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旧地(1 / 1)

京城沈府。

大婚日过后,沈兴本以为太子身边那些莺莺燕燕都会消失,可没想到,非但卫芙没被太子处死,那个本该吃下假死药的阿弗也跑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沈家的如意算盘全都落空了。

沈兴为此坐立不安。

大理寺那边已经查到了他卖官鬻爵的证据,太子是个心狠手硬的人物,前些日子两家又闹了不睦,一旦太子要深究,他的项上人头、还有沈府满门的荣耀就都保不住了。

他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业,难道就要毁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如今沈兴已无路可退了。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朝中他已再无靠山可依,那就只有铤而走险地搏一把了。

沈兴眼中露出一丝狠辣的光,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他叫心腹给长岭镇的恨天会传话,叫她们逮到机会,灭了太子。

破晓时分。

阿弗从一片灌木丛中哆哆嗦嗦地藏了一夜,确定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才敢冒出头来。

昨日她和两个锦衣卫被一群女匪暗袭,危急时刻,她假装晕倒,将口鼻藏在了冰冷的江水之下,这才逃过一劫。

那群匪徒并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些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在身,不能让人瞧破了行踪,这才一路放毒晕,把路遇之人统统迷倒。

阿弗因为把口鼻浸在水里,吸入的毒晕并不多,比那两个锦衣卫还先醒来了一会儿,这才得脱身。

她深知锦衣卫神通广大,醒来之后并没着急赶路,而是藏身在一处小树洞里,躲了一夜,好叫锦衣卫误以为她被山贼给捉去了。

天亮了,路上有了行人,她这才敢起身离开。

然而今日长岭城周围的气氛不同于往日,百姓们脸上似乎更沾了些惶惶之意。

阿弗挨到一处城门,便看见城门上贴着个大大的告示,上面竟黑纸白字地写着太子遇刺了。

什么……?

人群众说纷纭

,阿弗亦惊得一身冷汗。

太子……遇刺?

告示上说,太子微服私访,下榻在本镇福来客栈中,今日清晨被匪徒所刺,重伤垂死。

百姓有亲见匪徒者,如能提供贼人去向,赏一百两黄金。

阿弗呆立在人群中,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赵槃居然会遇刺……什么人敢刺杀他呢?

她是想摆脱赵槃,可是也没恶毒到想他死。

况且赵槃是太子,肩上的担子不轻。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估计朝中都会跟着变天。

阿弗又仔细看了一遍告示,上面说刺杀太子的是群女匪。

会不会是昨晚那一群?如果是的话,她就是亲目者了。

阿弗内心冰火两重天,她如果挺身而出,把目睹女匪的事情告诉亭长大人,可能会因此泄露行踪。

……她才好不容易从锦衣卫手里逃出来的。

正当犹豫着,忽觉肩头一沉。

阿弗泠然大惊,还没等她看清人,对方已利索地点了她两处大穴,旋即把她拖到了山阴背后的隐蔽处。

山阴处光线黯淡,阿弗身体挺立如僵,滚圆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了好几倍。

那人身上的气息熟悉得恐怖,“这么快都跑到这儿来了?阿弗,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这样的语气没别人能说出来,这样熟悉的气息也没第二个人能有。

是赵槃……阿弗一下子被吓出眼泪来。

“放开我!”她浑身动弹不得,喉咙却拼了命地想呼救,“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

“以死相逼?”赵槃用了点劲儿捏开她紧闭的下颌,冷言微讽道,“阿弗,你就没点新花样儿了吗?”

他那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可她那颗心一点没被焐热,还是想要跑、不停地跑。粗略算起来,阿弗策划的大大小小的出逃已经快十个手指数不清了。

初时她私逃他还会生气,气得三天吃不下饭……现在他对这种小游戏早就木然了,出城来办一趟公事顺便把她带回去,已经变成惯常操作了。

阿弗感觉浑身血液

凝固,舌头僵僵,被点穴的滋味当真是比吃了晕药还难受。

“骗我、逃婚不说,还给我一个劲儿地惹麻烦。”他冰凉的手指滑着她的脖子,半是威胁地说,“有时候真想直接把你这小妖物掐死。”

阿弗吐气急促,不禁呜呜哭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从锦衣卫手里逃出去,怎么这么快就遇上了这位太岁爷?她之前受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大心机,全都付之东流了。

赵槃抚着她直挺挺的腰板,“你还敢哭?为了把你捞出来,知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

卫存他们堂堂锦衣卫,都快成她的御用追踪官了。

他冷笑着说道,“记住,你这是占用公职官员。下次再想玩这种猫捉鼠的游戏,得先交赋税,懂么?”

