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尘在小溪边简单洗了下脸。
不远处几个伙计砍了棵老藤,把熊尸捆粽子般手脚都绑好了,串到长杆上,想如扁担般挑起来。
“哟——嘿!”
徐老四差点闪着腰。
老猎户这会儿才出来分享经验:“这玩意看着大,搬起来死沉死沉,得四个人才抬得动。”
两个年轻小伙子不信邪,一人抬起一端扎着马步想把熊给抬起来,腮帮子鼓红了都没挪两步。
大伙儿嚷嚷起来,重新砍了几根藤和竹竿,再度重新打包。
乡下吃不到几口肉,剥了熊皮之后哪怕能混着几口又柴又腥的熊肉,那也一样是开了荤。
解雪尘逐渐意识到他们没把自己当外人。
明明才来这里没有多久,他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自己背景成谜兴许还有些阴沉,但其他人像是早就拜了把兄弟一样,说笑谈事从不避讳。
若是没落魄的从前,魔尊会冷笑一声,道这不过是庄稼汉的天真愚蠢。
他此刻反而缄默着应下,试探着去接纳这些善意。
“我来?”
徐老四正苦着脸揉肩膀,见将军爷要帮着抬熊,高声打断:“不用不用,那几个愣头青多得是膀子力气,你让他们来!”
“嘿嘿嘿您休息着,没事!老陈你往后挑,我这边够不着了!”
“是啊,你是英雄,救了大伙儿一命,我们谢你还来不及!”
大伙儿满载而归,热热闹闹地下山。
没走几步,前头的人吹了一声唿哨,见怪不怪:“好漂亮一只山鸡,我总得找机会逮着它!”
解雪尘闻声看去,瞧见山莓丛中有一锦鸡露头,黄首蓝颈长翎弯如凤尾。
头如鸳鸯尾如凤凰,一撅屁股像是要开屏。
他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这是公的还是母的?”
“自然是公的,只有公的才这么花哨招摇,”徐老四道:“母的尾巴短着哩。”
魔尊回忆一刻亲哥那副样子,点头称是。
他伸出手,修长指节在空中只是一勾,不紧不慢道:“过来。”
公的正好。家里刚养了两只新母鸡,得配一只。
雉鸡听不懂人言,却已经被勾住了脖颈,脑子还糊涂着就摇摇晃晃冲到男人面前,如公鸡般被拎了起来。
大伙儿见证了空手套花鸡全程:“!!!”
连诱饵都不用叫一声就过来了??现在当兵还教这个??
猎户脸都白了,见男人弯腰单手捉起它,战战兢兢道:“你不会是个妖怪吧?”
解雪尘很坦然:“蔺举人说我是吸铁石变的,兴许是吧。”
徐老四听得一头雾水:“啊??”
再往山下走,天色渐晚,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点过竹叶划过石面,像是连着晚雾一同朦胧起来,沾衣欲湿。
大伙儿背到半路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来回的换,瞧见山脚下人影时齐齐欢呼一声,道是终于熬到了头。
魔尊拎着雉鸡仍在队伍后面慢慢的走,慢他们一步看见举着油纸伞的蔺竹。
他怔了一刻,才明白他是在打伞等他。
书生守在垂柳掩映的小径处,笑着和前头的老猎户小年轻一一打了招呼,目送他们捧着熊头继续向前。
长长队伍继续往前走,最后才轮到鬓发沾露的黑袍男人。
蔺竹望着他,笑容清朗又明亮。
“辛苦你陪他们一趟。”
解雪尘还在看他打的那柄伞。
“你为什么过来?”
他明知故问。
“当然是接你,”蔺竹弯腰打量那只迷迷瞪瞪的山鸡,先摸了摸它的圆脑袋,再直起身来,把竹伞遮在了他的头上:“怕雨下大了淋湿你,走吧。”
魔界常常下雨。
有时是阴冷的寒雨,有时是酸臭的血雨。
狂风裹挟着黑泥沼里呕吐物般的烂物,一股脑地抛洒出去,作恶般抛到每个人的头上。
用术法可以随意规避开这些,当然,如果心情烂透了,被淋一身亦算应景。
解雪尘仰头看罩在头顶的这把伞,半晌把两指拎住的雉鸡抱进怀里。
后者刚被滴答春雨浇了个冷战,下意识把脑袋埋进他怀里,暖烘烘的很温顺。
“你看,”蔺竹笑道:“它也怕打湿衣裳。”
男人同他一起躲在伞下慢慢往前走,像是此刻才活过来一些。
雨下得略大起来,淋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清脆好听。
有人存心庇护他,哪怕手无寸铁,也要等在山脚挡一寸无关紧要的雨。
他怕静默显得局促,低声找了个话题。
“这是公鸡。”
“……看它愿不愿意当吧。”
回院时家里灯亮着,还有炊烟在黄昏里慢悠悠的飘。
没等解雪尘推门进去,熟悉的身影一闪身晃出来,手里端着碗皮蛋粥。
“你回来了?”解明烟一掩鼻子:“嘶,一身血,也不洗干净了进门。”
魔尊怀里还抱着雉鸡,很客气的笑了下,后者连同脚底下的地皮一块被扔出院外。
轰的一下像是地里放了个二踢脚,震得蔺竹蹦起来。
解明烟动作未变,还喝了口皮蛋粥,站在篱笆墙外面露遗憾。
“你叛逆期持续的晚了一点。”
解雪尘单手把鸡交给书生,捋起袖子就往外走。
没等蔺竹开口劝架,院子外已经开始飞沙走石霹雳动地,霓虹黑光缠斗不休!
