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来,给他倒的水都喝的很慢,她以为他不喜欢某些味道,这些年换了很多种口味,但他还是喝的很慢,应当就是修行人不喜这种凡人饮食,却顾忌着她的心情从不明说,一口一口虽喝的慢,却都喝完了。
殷大哥又是一怔,这个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的青年忽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
“可是……”
“不用不用,就我自己喝。”殷大哥忙说。
莫姑娘一笑,很是体贴的温柔,“殷大哥不喜欢喝的话,实在不必勉强自己的。我真没那么脆弱。”
殷大哥其实心细如发,一瞬间就明白缘由,心头苦笑,沉着气,缓缓说,“我很喜欢,才不舍得。”
慢慢喝,才可以多陪你一会儿。
“殷大哥放心,我知道的。”
殷大哥一口饮尽那杯苹果饮,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你的果饮,可以送我一瓶吗?”
莫姑娘微愣,“殷大哥是要送人吗?我多拿些给你。”
只是她也曾想过把小仓交给殷大哥,但小仓死活不愿意,只认她。
“生意好吗?没人欺负你吧。”他又问。
“小仓还乖吗?”殷大哥问。
“挺乖的,特别懂事。”
他随她进屋,淡笑道,“在捉一只狐妖,正好在附近,顺便来看看你。”
莫林给他倒了杯苹果饮,在对面坐下,“狐妖?是在白桥县吗?”
才送走小六,又来了客人,莫姑娘看清来人,脸上一喜,“殷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小仓就是莫姑娘养的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是莫林十几年前捡的,那时候还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狗,也不知是不是莫姑娘这里的伙食太好,小奶狗长势凶猛,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头大白熊。也很有灵性,若不是跟着她,说不得早就成精了。
莫姑娘笑道,“有小仓在,谁敢欺负我。”
殷大哥怔了下,脸上淡淡的表情更淡了,随后道,“好,不打扰你休息了。若是有事,记得传信给我。”
尽管小仓大半时间都在后院,也是怕吓到一些胆小的客人。
殷大哥又问了几句,莫姑娘再迟钝也感觉得到他在没话找话,她便主动结束这种客套的寒暄,“殷大哥若是忙,就先去捉狐妖吧,我这里无妨的。”
“是。”殷大哥轻轻点头,小口啜饮着,仿佛是不喜欢喝,“不过你不必担心。这狐妖并未做过坏事,只是我看它机灵通人性,想带它回仙宫,引它上正道。”
“那就好。”
他看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仿佛在涌动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莫姑娘心忽地一跳,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忙说,“那我去拿!你等一等。”
殷大哥看着她慌乱的背影,苦笑。
送走了殷大哥,天色彻底黑下来,莫姑娘去厨房端给小仓的肉,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一只狐狸蹲在灶台上吃她做的荔枝糖。
那只狐狸霎时呆住,莫姑娘从她毛茸茸的脸上看到了丝羞耻。
果然是有些灵性的。
“偷吃是不对的。”莫姑娘试探着说。
“谁偷吃了!”狐狸不但口吐人言还从灶台上跃下,霎时变成了个人,一个年龄姑娘。她拍了拍灶台上那颗硕大的珍珠,“我给钱了。”
莫姑娘惊住,不为别的,而是少女的脸,这不是,秋桐吗?
但她心性还很纯真,莫不是秋桐转世了?
莫姑娘眼眶有点热,当年她渡劫成功,秋桐出了很大力,她一直很感激,没想到,还能有报答的机会。
“你不怕我?”少女秋桐惊愕地发现。
“怕什么?”
“我可是妖怪,我会吃了你!”少女凶狠地龇牙,突然响起个冷沉的男声,“你敢!”
是殷大哥去而复返。
莫姑娘忙挡在秋桐前面,“殷大哥!她跟我玩呢!”
“阿林……”殷大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只是明显不放心的样子,她道,“殷大哥放心,她伤不了我的,而且她没恶意。”
她回头又对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秋桐说,“他是蓬莱仙宫的大师兄,想带你去仙宫修行,你可愿意?”