阿弗哭得越发凶猛,“你还讲理吗?”

赵槃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深沉地对她讲,“索性告诉了你。再玩一百回这种小游戏,我还照样追下去。你逃一百次,我便追一百次。”

“我真不想嫁你。也不想当太子妃!”阿弗徒然道,“强扭的瓜不甜。”

赵槃听了似笑非笑。

他摸摸她的脸蛋,“瓜不甜,你甜就行。只要人嫁了我,我有那个耐心慢慢磨你。”

“我不愿意。”阿弗气结,“你有多少名门贵女可以挑,干嘛非缠着我不放?”

她再次试图跟他讲理,清清楚楚地表明她不喜欢他的意愿。

可赵槃却好像无动于衷,指尖弹着她的耳垂,“我就看上你了,怎么样?要不反过来你当太子?”

女孩终于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所幸他的女孩还是聪明的,出来溜一圈,没吃沈娴的假死药,也没被人牙子给拐带到勾栏里去。

只是这几天流落荒野,本就消瘦的身量又薄了一圈。

赵槃替她拭干眼泪,“行了。到此为止吧。”

阿弗无比地沮丧,连看赵槃一眼也不愿。

不过赵槃好像并不着急回京城,扬哨叫来了一匹马。

赵槃攥着缰绳,“

敢自己骑吗?”

阿弗大骂道,“你点着我的穴道,还叫我自己骑马,是诚心想我摔死吗?”

赵槃浅笑,扣住她的腰,猛然将她扶上了马背,随即自己也一跃而上。

他将她圈在怀里,漫不经心地道,“先忍着吧。不叫你吃点苦头,你永远都不知道听话。”

赵槃拎起缰绳,夹了夹马肚子,马匹顿时翻蹄而起,驰骋在长岭郊外的枯荣冬景中。

猎猎的风在阿弗耳边呼呼作响,她身子直僵僵的没有着力点,摇摇晃晃地真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

“你、你你你慢点行吗?”她大声求着。

赵槃视而不见,反而甩了甩手里的马鞭。

路遇一道窄窄的小溪,赵槃居然纵马直接跳了过去。

阿弗一阵目眩,耀眼的阳光照在她面庞上,真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之前又没骑过马,一时间不禁尖叫出了声,软塌塌地倒在男子的怀里。

待赵槃终于停下马把她抱下来的时候,阿弗已经累得哇哇乱吐了。

这一番马背上的折腾让她的筋骨也活络起来,她的手、脚又能动了。

赵槃在一旁等着她吐,给她递上来一壶水。

“殿下!”阿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算你恨我,也不至于往死里折磨我吧?”

赵槃毫无波澜,“小小惩罚,何足挂齿。”他不让她再吐下去了,扶起她的腰,帮她顺了顺气,又把她鬓间凌乱的碎发掖回去,“先适应适应。以后上战场,也要跟着我。”

阿弗头顶晕眩的感觉过了半晌才稍减,又在心里把赵槃骂得体无完肤,才稳住了神儿。

周围都是高高的杨树,残冬未过,寒鸦呱呱叫,景色有些萧条。

“这是哪里?”

赵槃叉着手,沉声道,“怎么,吐得连神志都不清了?自己家都不认识?”

阿弗蓦然一惊。

经他这么一提醒,眼前的景色确实熟悉得紧。伫立而远望,土路的尽头立着一座茅草篷搭成的小木屋——正是她从小生活的那一间。

数个午夜梦中,她都无数次回到这个地方,这个真正称得上为她的家的地方。

阿弗不自觉地涌上一股热泪,唏嘘道,“这么多年,这破屋子居然没塌。”

赵槃慨然低笑。

塌?不会的。他暗地里每半年都会找人修缮一次,怎么会塌。

阿弗很快反应过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你藏起来。”

阿弗蓦然抿起了嘴。藏起来?她要这能一直藏在这儿就好了。

赵槃拉过她的手,轻声邀请,“不进去瞧瞧吗?”

