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沈君辞都会抽空过来看看顾言琛,或是下午,或是晚上下班以后。
到了周五,他请了半天假,自己熬了一份鸡汤,给顾言琛放在保温桶里拎了过来。
余深见状,马上准备乖乖出去。
顾言琛道:“你别去抽烟了,今天给你放假,你直接回家吧,明早再照常来就可以了。”
余深哦了一声,心领神会,他去拿了东西,早早就撤了。
沈君辞从保温壶里拿出了那份精心熬煮的鸡汤。
刚盛出来,整个病房里就多了一股鸡汤的香味。
沈君辞为了给顾言琛补一下,多年不下厨的他也清理了厨房。他特别买了一只两年的老母鸡,熬了以后撇去鸡油,足足炖煮了三个小时。
汤的颜色金黄金黄的,味道特别浓郁。
顾言琛已经可以下地走路,除了每天需要换药,比起前两天好过了很多,人也看起来有了气色。
他刚准备坐起来喝汤,沈君辞就道:“我来喂你。”
他都这么主动了,顾言琛也就靠在床头处。
沈法医一手端了碗,一手拿个小瓷勺,慢慢喂给他喝。
保温杯的保温能力很好,汤还是热的。
顾言琛看着他低垂了头,轻轻吹了吹才送过汤匙。
鸡汤送到嘴边,他喝了一口,表扬道:“你熬的鸡汤真好喝。”
沈君辞一边用鸡汤喂他,一边开口给他说最近的进展:“目前这案子挺大的,几个部门在联合调查,丁局亲自主抓,市领导都在过问,白梦和陆英也都被征调过去帮忙。”
槟爱基金会这个案子,涉及众多,就现在账面上查出来的数字,大得吓人。
“庞老师和经理都交待了不少事。根据他们的供述以及调取的资料,陆续查出了几百起疑似杀害老人的案件。其中最多的一人,杀害了六人。”
他们现在是根据老人的合同以及死亡时间来反查后面的业务员,随后挨个审问,发现了很多过去未能发现的隐藏案件。
整个事件持续了几年,顾言琛早有准备涉案数量不会少,但是听到这个数字,他还是心里一惊:“这么多?”
沈君辞解释道:“其中有一些是老人死在家里的孤独死,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错失了最好的检查期。”
很多案子当时是被分局警方当做自然死亡或者是意外处理。
因为是年迈的孤寡老人去世,很多都没有立案,根本没有人好好调查。
如果不是翻出了合同,也没人往谋杀方面去想。
沈君辞又继续说:“韩清逸被单独关押着,他的嘴巴很严,估计打的主意是想要基金会后面的人保他。”
顾言琛问沈君辞:“你知道河图商会吗?”
沈君辞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韩清逸就是河图商会的人。”
顾言琛会意了,当初有关策划师的存在,都是沈君辞暗示给他的。
沈君辞来到槟城不是偶然。
顾言琛再联系到沈君辞和林落的关系,可能他查得比他还要深。
聊到了这里,顾言琛问:“梦师呢?”
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沈君辞的手一顿:“还没有明确消息,韩清逸不肯说。其他涉案人员都说不知道梦师的真实身份。”
他就是怕顾言琛担心,所以才把这个问题压到了后面,想要先报点喜。
顾言琛沉默不语。
沈君辞继续喂他:“你先养好伤,丁局说,会给你申请奖励。”
顾言琛叹了口气,他才不想要功绩,他关心的是能不能把那些坏人绳之于法,关心的是城市里的人们是否安全,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人。
这么喝汤实在太慢。
他接过沈君辞手里的碗:“我好多了,汤还是自己喝吧。那勺子太小,总是喝不过瘾。”
沈君辞摸了摸鸡汤不太烫了,这才递给他,顾言琛几口就喝掉了:“真香。”
“那下次再给你熬。”沈君辞一边收拾一边道,“我觉得刑警支队那边的审讯不太给力,关键的信息和线索没有问出来,而且拿不下韩清逸,想要找到梦师有点难。”
不同的案件交到不同人手中,侦破的方式千差万别。
破案的速度也和负责的刑警息息相关。
这案子看似破了大半,还抓到了韩清逸,但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梦师却一直没有踪影。
从金悦文的案子到如今基金会的案子。
整个系列案件之中,梦师这个人是最为关键的,一切因他而起,可是直到现在,刑警队都没有找到相关的明显线索。
沈君辞今天过来,带来了一些纸笔还有案卷的资料。
这都是昨天他走的时候,顾言琛让他帮忙带过来的。
喝完了鸡汤,顾言琛聚精会神地盘膝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沈君辞带来的口供记录,研究着案情。
他皱眉道:“确实,很多地方都没有问到位。”
如果这个案子交给他,他肯定能够问出更多的信息。
看完了最近的卷宗,顾言琛放下来说:“就现在警方掌握的资料中,已经可以知道很多内容。这几起案件里,梦师不是直接的凶手,但是其实警方都是在和梦师暗中交手。只是这些信息缺乏有人来分析总结。”
沈君辞问他:“顾队,你从刑侦的角度分析,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警方找到梦师吗?”
