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飞絮,正是洛阳好时节。
画舫之上竹笛悠悠。
自炀帝继位已有十年,当年裴矩奉先帝之命修建运河,由洛阳至江南一带愈加繁荣。
运河之事,利于千秋。可奇怪的是运河修成后那位最大的功臣却自请去了西域,炀帝亦是默许。
李秀宁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炀帝昏庸,重用奸佞,那些有才之士反倒得不到重用。”
近年来门阀子弟屡遭贬谪,李阀更是首当其冲。
黄杉女子语气忧心,寇仲与徐子陵看了眼,笑着岔开了话题:“说来那裴太傅倒是可惜,若是我,必要享上几年高官厚禄再走。”
他语毕又喝了口酒,躺在甲板上好不自在。
李秀宁却是摇了摇头:“依我看那裴太傅才真是有先见之明。”
她这时停了下来,倒是让寇仲有些好奇。
“李小姐何必吊着我们胃口,直接说便是了。”
他皱眉道。
李秀宁以手点唇做了禁声的动作,又看了寇仲与徐子陵二人一眼,像是下定决心般在桌上蘸水写道:“二位可曾听闻过九公主?”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子陵忽然问道:“可是那位先帝在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九公主?”
李秀宁点了点头:“先帝驾崩后那位原本寄养在华山的九公主便不知所踪,陛下曾动用禁军满城搜索亦是毫无去向。”
“可这又关裴太傅什么事?”
寇仲挑眉。
李秀宁悠悠怅然:“陛下继位后一日内杀了一千七百八十六人,其中内廷九百人都是曾经伺候过九公主或与九公主接触过的。”
徐子陵这时也想起来:“那位修运河有功的裴矩曾任公主太傅一职。”
他说道这儿寇仲已有些明白了,可他还是不解:“炀帝寻九公主不得便如此大发雷霆,若是说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恐怕有些太过。”
李秀宁失笑道:“你若是知道炀帝之所以大兴土木续先帝之法继续修建运河是因为那位九公主,恐怕要惊掉下巴。”
她语气淡淡,不经意却已透露皇室辛秘。
寇仲与徐子陵心中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
“李小姐今日与我们说这些恐怕意不在此。”
徐子陵淡淡问。
李秀宁轻轻笑了笑:“炀帝荒淫无度,如今虽表面太平,但四大门阀皆有再立之心,秀宁于江湖中招揽人才,便是为共谋大事。”
她眼含期待看向寇仲。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她便觉这轻狂少年对她有意。若是这情意能换得李阀多两位俊才助阵亦是未尝不可。
那目光实在太炙热,寇仲轻咳一声却是笑道:“李小姐所言却是不错,我与子陵二人由扬州街头混混一路至今天,自然也想做番大事。”
他话说到这儿与徐子陵交换了眼神,话锋一转嬉笑道:
“不过,男儿自当志为王,恐怕与李小姐不是一路人了。”
他语气似玩笑,却透了几分张扬不恭,李秀宁面上笑容僵了僵,最终却是叹了口气:
“仲少果真是初入江湖,少年意气。”
不过是初露锋芒,便敢大言不惭与门阀相对。
她话中语意未尽,寇仲却似未听出来般悠闲躺在甲板上。
徐子陵微微摇了摇头,温和道:“我与寇仲只是无名小卒,李阀人才辈出,想来亦是不缺我们两个无用之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画舫靠岸停泊,李阀众人已是候在岸边了。
李秀宁看了二人一眼道:“江湖路遥,仲少与陵少若是改变了主意,李阀的大门永远为二位开着。”
那黄衫美人已经走了。
寇仲仰头喝了口酒,洋洋散散地靠在栏杆上。
“你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突然问。
褐衣痞气少年挑眉笑道:
“乱世出英雄,谁说我寇仲便不能为王?”
隋宫之中:
炀帝微阖着眼靠在榻上,龙涎香漫上那沉冷眉眼,无端叫人发寒。
这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大臣死在这勤政殿上了。
小太监伏在地上的身影瑟瑟发抖:“宇文、”
“宇文贵妃求见。”
他说完几乎要昏死过去。
炀帝叹了口气。
殿内死寂,连香灰落地之声亦可听闻。
过了许久才听那帝王道:“爱妃么,让她进来。”
他眼前蒙了层桃粉的带子,看着有几分轻慢不恭。
小太监已经出来了。
宇文贵妃微微颔首,慢慢走入了殿中。
炀帝虽然荒淫,却会给宇文珊几分面子。众人都道当年宇文阀有从龙之功,才可保贵妃在宫中一家独大,可只有宇文珊自己知道炀帝从未碰过她一次。
殿内静静地,炀帝随意靠在榻上支手倒酒。
“臣妾记得陛下爱喝乳/鸽汤,特地跟小厨房学了道,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宇文珊将食盒摆在案几上柔声道。
她特意在衣上薰了些桃香,闻着倒也清新可人。
炀帝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宇文珊是个美人,可这深宫中女人即便再美,若是不得圣心也是无用。宇文珊心中咬牙便听了身边女官建议,今日挑了件粉色宫裙。
杨广静静地看着她喝了口酒。
他面容俊雅肆意,挑眉姿态更是风流。
宇文珊面上红了红,便要为他盛汤。
美人精心涂了丹蔻的手指轻颤,汤微微有些洒落在案几上。
炀帝始终挑眉看着。
在汤盛好时淡淡问:“今日怎么想起穿粉色宫裙了?”
