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伦敦后,因为克莉丝对这里最熟,所以由她选了一家饭店,父亲请客,为他们三人践行。
桑菲尔德旧名在外,班纳特先生年轻的时候也听说过,这次大女儿婚礼时又亲眼见了罗切斯特先生,加上当年亲自考校过家庭教师,对克莉丝跟着他们夫妇一起出国也放心了不少。
临别时,莉迪亚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
“我会想你的。”五姐闷声说。
克莉丝一怔,失笑回拥。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衷心道,“如果你力气小一点我就更开心了。”
肩膀好痛。
莉迪亚:“……”
因为比预计时间先到了,汽船明天才开进伦敦港,克莉丝一行还得在伦敦找个客店住一夜。
克莉丝的行李很少,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手提箱和一只中号的牛皮箱,不像是要出国,倒像是去郊游。
“你应该至少带一位男仆。”
罗切斯特先生好心提醒道:“如果晕船,多个人会方便照顾你,而且单独在外,也需要有人随时帮忙跑腿。”
“我太挑剔了,经过特别培训、年金四十镑的人也会被我逼走。”克莉丝耸肩,“所以我在学校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做。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不晕船也不晕车。”
她又接着表示,正好有位朋友在伦敦,自己准备在临行前去拜访道别,晚饭他们就不必等她了。
反正已经在浪博恩见过了,克莉丝并没有找哈洛德,而是去了趟销赃街。
“纳什。”
被叫到的中年男人正在喝一碗牛奶蛋糊,一抬眼看到她就呛住了。
克莉丝将手杖靠着柜台放好,故作意外:“看到我这么开心?”
纳什剧烈咳嗽起来。
“不用这么心虚嘛,跑去法庭赚点外快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就知道南希那个臭丫头去找你了。”纳什撇下餐巾,忿忿不平说,“威克姆落到她手里,当然要好好向你邀功的。”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给威克姆钱,那笔公债消息他已经到手了,否则怎么会被南希抢了功劳。
克莉丝还不打算让南希替哈洛德背黑锅,“她确实来找我了,不过没有告诉我偷马的事情,我另外有消息来源。”
看出对方说的是实话,纳什泄了气:“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伦敦都有你的眼线。”
“所以,她要什么?衣服,珠宝,嗯……或者是你?”
克莉丝没理会他的调侃。
“她不想呆在伦敦这个伤心地,所以我派她去北方了。”
纳什语带可惜说了一声浪费机会。
克莉丝笑起来:“还惦记着公债呢,你这次赚得还不够?”
这下话题又被绕回来了,看来这次踩到的是这位小少爷的黄线。
纳什擦了擦汗,“半年没见,你怎么突然回伦敦了。”
“恰好经过。”
“经过……你要去哪?”
“游学旅行,”克莉丝说,“至少一年内不会回哈福德郡,以后消息不用往书店送了。”
“这段时间不接其他委托,稳妥起见只做老单子,你和克拉克自己拿主意,如果有比较麻烦的事,就往里昂给我寄信,寄信人填我以前学校的艾德礼教员,我们会讨论一些学科问题,不会有人起疑。至于内容,还用年前那套暗号,等到八月我会给你们新的书目。”
纳什赶紧拿出随身带着的手记,逐条记下了。又把还没来得及往麦里屯寄的资料原件给她看。
“我看到少了一笔大项,是专卖局那批货出问题了?”
纳什点头,脸色有些难看:“他们不想给抽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互相联系上,今年绕过我们了。”
克莉丝想了想:“也不能放着不管,要开了这个头,大家都别在这行干了,趁早收手,我划块地给你种田去。”
纳什顿时哭笑不得:“大少爷,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所以给你卖命就算了,你现在还想让我给你卖苦力,别了吧。”
地主家的少爷好像极少在脸上动气,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冒一些冷幽默。
克莉丝这才说自己的打算:“正好我要去法国,干脆亲自走一趟,把这件事办了,说不定还能拓展一点海外业务。”
纳什一下来了精神。
“我们在法国有一个下线,他只跑地中海,平时就呆在马赛。”
第二天一早,把牛皮箱交给罗切斯特家的男仆,克莉丝提着手提箱跟上家庭教师,早就有船员等着,引她们上了船。
罗切斯特已经在和船长聊天,等到她们过去后,自然免不了一番介绍寒暄。
克莉丝的房间就在罗切斯特夫妇的旁边,是一等舱,家具是实木的,床很柔软,有一面很大的舷窗,可以清晰看到海景,不过自从离港后,窗外除了云和海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航程对克莉丝来说其实并不无聊,在她眼里,蒸汽轮船是老古董,博物馆也没那么容易看到,所以什么都觉得新奇,四处转悠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船长。
她这个样子意外投了船长的脾气,他一摆手,当即带克莉丝参观了一遍驾驶舱,说起这艘汽船就像是夸自己孩子一样自豪。
少年很安静守礼,不问就绝不乱碰,反应也很快,说到后面,船长又开始向他解说一些航海知识。
克莉丝问:“您也是根据这些判断什么时候该打舵,什么时候让动力舱填煤的吗?”