阿弗平静下来,点点头。

这是他们两人开始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阿弗还认得坡地下面那片悬崖,当初她就是在那里采灵芝草的时候,救的赵槃。

附近一片冷寂,时光荏苒过了这许多年,其他的乡亲们搬的搬走的走,村子早已荒废多年了。

阿弗颤抖着手指轻轻推开门,本以为里面蛛网密布,不料碗筷茶壶洁净如新,连一丝灰尘也看不见。

内室里,连她临走前叠好的红披肩,也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远处。

阿弗一时有些恍惚。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赵槃信然地坐在竹凳上,“很惊讶?这可是你自己的家。”

阿弗疑色,“是你一直派人打扫着吗?”

赵槃嗯了一声,“咱们以后的一段时日,就住在这里了。”

阿弗显得很惊喜,“真的?”转眼又沉着脸问,“不过……为什么呀?”

赵槃言简意赅,“躲难。”

“躲难?”

赵槃微微莞尔,“你没听说长岭镇有人要刺杀我吗?”

阿弗一愣。提起这事她还纳闷呢,告示上不是说太子被刺杀了吗?怎么赵槃还能有闲情逸致陪她跑这儿来虚度时光?

赵槃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那些都是障眼法。不过,我险些被刺杀,你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他站起身来,拖着尾音,“太子妃

,你可真是没良心。”

阿弗不理他,小声嘀咕,“原来是障眼法。我说呢,你神通广大,怎么能有人刺杀到你。”

赵槃见她这副犯难的小表情,唇线微抿,心中云淡风轻。

他来这儿确实是来躲难的。

沈兴狗急跳墙,竟敢指使人刺杀太子,委实是当诛必诛。他要办人,就要拿到真凭实据。要拿到真凭实据,就免不得要将计就计一番,找个隐蔽的地方,静待对方露出狐狸尾巴,再一举歼灭。

当然,他也有私心的。

藏身的地方有千处百处,阿弗的这间小木屋也未必是最隐蔽的。但他觉得阿弗可能最喜欢这里,她住在这里,可能比东宫也更舒心。

所以他先命长岭镇亭长放出了太子被刺的假消息,既在那些刺客面前虚晃一枪,也顺便看看能不能用此招儿把阿弗给招出来。

果不其然。

他在驿站没等多久,就把女裙钗给等来了。

阿弗又怀了点自己的小心思,问他,“殿下,你要在这里躲多久的难?”

赵槃刮刮她的鼻尖,诚恳道,“不知道。”

阿弗回了自己家,仿佛一时就忘了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言语了,提议如果住的时间长的话,她想要在篱笆前的菜园子种菜——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种出来的菜成色很好。

赵槃宠溺地笑了下,“随便你。不过,种子我可没有,你也不能出去买。否则,会泄露行踪的。”

阿弗道,“不用你管。”

她循着记忆打开了一个小柜子,那里面有一个小袋子全是种子。只是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种出东西来。

赵槃瞥着她的背影,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阿弗,你觉得你自由吗?”

阿弗一时没反应个过来,“什么?”

他轻笑了声,没再问。

阿弗兴致缺缺,也跟着说了句,“……如果你让我永远住在这儿的话。”

赵槃眼中某种未知的情绪一闪而过。

永远住在这儿?

那好像是不行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娶成太子妃,焉有重新放她回乡野的道理。

赵槃微微叹了下。看来自由两字,是他和她之间永远不能谈的。

阿弗知道他不会允许,便只得干笑两声,半是讽刺地道,“殿下,我开玩笑的。下次我再玩‘逃追’游戏,您别收我赋税就行。”

赵槃也随着她冷嗤。

她都敢拿他的话反过来揶揄他?

赵槃将她抱起来,暗着眸子道,“太子妃,你真是欠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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