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卿元看着面前的轿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就看见了宋丞相迈过门槛的身影。
宋丞相走近了些,行礼后似是随口问道:“殿下怎么一来就要走?”
态度算不上好,但言语间也没有唐卿元想象的咄咄逼人,这是宋丞相以往的风格。
唐卿元悄悄吐了口气,捏着的心松了些。
她回了一礼,将背挺直了几分,下巴微扬,觉得心中有了些底气后,才道:“刚刚有东西落在轿子里了,我打算去取。”
确实很有底气,说这一句话,她面不红气不喘的。
宋丞相年过半百,一身朝服衬得他仙风道骨,从他眉宇间依稀中能找出宋穆明的几分影子,看得出他年轻时候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他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直接问道:“殿下是来看阅卷的?”
“嗯。”唐卿元端得一副好姿态。
“殿下,那就跟臣一起进去吧。”宋丞相说完,便在前面引路。
唐卿元落后两步,跟在宋丞相身后跨过了门槛。她看着宋丞相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好似......宋丞相早猜到了她要来,是专程等着她的感觉。
以宋丞相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一直待在外面?而且她记得自己转身时,宋丞相距离她还有一段的距离。
除过是有意为之,其他原因,唐卿元实在是想不到。
“殿下,这里便是阅卷室,这些都是此次考生的所有卷子。”宋丞相将唐卿元请了进去,指着屋子一张张桌子上搁置的白花花试卷道。
他面上没有多少热络和欢迎之色,但礼节却做足了,唐卿元很受用,原本有些畏惧他的心消失在了不知不觉中。
唐卿元收回暗自观察宋丞相的视线,跟在他身后进了这间屋子。
屋子很大,朝服未曾脱去的礼部官员门正翻阅着卷子,见到宋丞相进来,纷纷冲着他行礼。
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唐卿元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是以公主之礼,还是以储君之礼?
若是以公主之礼,唐卿元现在已经被封作了储君。
若是以储君之礼......他们面面斯觑,手上的动作僵住了。这个储君之位到底如何他们也说不着个准,说是假的吧,可圣旨真真切切地下达了,也向其它地方发布了文书;若说是真的吧,可当今又没有让她上过朝,也没有经过册封大典,怎么行礼倒成了一个难题。
他们愁,可更多的是不愁的,十来位上了有些岁数的大臣,互相之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交换,却十分默契地冲着唐卿元行礼道:“重阳公主。”
单单以公主身份称呼她,其实也没什么,唐卿元洒脱惯了,也不是看重礼节的人。
可他们语气里或是轻蔑或是暗藏起来的看不起,以及暗暗打量她的眼神,都让她感觉到了他们对她这个身份的不认同。
微怔之后,唐卿元很快就缓了过来,她看着那十来个大臣依旧保持一副行礼的样子,她勾了勾嘴角,并没有打算让那些人免礼。
虽然太女之位不是她本愿,可是就这么被人刁难,她十分不舒服,十分不爽。
宋丞相能以一草民之身爬到如今这置,怎么可能只靠一肚子四书五经和墨水纸笔,他淡淡扫过那些人,给剩下人介绍道:“太女殿下来看我们如何批阅考生的卷子的。”
宋丞相为百官之首,他的态度对众人有很大的参考意义。仅仅是一句话,瞬间解了剩下人的难题,他们纷纷道:“太女殿下。”
现在先拜着,毕竟圣旨搁那摆着呢。就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那也是之后的事情,现在想那么多干什么,拜一拜又不会折了腰。
一时间,心底全是对宋丞相的叹服,不愧是宋丞相,能想的那么透彻。
“免礼。”唐卿元心情大好。
原先那十几个人依旧行着礼,唐卿元没有让他们站起身子,他们也就只能保持那个姿势。就算唐卿元只是个公主,可于臣子而言,也算是君。
阅卷的屋子很大,摆着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搁着一摞试卷,姓名籍贯都封得死死的。
唐卿元随意打开了一摞,每一张都是一模一样的字迹。
这是安排人连夜抄出来的,为了以防有人买通阅卷官员,所以将所有考生的卷子都眷抄了下来,原卷子被封存在了宫内。
行礼需要微微弯腰和抬手,即便是偷懒和不尊重对方,可该抬的手还是得抬,该弯的腰还是得弯。
唐卿元长时间不让那十几个人站起来,那十几个人就只能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加上他们多处高位,身边人都恭维着他们,年纪上去,身体素质自然不行。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人开始觉得胳膊酸疼,身形也开始不稳起来。
有人愤怒,不过是区区一个拖出来挡枪的公主,她怎么敢,当今陛下还给他们三分薄面!