他声音沉肆惹得宇文珊心跳的又快了几分。
低声羞怯道:“春日甚好,瞧着东边林子里桃花不错,便着奴婢新做了条裙子。”
炀帝轻笑了声:“裙子不错,发髻不错,可却少了支簪子。”
他伸手抬起美人下巴,微微笑了笑。
宇文珊从未与他离得这么近,只觉心中欢喜难言,任由那年轻俊美的帝王将她拉到镜前。
妆台铜镜上清晰映着美人眉眼,依稀与已成为宫中禁忌的九公主有几分相似。
杨广手中拿了支簪子:
“好看么?”
那是支镶了粉絮的,与今日衣裙倒也相配。
宇文珊轻轻点了点头。
便听那俊美帝王微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好看。”
杨广温柔道。
他修长双手轻轻穿过那乌黑的发间,宇文珊面目晕红地看着镜中。
那个俊美癫狂的男人啊,正温柔地看着她。
杨广微凉地指尖轻点在她眼尾处轻挑的胭脂处,低声笑道:“你这里像她。”
“这里也像。”
他指节暧昧地点上那朱唇。
宇文珊看向镜中男人指尖轻点的地方,心中暗恨,却还是柔声问:
“陛下觉得我像谁?”
炀帝“嘘”了声,微微摇了摇头。
他双手拂过美人面颊,温柔道:
“你谁都不像。”
宇文珊面上尚未绽开笑意便僵住了。
她的脖子已经被那双温柔的手扭断了。
杨广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不该学她的。”
他语气癫狂肆意,说到这儿时忽然笑了起来。
“来人。”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打了个哆嗦连忙滚进来。
看到妆台前陛下与贵妃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杨广突然问。
小太监后背已经湿了:“奴才,奴才叫左士。”
“左士啊,贵妃想家了,朕今日便着你带人送贵妃回家吧。”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来。
小太监慢慢爬到贵妃面前:“娘娘跟着奴才走吧。”
他低唤了声。
那静坐在妆台前的女人一动不动,似未听到一般。
左士偷偷看了眼年轻帝王,却见他已扬袖躺在榻上喝起了酒,玉壶顺着龙袍滑下,肆意的很。
“娘娘?”
小太监又唤了声,终于察觉不对。
颤抖着伸出手去在女人鼻息间探了探。
杨广的酒已喝完了,嗤笑道:“还不快送你家贵妃回宇文阀。”
左士眼前一黑,在看到帝王眼中淡淡寒意时却突然清醒了。
连忙背着死人往外爬。
走到门外时,听得玉壶摔碎的声音,杨广轻笑道:
“告诉宇文化及,皇陵中位置挤地很,贵妃就葬在宇文阀了。”
他语气淡淡,却让左士心中生寒。
‘陛下这是要与宇文阀撕破脸面了啊。’
南郊小院中:
青衣美人静静地给院中花草浇着水,微侧的眉目柔和的像画一般。
她最终还是没有和宋缺一起走。
那日后男人便在旁边也落了个院子,那些杀手便也很少来叨扰了。
吴裙静敛着眉眼将花漏置于一旁,拿起剪刀来修剪院中花草。
九公主长在隋宫,自幼锦衣玉食,这种事却是从未做过的。
不一会儿那原本还算漂亮的花叶便已被剪的凌乱。
吴裙微微蹙眉却觉身后多了双手。
“我来吧。”
宋缺淡淡道。
那是一双用刀的手,干净,凌厉。
吴裙长睫轻轻颤了颤,任由男人握着双手慢慢修剪。
男人身上味道很清冽,像是冷冷修竹,那样的刀客怀抱却很温暖。
青衣美人低垂着眼,细颈间渐渐染了层薄红。
夕阳映照在窗前一对璧人身上,宛如仙眷。
林中竹叶簌簌。
杨虚彦吐了口血,跪在地上。
石之轩缓缓皱眉:“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他语气淡淡,却让杨虚彦心中一冷:“请石师再给我一次机会。”
负手而立的男人叹了口气:“你杀不了侯希白,如今竟也连个女人也杀不了,我要如何再给你机会呢?”
风吹衣袖翻飞,石之轩眼中似笑非笑已有了杀意。
杨虚彦咬牙道:“弟子也未想到那屋中竟藏了位刀客。”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人小心道:“那刀客武功不在石师之下,补天阁多数弟子竟连一招也接不住。”
“哦?”
石之轩轻笑了声。
杨虚彦低头不语。
林中风声沙沙,负手疏狂的男人怅然道:
“若是宋缺的话,那我自然得亲自走一趟了。”
他心中不知怀着何种期待,眸光渐渐暗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