秋桐一撇嘴,不屑道,“墨容凡都死了二十年了,仙宫哪里还有高人!他们才不配教我!”
殷大哥竟也没生气,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担忧地看了眼莫姑娘,莫姑娘明白他的心思,有点无奈,但也不想解释什么,说,“既然她不想去,就由着她吧。我相信她本性善良,不会作恶的。”
殷大哥虽还不放心,却因为已经揭了她伤疤,不好再多劝,只仍嘱咐,有事通知他。
这时已经有些晚了,他要捉的狐狸又在这儿,他告辞又去哪儿?
莫姑娘本该叫住他,请他留宿也无妨,但之前的尴尬让她没能开口。
“你就这么胆大?你也是修仙的?看着也不像很厉害啊。”秋桐好奇道。
莫姑娘却没解释,“你若喜欢这儿,就多待些日子,我不会拘束你,只一点,不要去吓别人。”
秋桐撇嘴,“那些胆小鬼有什么好吓的。不过你到底什么人啊?你好奇怪啊!”
莫姑娘只是道,“我屋子旁边还有间空房,你可以先住着。”
便端着肉去喂小仓了。
秋桐吃着糖也跟了出去,嘴里还在疑惑,“你以前认识我吗?不然为何相信我?咦,这……是狗?这是仓鼠吧?居然能长成这样?也是奇葩啊!”
小仓才不理她,高兴地到一边吃着自己的晚饭,也没有特别的亲近莫姑娘。
但秋桐好像对它很有兴趣,就这么一个使劲去逗,一个爱答不理。
莫姑娘看了会儿,回房了。
这二十年,几乎每一天都这么过的,按部就班,很平凡,但心安宁。
只有偶尔实在太无聊,会去疑惑。
她叫莫林,本是上神,却被夫君害死,又重生成了生带煞气的凡女,拜如蓬莱,却对自己的师父,也就是墨容凡产生不伦之恋,最后因爱生恨而入魔,还被抓回蓬莱受死,但是,她又意外的得天道垂怜,离开蓬莱,独自修行,渡劫成功,几乎有半个上古之神的实力。
但是她渡劫成功后就找元祁报仇,又惹怒天道,降下惩罚,将她的修为散了个干干净净,成了一个会永生不老的平凡人。
平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或许是天罚的缘故,从她离开蓬莱到渡劫这段时间里,她的记忆有点乱,有些事理不顺,会有些想不起的空白。
就好比,她脖子上戴着的像项链的镜子。
外祖母说,这是阿爹阿娘留给她的宝贝,能护着她。
可她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得到它的,更诡异的是,她看着它,常常情不自禁地会喊师父,有时候甚至会落泪。
是墨容凡吗?
直觉告诉她不是。
虽然她曾爱他爱的疯魔,但在刑台等死的那一刻,她已经不爱不恨了。
那还能是谁?
莫林想了二十年也没想出谁来,曾问过外祖母,她也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偷偷哭过,她便不敢再问了。
哎。
莫林长长叹口气,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今天只不过……
她一愣。
她今天突然又想起这个,是因为看到了秋桐!
莫林腾地起身冲出去,就看到秋桐已经没有再逗小仓,坐在水缸上,叼着一颗糖仰头望天。
明明是只狐狸,不爱吃烧鸡却爱吃糖?
“干嘛?”秋桐警惕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有糖吃啊。”
莫林“……”
秋桐看她一脸失望,看在糖的份上,有一丝于心不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吧,我想找一个人,我觉得我在这里能找到他。”
她曾经,也听她说过这个话,那个人……
“你想找谁?”鬼使神差地,她又添了句,“你喜欢的人吗?”