船长爽朗笑起来。
“当然不是。要知道,知识和规则都是死的,大海和风却是活的,它们可不会讲什么道理。”
“真正掌舵的时候,只有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就像是直觉,或者说是一种本能。如果真要解释,我们自己也说不出道理来。”
克莉丝联想了一下,觉得这可能和骑自行车有点像。会骑车的人,跨上去后是会自然动作的,不会多想自己该转多少度笼头,或者脚上该踏多快,只会根据路况和自己的想法自动反应。
当然,骑车属于一种运动记忆,就算人扔掉很多年,随时都可以捡起来。
“既然已经变成了本能,如果您回到陆地生活十几年,再到海上来,碰到舵的时候,也会拥有这种直觉吗。”克莉丝问。
这下把驾驶舱的所有人都问住了。船长失笑摇头:“果然是学生,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大副在一边感慨起来:“我们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在海上的时间比岸上还多得多,大部分水手连死都是海葬,还真没想过忘记掌舵会怎么样。”
现在的船都是蒸汽轮机或者风动力的,一旦出海,好几个月都看不到陆地,大副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蒸汽轮船的速度不快,好在法国也确实不远,一路顺风顺水,所以这次旅程,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港口。
因为殖民和航海,许多传染病开始跨越大洲传播,所以各国都会设置检疫所,观察有没有发热现象,之后才放行入境。
因为他们所在的船有特殊任务,隔离检疫没有花很多时间。
告辞了船长,克莉丝一行又乘车往里昂走,中间居然真的有意绕过了巴黎。
为此,简用过去的事情调侃了罗切斯特先生很久,罗切斯特完全没有礼让女士的意思,拿起一边的地图,装模作样拐到了印度,开始为她的表哥大吃飞醋。
当初,家庭教师在信里说,她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时,克莉丝还有些担心。
现在她不觉得了。
克莉丝反而觉得自己很多余,分分钟想跳车。
于是,到里昂后,克莉丝礼节性呆了两天,提着箱子跑去向罗切斯特辞行。
也不知道是太想二人世界,还是性子如此,罗切斯特没有客套挽留,很干脆拿起笔。
“来吧,孩子,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除了巴黎(简在一边笑出来),我来给你写介绍信。”
“马赛。”
罗切斯特没有多问,开始起草,又冷不丁说:“非常聪明的决定,你正好可以住在马赛市长家里,我也能少写一封信了,让他去给你推荐大学吧。”
“在那里你不必拘束,我们交情一直不错,他能娶妻还是因为我给他出谋划策呢。”
克莉丝连忙说:“爸爸给我生活费了。”纳什在这边的银行也有替她存钱。
罗切斯特点头:“那你可要藏好了。碰到小偷或者强盗,不论如何先给他们,保命要紧,我和简始终在里昂,随时能帮助你。”
来里昂的路上,克莉丝从简的调侃里得知,罗切斯特曾经在她面前穿过女装。他扮作了一个吉普赛老太太,打着给人算命占卜的旗号,借此试探简对他的心意。
克莉丝看了看罗切斯特那张粗野的脸,又确定了简的视力非常好。
于是她没信,觉得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一个梗。
现在,她坐在一艘小船上,上面是天,下面是海,陆地已经浸没在了远处的海岸线里。
从船夫到乘客,全部撕掉了伪装,说着当地口音的法语。
“把钱都交出来。”
克莉丝:“……”
现在她相信了。
罗切斯特先生真的可以随时换装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