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到六点,车窗外?的光线柔和得正好,明亮但不晃眼睛。两节车厢之间的洗手?台和厕所排起长队。
列车员举高手?,比出个‘禁止’手?势,在?前面维持秩序,“还有二十?分钟到站。洗漱的请先回自己的铺位,把车门这空给?要下?车的人?。”
围在?洗手?台附近的几个眼看马上到自己了,不肯让,拿着牙缸相视一眼,僵在?原地。
列车员:“三分钟后开始查票,请你们准备好车票。”
话音一落,人?群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舒安从兜里掏出车票给?她看,又和她说明情况,然后继续往前面的车厢寻过去。
坐票的车厢在?火车头?两节。
舒安侧着身从人?群间擦过,往前一点点挪移,等走到陈竹青所在?的车厢时?,出了一身汗,额前的碎发软塌塌地贴在?肌肤。
经过一夜。
买站票的人?大多?在?车厢连接处,靠在?墙上小憩。
隔着人?头?,舒安一眼锁定陈竹青怀里的小朋友。
小朋友头?靠在?他肩上,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吧咂嘴。
陈竹青穿着灰色大衣,用?宽松的衣服兜着她,一手?环着小朋友的腰,一手?在?她摊在?眼尾帮她遮光。
曦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他长如黑羽的睫毛上,细小的尘末萦绕着他极其缓慢浮动,耳后是列车员催促乘客检查行李准备下?车的喊话,眼前的时?间却像是凝在?他身上一般,静谧、美?好。
她盯了好一会,压慢脚步走过去。
陈竹青似是感?受到目光,头?抬起些,迷茫的眼神在?对到她的一刻,忽然变得清澈,晕开层层笑意。
他抬手?,食指压在?唇上,“她睡着了。”
舒安把舒梦欣飞起的衣领压好,“原来在?你这,我以为丢了,吓死了。”
陈竹青眉头?一拧,替她遮光的手?撤走。
舒梦欣噘嘴,喃喃两句,缓慢地睁眼。
陈竹青在?她嘴角轻掐一下?,“你没和姑姑说就跑来找我?”
舒梦欣顿感?不妙,抬头?一看舒安就站在?身边,她的头?又低下?去,小声道歉。
昨晚睡前,她和舒安说过,姑丈要坐一晚上太辛苦了,她们可以第二天白天去坐席车厢,把卧铺换给?姑丈休息。
舒安答应她,但小朋友觉浅,早上被对铺大哥的呼噜吵醒后再睡不着。她轻声唤了两句舒安,舒安只是微微拧眉,没有要醒来的预兆。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
干脆穿衣起床,蹑手?蹑脚地越过舒安跳下?床,去前面的坐席车厢找陈竹青。
舒梦欣起床的时?候,卧铺车厢没开灯,窗户全拉着帘,微鼾随着摇晃的车厢起起落落。她穿着新买的小皮鞋,哒哒哒地跑得极快,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坐席车厢。
陈竹青两手?环在?胸前,靠在?车椅背上想事情。
看到她来,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提起她,抱着坐到自己腿上,“梦欣怎么过来了?”
这么一跑,小朋友的精神头?不见,睡意重新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那?有人?打呼,我睡不着。”
陈竹青拉起大衣,把她裹起来,环在?她背上的手?轻拍几下?,“姑丈抱着你睡?”
“嗯。”小朋友脑袋一偏,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陈竹青以为她是和舒安说过才来的,现在?舒安一脸焦灼地寻过来,他能想象到她起床时?的慌乱与害怕,严厉地教育道:“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和姑姑说。你看姑姑为了找你,急得满头?是汗。”
舒梦欣拼命点头?,连连道歉。
舒安的手?按在?她脑袋上摸摸,“没事就好。”
她把孩子抱到怀里,推了陈竹青一下?,“我跟她坐在?这,你去卧铺那?休息吧。”
陈竹青没推脱,伸手?把脖上的围巾解下?,在?舒梦欣肩上围了一圈给?她当披风,又嘱咐她几句,让她一定要听舒安的话,不能乱跑,得到小朋友的承诺后,他才放心离开。
他们运气?不错,回到筇洲时?,正好赶上物资船复航。
物资船大,行驶平稳,不像渔船那?样乱晃。
坐船到筇洲时?,舒梦欣在?船上吐过两次。
休息还没半天,又要坐船。
舒梦欣脸色难看,两手?捏着书包带,磨磨蹭蹭地跟在?两人?后面。
上船前,陈竹青买了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外?包着一层牛皮纸,方便人?拿。
陈竹青塞给?她一串,“吃点酸的,一会就不会那?么难受。这个船和之前那?个不一样。我们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舒梦欣咬咬牙,拽着小箱子快步跟上登船队伍。
到了船上,陈竹青把东西放好,带舒梦欣到甲板上透气?。
物资兵忍不住好奇地问:“小朋友好漂亮呀。陈总工,这是……”
陈竹青把小朋友推到面前,“我的侄女。”他蹲下?身,把那?些士兵的名字用?普通话教给?舒梦欣,让她喊他们叔叔。
小朋友梳着两个麻花辫,圆圆的脸蛋天真可爱,嘴巴又甜,士兵们纷纷拿出小鱼干和糖果往她手?里塞。
陈竹青看了会,让她和士兵们玩,拿着另一串糖葫芦走到船舱去找舒安。
“给?我的?”舒安愣愣地接过糖葫芦,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撕开牛皮纸包装咬了一口?。天气?冷,外?面的糖稀凝固,一咬嘎嘣脆,焦糖特?有的香气?和甜直冲地进入口?腔,细细嚼开山楂的酸很快综合了甜。
舒安怕嘴唇沾上糖稀会粘,嘴唇撅高,只用?牙齿去咬,模样有点像小仓鼠吃食。
陈竹青看着心动,伸手?在?她嘴角掐了一下?。
她仰头?,气?呼呼地,还没发作,就被他清润的声音打断,“甜吗?”