顾言琛转了一下手中的笔道:“警方没有关于梦师的直接线索,不过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现有信息,初步完成对梦师的犯罪侧写。”
这是根据心理学,社会学,犯罪学等多种学科对犯罪现象认知,进行推断。
利用这项技术,刻画犯人特征,能够有利辅助侦查。
顾言琛把河图商会,保洁公司,基金会用不同的符号代表,标注在一张图上。
这些都是目前涉及到的背景,全面了解以后,方便估算整体的局势。
顾言琛道:“现在根据多位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确定一些梦师的固有特征。”
他一项一项从卷宗里圈了出来。
“在赵梦安的描述里,对方是男性,身高1米78左右,三十岁以上,看上去善解人意,行事小心谨慎,言谈举止优雅,会打游戏,玩得还不错。”
“在其他人的描述里,也基本吻合这些点,他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初次见面不会给人强烈印象,交流以后却能快速获得人们的好感,他喜欢倾听人们的谈话,随后快速抓住其中的重点,窥探到人们的内心,进行反问与引导。”
顾言琛说到这里继续道:“我们还可以根据犯罪的充分条件,必要动机等,推断出很多东西。”
“梦师和其他的策划师不太一样,就我们之前接触的丁玥染以及他所说的其他策划师,似乎是因为职业特殊,在被保护起来,而梦师,他是一直在外活动的,甚至很多事情他会亲力亲为。就像金悦文的案件,他完成了对赵梦安的诱导。”
“其他的策划师,就算是聪慧,也是内收的,他们怕别人发现身份,心理藏着恶意,不会和普通人去做朋友,但是梦师不一样,他游走在这个城市里。会出现在各种地方。他更多利用的是人们自身心理的阴暗面。”
听了他的话,沈君辞连连点头。
“从档案上看,基金会得到的馈赠遗产增加是从四年前开始,加上策划先期准备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五年前,梦师就和韩清逸相遇了。”
“从梦师出现的时间可以看出,他的个人时间比较容易支配,他制造了自己和赵梦安的偶遇,可以在下午的时候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网吧。也经常在晚上给庞老师那些人解答问题。”
顾言琛把他想到的一条一条罗列出来。
沈君辞喜欢听顾言琛的分析,每一次顾言琛说话,他的目光都会聚精会神地凝聚在他的身上。
沈法医在自己的脑中也开始描绘着梦师的画像。
那是个表面与人为善,内心却阴暗恐怖的男人。
沈君辞对他的印象从开始的模糊,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沈法医试着总结道:“按照你这么分析,他可能有一份工作,会接触各行各业的人,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观察这些人类,进而把控他们。”
顾言琛点头:“他和韩清逸很熟悉,两个人也有很多共同话语,这样才可能一步一步完成他们的计划。”
沈君辞和顾言琛一起分析着,他们两个的对话出自不同的角度,在碰撞以后,会互相启发,互相补充。
顾言琛脑中灵光一现:“韩清逸和赵梦安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却同时对梦师产生了好感,依赖,并且认为对方是自己的知己,轻易就听取了梦师的建议。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或者说表面形象有很大关系。有的人以学者,良师,博学的姿态出现,会容易让人不自觉地听从他们。”
沈君辞思考了片刻,脑海里的人像更加具象起来:“的确,能够想到这些策划,说明梦师受过良好的教育。”
顾言琛想了想:“比如,学者,金融家,统计师,检察院和法院的工作人员,法务,公证处的工作人员,媒体,心理咨询师,记者……”
这些都是有公信力,善于引导说教的职业。
沈君辞进行补充:“还有律师。”
顾言琛眼前一亮,表示赞同:“如果梦师的职业是律师的话,他就可以接触那些人,熟悉继承法,也知道应该如何操作。”
这天下午,在小小的病房之中,顾言琛和沈君辞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两个人分析出了不少结论。
而这些答案很多原本就藏于他们的眼前。
他们通过现有的谜面分析着谜底,做了一些大胆的假设。
接下来,需要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排除掉错误选项。
顾言琛感觉,他们好像已经距离梦师越来越近了……
沈君辞点了外卖,他吃得快一些,吃完道:“那顾队,我明天再来看你。”
顾言琛叹一口气:“我想早点出院。养伤这件事太无聊了。”
陆英正好过来换班,进了门就听到这一句,连忙表示赞同:“是啊,顾队,你不知道,部门里的人都想死你了。”
沈君辞看他来了,冲着顾言琛摆了下手,又和陆英道别,转身拎了保温壶出去了。
陆英看桌子上还有饭菜,顾言琛还没吃完,他也不嫌弃,坐下来拿了筷子准备扒拉几口。
顾言琛开口问:“你还没吃晚饭?要不给你再点一点?”
