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迫不及待蹦出来的小家伙,大家在宾利家又多停留了一天,才启程继续前往彭伯里。
大姐夫脑回路很直,所以临别前克莉丝很大方向他打听了宾利小姐。
“她在伦敦和姐姐一起度过社交季,可能要到狩猎期才回来吧。”
看来这位小姐算是彻底放下达西,去寻找更广阔的森林了。
克莉丝莫名欣慰起来。
进了德比郡,沿途的驿站都认识达西家的车,他们的速度就更快了。
管家雷诺太太早就在门房候着,她是亲眼看着两位小主人长大的,这几个月里达西为了特许结婚证奔走,她也感受到了男主人的重视,这会又看乔治安娜小姐也粘着嫂子,因此对年轻爱说笑的夫人十分敬重喜欢,向克莉丝也表示了热情的欢迎。
“两年前您和您的舅舅来这里旅行,我就对您记忆很深,不过当初真没想到会有这一番缘分。”雷诺太太认真感慨道。
女管家自然不知道主人曾在这座宅子里进行了第一次求婚。
达西和伊丽莎白因为这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相视一笑。
到达彭伯里后,有了那座巨大的藏书室可以查阅,克莉丝的论文正式提上了日程,因为彭伯里的美景,每天的晨跑活动也变成了散步游览。
达西家的大宅被修筑在山坡上,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即使在七月也气候宜人,走进恢弘宽敞的房子,内部的陈设也都风雅别致,每一扇窗户都像是一面画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二姐夫的土地,花园林地,山谷溪流,每一个角度都有看不完的景致。
当初是为了维护姐姐所以和德包尔夫人互怼,克莉丝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那句“同是绅士,差别大了去了”其实很真实。
达西先生不愧是女婿中的香饽饽,土豪中的战斗机。
这个年代开窗户也是要收税的,比起它的前身壁炉税,税务官绕着房子转一圈就能计数,所以有了这个听上去很荒诞的税收。它的计费方式则有点像交电费,按照窗户数量排列阶梯收费,超过一个数量,每一扇窗户的基本费就要翻个番。
克莉丝在伦敦贫民区就见过不少租客,为了省钱所以干脆用砖头把窗户都给填上了,这样就能少一项开支。彭伯里窗子多,某种程度也算是低调炫富。
对新住处的新鲜劲过去后,除了时不时从达西那里了解一下议会改|革的动态,克莉丝彻底投入到了论文中。
克莉丝没有着急下笔。
联想到国务大臣从意大利时就开始布置的这个大坑,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前情报商人坐在房间里,将所有书都从桌面清空,铺开一张纸,写着只有自己懂的符号,脑内开始推算老师会这么布置的原因。
首先,在意大利时,费尔德侯爵已经知道的情报有哪些?
1.自己会在十月前往剑桥上学,而当初她本来只打算休学一年,在浪博恩说服班纳特先生,没想到后来会出国游学,所以课程已经选好了。
——所以,“帮忙免除自己部分功课,只考试不出勤就能拿到学分”成了诱饵,误导她和《国会法》死磕。
2.达西在威克姆事件里“无私”伸出援手,并已经在宾利家和伊丽莎白重逢,老师虽然不了解伊丽莎白的性子,也猜中了自己家一定会有这门亲事。
——于是,书单上有了那些自己只能在私人藏书室找到的绝版书。
结合这两点,很显然,老师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完全背下国会法,再顺势跟着出嫁的二姐来北方。
联系在中将家听说的调兵镇|压暴|动,还有小报上突然多起来的关于议会改|革文章,德比郡突然多出的闲散自由民,接着连达西都赶回彭伯里坐镇。
克莉丝腾地起身,将画出的思维导图在壁炉里引燃了,火光明暗间,面色凝重起来。
北方的工业较南方发达,暴利之下涌现出了大批的商人和工厂主。也因此,相比平静保守的南方,北方要重利也激进不少。
克莉丝最近满脑子议会相关,脑内下意识就反馈了信息:早在上个世纪,下议院就已经有了几十位商人出身的议员。他们首先通过各行各业获取了大量财富,又以这些财富购置了地产,也做上了地主绅士。
克莉丝的大姐夫宾利先生就是这样,通过父辈在北方积攒的财富,购置地产,娶了南方绅士的女儿,做到了彻底的阶级跃升。
既然成为了地主,就有了资本参与竞选,而其中一部分人就因此进入了下议院。
掌握话语权后的人,当然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