去广州的这一趟,麻烦事一堆,若是没有陈竹青,舒安真会当场晕倒。此刻,他立在?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外?面的光线,可她抬眸对上的他饱含笑意的眼睛,却觉得那?里闪闪发亮,有一束温柔的光划破沉闷,直抵心间。
她嘴角漾开,“没你甜。”
陈竹青绷着脸忍笑。
舒安戳戳他的腰腹,“干嘛憋着。”
他食指弯起,敲在?她额前,“不想让你太得意。”
他们在?西珊岛的房子,还有两间空卧室。
陈竹青让舒梦欣自己挑。
她东看看,西瞧瞧,选了靠客厅的一间。
那?间屋子有两扇窗户,看着亮堂堂的。
里面的家具老旧,陈竹青从工地那?拿来油漆重新刷成浅粉色,又把房间天花板画成一片星空。
花了一周时?间,整理好屋子,他拉着舒梦欣躺在?床上,指着星空顶说:“这是只属于你的星空,不用?幻想、做梦,伸手?即可摘星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们,我和姑姑会陪梦欣一起长大。”
舒梦欣抱着怀里的布娃娃,点头?应允,“嗯!”
—
二月份,学校还没开学。
丁玉芬没工作,在?家里开了个临时?托管班,岛上所有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年龄在?五到十?岁的,寒暑假可以送到她家去。
舒安要上班,没法时?刻看着孩子,舒梦欣又小,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就抱着孩子去找丁玉芬。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丁玉芬看孩子挺乖的,就答应下?来。
舒安从兜里掏钱要给?她。
丁玉芬压住她的手?,“我弄托管班不是为了挣钱,是义务的。你给?我孩子的伙食费就行。我只管中午一餐啊,晚上你得带回家去。”
舒安连连道谢,对舒梦欣交代几句,便上班去了。
丁玉芬精力有限,简单地把孩子分成两拨,年纪大一些的让她们在?客厅的饭桌和茶几上写作业,年纪小的就关到卧室,让她们自己玩。
舒梦欣的普通话只学了三个月,说得不准,还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跟舒安和陈竹青交流的时?候,偶尔得掺杂进粤语和英文,他们才能听懂。
两人?知道小朋友学得辛苦,无论她说得快或慢,都听得认真且不会打断她,一直耐心地等她想词汇。
到西珊岛上,这里的孩子可没有那?种耐心等她。
一次不行,两次不行,渐渐的就没人?和她玩了。
每次她都是一个人?抱着洋娃娃坐在?角落,看其他女孩子玩过家家。
她只能看,插不进嘴。
在?那?边坐了一会,觉得无聊就自己打开房间门跑出去了。
她出来的时?候,丁玉芬正在?弯着腰在?院里洗菜。
舒梦欣跑过去,撩起袖子,蹲在?木盆边帮忙。
丁玉芬看到,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你去玩你的,这些事阿姨能做。”
舒梦欣擦擦脸上的汗,“我不捣乱。让我帮你吧。”
丁玉芬看她干活有模有样,也不再阻止。
舒梦欣得到表扬,越干越起劲。
心里兴奋,话跟着增多?。
怎奈丁玉芬眯着眼,仔细听了半天,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不忍心伤孩子的心,嗯嗯啊啊地应着。
舒梦欣很快觉出味来,抿嘴一笑,不再说话了。
隔了会。
梁向军提着一桶小鱼跑进院子,“丁阿姨,我妈让我给?你送些鱼来。”
丁玉芬的手?在?围裙上擦擦,接过小桶,提进屋去处理。
梁向军不和女生?玩,但岛上的孩子他都眼熟。
这是他第一次见舒梦欣,皱着眉头?盯她一会,问:“你是谁?”
舒梦欣咬咬唇,声音小小:“我叫舒梦欣。”
梁向军一听她的口?音,立刻自然切换到粤语,又问:“广州来的?你姓舒?舒医生?和你什么关系?”
听到熟悉的方言,心里的设防瞬间被攻破,她拼命点头?,同样用?粤语回他:“嗯。我是在?广州出生?、长大的,舒安是我姑姑。今年四岁啦!哥哥,你呢?也是广州来的吗?”
他点点头?,两手?竖起食指,“十?一岁。”
梁向军前两天就听刘毓敏讲,舒安这次从广州回来还带回一个小姑娘,说是以后要跟他们一起生?活。但他年底就要升五年级了,成绩不好,被刘毓敏关在?房里写作业,不许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