陆英道:“没吃,不用麻烦了,省得浪费。前天律师提出了会见申请,如今四十八小时快到了,邢队他们就批了会面了,下午我带着去见了韩清逸。”
这是符合法律法规的,在审人员有会见律师的权利。
顾言琛道:“这个时候,还是以有碍侦查拦一下为好。”
这也是一种公安的办事特例,当律师会面可能会毁灭伪造证据,引起嫌疑人自残行为,或者妨碍侦查时,公安机关可以驳回会面申请。
“可能找了人了吧,丁局都没拦下来,再说来的是何律师,大家都认识,就比较放心。”陆英自顾自说着:“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何律师都有女儿了,我带他进去的时候,他的文件夹里掉出来一张照片,我帮他捡了起来,他说是他女儿的照片。不小心夹进去了。”
顾言琛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你说是谁?”
陆英被他问愣了:“就何文林何律师啊,你不是也认识他。”
顾言琛是认识,是他在后勤那几年认识的。
有天他在市局后勤科的楼下,那男人在抽烟,自动过去和他攀谈,后来慢慢就熟悉了。
这位何律师是槟城律所的,这是对接市局的一家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市局里不少人认识他,对他印象还挺好。
顾言琛回想起来。
那位何律师看起来为人和善,善于聆听别人的意见,交谈起来不会让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他经常接一些有钱人的,有争议的案子。
他和河图商会有交集。
他不在乎自己的当事人是否是罪大恶极,也不在乎对方是否招出了自己的罪证,看起来,没有是非观念。
顾言琛的右眼一阵狂跳,结合着之前他和沈君辞做出的侧写,他忽然发现何文林的嫌疑很大。
再想起来根据赵梦安描述还原的画像,也有几分相似。
他又记起来,特刑科成立时接到的第一起案件。
在那个案子里,钟志淳想要渔翁得利,所利用的一点就是方正荣想要修改自己的遗嘱。
顾言琛在那时质问过钟志淳,也总觉得案子里还有什么疑惑未解。
现在他在瞬间明白了过来,那其中还缺了一个了解遗产继承法的律师。
方正荣,方嘉良,钟志淳,蓝洁,一份遗嘱,一个律师可以在这些人之间毫不费力地挑拨离间。
何文林的家距离大学城不远,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可以到那里附近,对赵梦安进行引导。
他作为律师,可以给韩清逸提出意见,帮他做出规避检查的合同模板。
顾言琛如梦初醒。
梦师,他宛如把智慧果实交给夏娃的毒蛇,引诱着人们犯下罪恶。
无论是有钱人还是穷苦的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这条毒蛇原来早就潜藏在他们周围,借着光明正大的理由,一次一次出现在市局,甚至是他们身边。
想到这里,顾言琛越来越笃定,他把结论直接说了出来。
“何文林可能就是梦师!”
陆英手里的筷子惊得掉了:“那他见过了韩清逸,那岂不是……”
顾言琛拿起手机,他必须尽快把这种可能性通知市局。
顾言琛的电话还没拨出去,沈君辞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他急忙接起。
手机对面是一片无声的空白,几秒钟以后,手机挂断了。
五年前的一幕忽然在脑中记起。
顾言琛快速下床站起,他拉扯到了伤口,身体一晃,扶住了床头站稳。
陆英急忙问他:“顾队,怎么了?”
“沈法医出事了。”顾言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在病号服外披了件黑色风衣,“去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