随着殖民扩张和资本发展,许多城镇工业化发展,也有了更多的人力需求,圈地后失去土地的人们开始前往北方谋求生存,因此,北方的人口比南部要稠密得多。
不同选区的议员席位是不一样的,人口迁移了,而选区分布还停留在南方比较繁华的年代,甚至出现了一个选区被海水淹了大半,只有三十个居民,却有两个席位的极端情况。
这样的前提下,要求改|革的呼声自然越来越高。
看来北方有事情要发生了,国务大臣早就嗅到了这一发展,说不定还笃定这次改|革一定会成功,所以精心布置了一切。
他就像是在放风筝,发现恰好有一阵风将起,要趁着这个势头,牵着线,将自己送上去。
联系到这个可能,克莉丝呆住了。
所以……他老人家根本没打算给她什么大学缓冲时间。所谓的“有益的实习”,其实就已经要把自己往那条路上引了。
克莉丝陡然想起老师信上那句话来。
——“青春是宝贵的,我绝不会让你闲着。”
克莉丝:“……”
是绝不会让我的脑细胞和头发闲着吧!
虽然猜到了真正意图,但是老狐狸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一句,论文还是要写的。
思路和议题还是给神甫看的那一版,按道理来说,现下本来应该做数据收集整理工作,虽然不费神,但是也最枯燥也繁杂。尤其算着社交季结束的时间,到时候师母估计就要传召自己了,克莉丝的压力变大了不少。
不管是哪个时代,截止时间都是督促人发奋的原始动力。
于是继佛罗伦萨的半年高三生活后,克莉丝又直接跳到了本科毕业论文筹备阶段。
上辈子“英年早逝”“中道崩殂”,某种程度上来说她非常惜命,从随身带枪,枕头下放匕首也可见一斑。
所以克莉丝不熬夜,但是只是相对现代生活而言,在这个只有蜡烛煤气灯的时代依旧算晚睡了,每天早上也起得特别早。
雷诺太太就忧心忡忡对女主人说,看到小班纳特先生挂着一脑袋小纸条,脚步虚浮摸进水房给自己沏咖啡。
第二天餐桌上,克莉丝惨遭三个达西会审,体会了一番威廉这种科学狂人可能已经习以为常的痛心疾首目光。
克莉丝从来不和关心作对,她把自己每天的日程计划摆明了,也说了一番这篇论文的重要性和截止时间最后总算获得了亲姐的拍板同意,表示在生活方面全力支持她,克莉丝必须尽快将论文写完。
作为退让代价,等到九月狩猎季,就要好好休闲,不能再进藏书室。
因为“这种事情去问夫人。”“我听嫂子的。”二连支持,短短一个多月下来,伊丽莎白已经成为了彭伯里食物链的顶层,她发了话,克莉丝总算是能心无旁骛忙自己的事了。
庄园早餐时间都比较晚,于是克莉丝过上了每天四顿的生活。
除了用早餐前的散步维持运动量,其余时候她都泡在了在藏书室里,伊丽莎白闲暇时会亲自给她送水果,两个人在藏书室的大桌案边聊会天,算是督促她休息一会。
可能是那天晚上哪个哲学话题让布沙尼神甫想通了,自从看过星星后,他似乎又恢复正常。到彭伯里后他也忙了起来,再加上他是素食者,从不与他们一起吃饭,连达西也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位房客,还问了几句。
克莉丝在一边听到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即使这么忙了,和神甫倒是每天都会见面。
对方的生活和她一样规律,成日早出晚归,出门刚好能碰到她下楼喝咖啡,晚上回来也会在藏书室门口遇到要回房的自己。
两个人像是发展出了默契,每天互道早安和晚安,匆匆交流一番又道别,开始或者结束一天。
写到“关于《国会法》议题终稿之打死不改再算错数据我就写遗书”版那天,终于誊抄完稿,克莉丝坐在藏书室里,没有欢呼,而是长松一口气,伸直手臂直挺挺在桌子上脱力趴下了,已经头发被压得翘起,扎进领巾,挠得脖颈酥酥痒痒的。
克莉丝心中默默流泪。
太好了,她的头发还浓密如初。
八月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大功告成实在让人心神放松,把论文装好后,她看着那本来自加德纳外公的《国会法》,发现因为夹满纸条已经可以当枕头了,决定打一会盹。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有过类似体验的人一定深有感触,如果午休一不小心睡过头,还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茫然里还会涌上一阵孤独无依的寂寥感。
小憩醒来的人却并没有体会到,相反,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神甫先生……您在这里多久了?”
