得为姑娘考虑。
在她看来,雁危行是良配,但却不是姑娘的良配。
因为他们之间牵扯太多了。
两百年的谋划,一颗心脏的献祭。
雁危行爱姑娘吗?或许没人比他更爱姑娘了。
但他的爱太过沉重了。
魇儿有预感,若是姑娘真的陷入这样一场感情之中,日后怕是再难抽身。
有时候爱也是一种枷锁,付出越多便越沉重,对付出的人和接受的人都是这样。
但她想让姑娘开开心心的,永远不被任何人束缚。
姑娘若是爱着雁危行,那自然一切都好,但若是有朝一日姑娘厌倦了,爱意消弭了呢?
毕竟相爱容易,相守却难,多少情投意合的道侣最后会因为一点一滴的生活琐事磨平爱意,最后分道扬镳。
魇儿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毕竟是妖族,在她看来,能爱上一个人是很难得的,而若是爱上了却发现彼此不合适,大不了也就好聚好散。
而若是对象是雁危行的话……如此沉重的爱意,他能容许姑娘好聚好散吗?
这样想,或许是自私了些,但是事关姑娘,她却又不得不自私一下。
她忍不住劝道:“姑娘,如果只是因为恩情的话……”她有千百种方法帮她偿还恩情。
但看着姑娘清凌凌的目光,她又说不下去了。
年朝夕平静地看着魇儿,像是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
于是面对着魇儿不安的神情,她突然笑了一下。
她柔声道:“魇儿,如果是因为恩情,最开始察觉雁道君的念头时,我就会偿还恩情,然后远离他了,但我没有。”
她从不受威胁,也不受谁束缚,如果她不愿意,早在最开始,她就宁愿再把心脏还给他。
没有任何人能挟恩图报。
但她没有。
早在雁危行失去记忆却依旧记得她,又口口声声称她为未婚妻时,年朝夕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魇儿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她沉默片刻,突然说:“那姑娘,如果雁危行以后皮肤您了,您就来找我,咱们月见城爱慕姑娘的少年多的是,个个都比雁危行年轻体贴,到时候我介绍给您让您一个个挑,要是喜欢的话都收作面首估计他们也没什么异议。”
年朝夕听得挑起了眉头。
仗着雁危行不在这里,她大胆道:“那我就等着魇儿的青年才俊了……”
话音刚落,魇儿身后,雁危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幽幽的看着她。
年朝夕看得背后一凉,飞快地跑了。
……
一路上,曲崖山已经全部被制服了,舅舅带来的那一百多号人连同着曲崖山里被救出来的俘虏一起清理战场。
曲崖山里有知道全情助纣为虐的人,但也有单纯就是来曲崖山上个学,对所有的一切全然不知的人。
这些人都需要区分,于是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一时半会儿难得闲暇。
年朝夕穿梭在人群中,越走越偏,费了会儿功夫才找到净妄。
她找到他的时候,净妄正在从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断剑挖坑刨土,弄得灰头土脸的。
净释的尸体就躺在他身旁。
挖个坟其实很简单,用个法诀就可以了,但他没有。
他像一个凡人一样,亲自动手挖。
断剑挖坑本就艰难,他用不顺手,但也不着急。
年朝夕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她看也没见净释的尸体,只半蹲在净妄面前,问:“要帮忙吗?”
净妄抬起头看她。
和她想的不一样,净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十分平和。
他看了看净释的尸体,又看了看她,叹道:“算了,有始有终,我亲自葬他,送他一程,也算是断了我们之间天生的亲缘吧,小城主您就在一旁看着吧。”
年朝夕也不强求,真就在一旁看着。
净妄半跪在地上,僧袍弄得有些狼狈。
年朝夕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刚刚,雁道君突然说要向我舅舅提亲,把舅舅气得不行。”
净妄讶异的抬起头,忍不住笑道:“雁危行这是终于挑明了?”
年朝夕也不害羞,只说:“可惜你当时不在场,不然真该让你看看你那挚友犯起傻来是什么样子。”
净妄失笑:“我看的可不少。”
他想了想,开始揭雁危行老底。
他说:“雁危行肯定没告诉你,当年在月见城,杜衡书院那次可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呢。”
年朝夕以为他说的是他们少年时期曾见过,但又觉得这件事她当然知道,他也没必要特意说,于是便疑惑道:“哦?”
净妄回忆道:“当年我们是追着一缕魔气进月见城的,他对魔气十分敏感,觉得那魔气有古怪,就一路追到了城主府。”
他笑道:“我们到城主府的时候,正是一个夜里,小城主和人吵架,一人舌战群儒。”
年朝夕微微一愣。
那次……应当是困龙渊之后,她记起小说的事情,然后找牧允之退婚的那一夜吧?
那他口中的那缕魔气……怕就是来自困龙渊了。
雁危行那时候就看到她了吗?
净妄继续说:“那夜见过你之后他就魂不守舍,第二天一大早就报名参加了演武,我还奇怪他为什么参加演武呢,报了名也不打,直到他在院门口看到你来了,当即就上场挑战上一局的擂主。”
年朝夕既震惊又好笑:“……居然是这样吗?”
净妄笑眯眯的,说:“不信你问他,他肯定不敢对你撒谎,那厮就是专门等着对你孔雀开屏呢,我说他那天怎么打的这么花里胡哨的。”
年朝夕失笑。
雁道君还真是……挺可爱的。
而这时,净妄已经挖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亲手将净释的尸体放了进去。
而这次,他没有再亲手埋土了。
他起身,微微挥了挥手,余土尽皆掩埋。
他又捏了个法诀,身上的衣衫也变得干净整洁。
他双手合十,口称佛号:“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
“小城主,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