双方均是快到看不清出招和挡招,空气中杀气锐见!
动静大到刚哄完孩子睡觉的葛婶探头出来大喝一声:“没过年放什么炮仗!”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跟他们说,”蔺竹在轰鸣声里扯着嗓子道:“兄弟两好久没见面了,在庆祝——”
“赶紧的!再放炮我家铁蛋又要闹一宿!”
“好好好马上!!”
这边仙尊扬袖要破了他的结界,被一胳膊端出法阵。
“要打上山打,”蔺竹极快道:“附近邻居还要睡觉。”
雉鸡配合着咯了一声。
美人泫然欲泣:“你居然帮他不帮我。”
“概不见客,”解雪尘一撤手收回鬼符,响指一落院外画出一道圆弧般的边界。
“恭喜和你不许入内。”
蔺竹探头看葛婶那边消停了才松一口气,解释道:“五哥下午就在这了,他不会做饭,家里刚好余了一点。”
知县老头儿本来蔫了吧唧地在和他聊书院的事,一瞧见美人敲门,胡子都快飞起来,手忙脚乱正襟危坐。
“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家是你亲戚?可许了人家?”
蔺竹没忍心告诉他真相。
这哥们可能掏出来比你还大。
解明烟先前远居仙界,疑似被连环举报以后临时跑路,本来是无处可去的。
但他座下爱犬跟狗兄弟心有灵犀,一前一后相聚元宝村,刚好感情生疏的魔尊弟弟也暂住这里,自己顺理成章搬到对面去了。
七角绣楼一夜盖就,侍女仆人都是剪纸吹了口仙气变的,也就帮忙端茶倒水充个门面。
解明烟连灶都没见过,目前暂时只有蹭饭可解生计。
外头还在下雨,三人围坐炉火旁边共同面对再就业问题。
“目前,种田有两只狗,养鸡算账写字有我。”
蔺竹往炉火里添了几根枯枝,思索道:“解哥可以跟猎户们一起去打猎捕鱼,五哥……你呢?”
解雪尘冷冰冰道:“他靠一口仙气活着,不用吃饭。”
“用的。”解明烟手里还捧着烤红薯,正经道:“还有什么活儿可以给我?”
蔺竹思考道:“村里多是干粗活的男丁,会纺线织布反而很少。”
“平时大伙儿要做衣服都得去集市买,人家还会抬价。”
“你会这个吗?”
解明烟侧目:“织机长什么样子?”
魔尊嗤笑一声。
蔺竹为难起来:“我见过,但是很难说……”
“见过就好。”仙人抬指抚上他的额前,手中红薯皮一掷,原模原样地变出一架织机纺锤来。
“你变得很好,”书生心平气和道:“但是请不要在我的厨房织布,谢谢。”
解明烟长指一扫,织机自己长了四条腿,叼着纺锤麻溜的出屋子了,在院子里哐当架上。
解雪尘盯向他:“你自己没院子?”
“你这边热闹,”美人五哥柔柔道:“我就喜欢热闹。”
魔尊杀气一凛,被蔺竹眼疾手快按住:“不许放炮!!再放炮村长来了!!”
“工具有了,还需要原材料,”书生转头道:“一般来说,亚麻,棉,或者蚕丝,都是用来纺线织布的,不过得需要筹些银子去集市里买。”
解明烟的纤长手指仍停在他的额前,再一回握便有了数股不同材质的纺线。
他鬓发微垂,敛着眸子一样一样摆弄过去。
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这些。”
“金线银线便只有京城才有了,”蔺竹摇一摇头:“但即便你织出金布来,估计也没人买得起。”
解雪尘突然出声:“你身上穿得什么?”
“云啊。”解明烟一旋身,展示给他们看自己流光溢彩的轻薄裙裳:“怎么样?”
蔺竹怔怔几秒,伸手扶额:“那你岂不是等于什么都没穿,每天光着溜大街。”
正在嘚瑟的解明烟:“……?”
魔尊顿时爆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