年轻人睁大还有些惺忪眼睛,因为刚睡醒,颊边微红,还有头发留下的浅浅印痕。
年长者闻言,合上手里从打开就没翻页过的书,温和道:“没有坐太久,再过一会就要降温了,所以我正准备叫醒你。”
神甫的目光清澈专注,背着光,在暮色中沉静看着她。
被这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克莉丝下意识垂了眼,一下看到了他手里的书。
——《用几何学方法作论证的伦理学》
她好奇问:“您最近在看斯宾诺莎吗。”
“只是在回顾。我的老师是一位非常博学的神甫,我远远不及他,他对很多书都倒背如流,这是其中一本,刚刚在书架上看到了,忍不住拿下来看看。”爱德蒙怀念道。
神甫这个年纪,他的老师肯定已经不在了。
克莉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您的老师一定也很温柔慈蔼吧。”
温暖干燥的风轻轻送进来,揉了她柔软垂顺的头发。
爱德蒙才发现,一个多月里,年轻人因为太忙,都没有去剪头发,头发已经从原本的过颊变得快要及肩了。
注意到他在打量头发,克莉丝捏起一缕,也吓了一跳,“看来明天得找人帮我剪一下了。”
莹白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秀发,色彩对比下鲜明夺目,不自觉让人将注意力移到面颊,太阳透过薄纱窗帘映出朦胧的光,使五官轮廓都变得柔和,加上这个不长不短的发型,精致面庞有种介乎性别之间惊心动魄的美。
爱德蒙突然说:“不如我现在帮你剪吧。”
克莉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用轻快的语气委婉拒绝道:“在家时,一直都是丽萃帮我剪头发,如果出嫁后突然就不找她了,她会生气的。”
剪头发得解掉领巾,虽然喉结有无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她这么多年戴领巾遮掩习惯了,在陌生的环境里让脖颈裸露会让她很不自在,二姐知道真相,克莉丝在她那里会放心一些,所以还是打算找她帮忙。
听到是二姐帮忙,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像是一个守财奴,不小心从珠宝匣窥见一丝惊艳,于是赶紧合上,只想珍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见到。
论文忙完,这次会面里,克莉丝终于得空问爱德蒙最近在忙什么。
“我最近在拜会化学公会结交的英国笔友,”顺便学习怎样毫无破绽伪装成一个英国人。
克莉丝笑了,“我也觉得最近您的英语变得地道了不少。”
对方似乎很放心她的功课进度,不再像在浪博恩时每天见面都会问需不需要帮忙,这会也不说论文写得怎么样了,而是聊起了彭伯里的风景,问她更喜欢这里什么样的景致。
后来不免就聊起建筑来。
“城堡,庄园,或许你喜欢帝政风英式建筑?”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
做梦谁都会,就像被问“中了一个亿想做什么”,认为这种问题不过玩笑,克莉丝理所当然回答了城堡。
庄园她住惯了,至于帝政风房子,等到伦敦事务变多,她自己也肯定会买一栋,以后姐姐们在伦敦落脚也不用一直麻烦舅舅家了。
听到回答与自己的计划相合,爱德蒙忍不住笑起来。
克莉丝看了一眼天色,又好奇道:“您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爱德蒙突然收敛了笑意,眼底笼上了忧郁的影子。
“我是来道别的。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