“言大人,你还好吗?”突然有惊呼声响起。
终于有人受不住了,身体一软,倒在了隔壁人身上。官帽摔到了地面上,露出了满头灰白的头发,他颤颤巍巍地在周围的人帮助下站直了身体。
唐卿元这时也看了过来,视线正正好与言大人对上了。
言大人扶着腰,指着唐卿元,愤怒至极,语气里多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最毒不过妇人心!圣人诚不欺骗我也!真不知陛下为何选了你这么毒妇做储君!”
“言大......”
“言大人说得好啊。”宋丞相刚想开始制止,唐卿元的声音就打断了他。她双手负在身后,语气轻柔至极,好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她问道:“你说,陛下选我做了什么?”
“储......储君?”一旁有个大人插话道。
他刚说完,一旁的几个大臣赶紧瞪向了他。他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哦~原来我是储君啊。”
唐卿元状似恍然大悟,她嘴角含笑,微微歪着头,看起来有些天真地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
“哪里哪里,殿下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呢。”唐卿元的朝服在春闱期间已经赶好了,此刻正穿在身上,古朴的花纹自衣缘蔓延至全身,将她整个包裹起来,给人一种尊贵和神圣感,被她盯着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心尖儿一颤,眼神赶紧挪了开来。
她嘴角虽是笑着,可与刚刚不一样了,此时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父皇的册封我为储君的圣旨是告知了天下的,几位仍执意称呼我为公主,这是想抗旨不尊吗?嗯?言大人,你说呢?”
唐卿元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抗旨不尊,按照我大宁律例,这该怎么处罚来着?言大人,我记得你好像在吏部待过,想必你对此十分清楚吧?”
言大人身子一颤,被周围人搀着。
他一双眼睛看向了唐卿元,里面虽然写着少许惶恐,可更多的,是愤怒。
言大人不说话,唐卿元只好提示道:“言大人?”
“你、个、毒、妇!”言大人咬着牙,憋红了脸。
“毒妇?”唐卿元嚼着这两个字,闲闲地翻开了两页卷子,随意地瞥了一眼后又抬起头,嘴角玩味,“言大人说我是毒妇?”
“言大人这个帽子可真大!”
唐卿元绕过桌子,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靠近言大人,“我这个一国储君只是让你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不到,你就说我毒妇?那言大人罚自己的女儿在大冬天跪在祠堂一整晚,一双腿硬生生地跪成了残废,言大人你!为何不称自己是毒男呢?”
唐卿元灼灼的视线看向言大人,步步紧逼,语气里的质问让他无处可躲!
唐卿元又淡淡一笑,补了一句,意味深长:“论毒,言大人你比我,起码胜过百倍吧。”
“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啊,我也没说关我事。”唐卿元站直了身体,一直挂在嘴角的笑也收敛了,“我这不是在说毒吗?言大人,承认你比我毒有那么难?”
明明唐卿元只是直视着他,言大人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这比说他毒还要令他难堪和无地自容!
区区女子,区区女子!她怎敢,她怎敢!
言大人将搀着他的大人推向一边,冷笑道:“我竟不知,我大宁的重阳公主原来除过废物以外,原来竟是这么的牙尖嘴利!”
“谢谢言大人夸奖,我也不知,我们大宁的言大人原来是一个抗旨不尊的胆识过人之辈。不仅如此,论毒,也是别领风骚,独枝一头,是我等后辈的楷模呀。”
“你——”
“言大人,”唐卿元快速打断了他,她眼中兴味十足:“你说,今天的对话传到父皇耳里,是父皇责罚你还是责罚我?是责罚你我快,还是您老辞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