她在人间这些年,倒是听过不少狐妖和凡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喜欢?”秋桐茫然了一会儿,坚定道,“我想找的那个人,我想看到他幸福,和别人幸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但肯定不是喜欢,我喜欢的人,我会想方设法得到他,而不是忍痛祝福。你呢,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但是莫林比她还迷惘,好一会儿,喃喃低语,“我也想找一个人,我想我很爱他,只要能再见他一面,知道他好不好,就知足了。”
“师父,”莫林回屋躺在床上,握着那面镜子。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于是半夜,莫林听到院子外有些异动,更别提小仓和秋桐。
很快他们就抓到翻墙的人,却是白天的那个说客。
看到莫林还只是尴尬羞耻,待看到小仓,吓得哇哇大哭,还不用拷问就全招了。
原来是那酒楼老板见莫林油盐不进,索性出狠招,叫人给她下迷药,迷晕个一天,让她没机会在那个所谓的大人物面前露脸。
真是没想到,为了个不知是什么的人可能的欣赏,居然能想到这一出阴毒的招!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酒楼老板没有丧失人性,只是迷晕,没想着毒死她?
莫林深深地吸口气,平静地说,“回去告诉你老板,明天我不开门。”
说客愣了愣,高兴懵了,还有这意外之喜?
待他又爬出去,秋桐鄙夷地看着她,“这都能忍?”
莫林嘴角一勾,秋桐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笑的好瘆人!
莫林这家饭馆,从来都不做早点生意,她早上没开门,也没人奇怪。
但今天却有不少人围在饭馆前,看新奇地看着酒楼老板一行人苦哈哈地跟在一辆四匹纯白没有杂质的良驹拉着的极是华丽的马车后头,一个中年大叔站在旁边不住地苦谏,“公子爷啊,你看就这么个小破地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门板连漆都没有,能有什么珍馐美味啊!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吹牛皮而已。咱还是去酒楼吧?在这地方,可别脏了您的眼睛。”
这话当地百姓可不乐意听了,莫师父饭馆的菜肴,那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味佳肴!
都有人忍不住快要喷回去,忽听得院子里一阵凶狠犬吠,人群顿时一静。
嚯,瞧瞧,这话连大狗子都不乐意听了,小心咬你一脸血!
那管家也是见过许多大世面的,也愣是被这犬吠给唬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门开了。
那里立着一个青衫女子,姿容绝丽,青丝半挽,有一种说不出的遗世独立的仙子气质,衬得那连漆都没有的破门板都仿佛成了古朴厚重价值连城的古董。
管家的呼吸已经凝滞,痴痴地望着这一个绝俗的女子,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莫不是神仙?
周围人却是早已习惯了莫老板的美貌,看到管家如此失态,纷纷嘲笑,京城里来的京巴佬,也不过如此!
连美人都没见过!
可怜!
“是谁,说我店里没有美味佳肴?”她开口,声音清清泠泠的,看着也温柔,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叫管家立时变了脸,不住地赔罪,“姑娘勿怪,是我口拙说错话,姑娘勿怪。”
能住着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这小饭馆又怎会平平无奇,到底是他眼拙,还是公子爷厉害!不愧是公子爷!
莫林也没跟他计较,清灵的目光落在马车上华贵的门帘上。
那样珍贵的锦缎,能遮挡外面的一切,密不透风,但是,莫林就觉得,马车里的人在看她。
那目光让她有些心惊,不是害怕,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激动。
叫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提步过去,在管家“你想干什么你找死完了死定了”的复杂惊惧目光下,迅速拉开了帘子,完全没给管家阻止她的机会。
帘子一揭,露出里面的人,莫林看的呆住。
那人一袭华贵张扬的紫袍,姿容绝代,高华尊贵,俊冷出尘,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她看着他,心头热潮涌动,情不自禁地喃喃,“师父。”
泪落满裳。
一旁的管家差点直接晕厥,这姑娘美是美,怎么有点傻?哪有一开口就管人叫师父的!还一见人就哭哭啼啼的!
要知道他家公子爷生平本就不喜女子,更是厌恶哭哭啼啼的女人,她犯下众多忌讳,哪怕她是这里的厨娘,有一手好厨艺,恐怕也难逃公子爷的毒掌。
他同情地想象着这女子的下场,是被丢兽园给野兽当玩具,还是关进鬼屋住个七天七夜,还是……
哦,这里不是京城,没有这些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东西。
然后,他就看到他们家高贵的不可一世的公子爷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轻佻地摸着姑娘的脸……
上的泪。
微微抬着她的下巴,说,“谁是你师父?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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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个英朗贵气的青年,但穿了一身素衫,衬得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但看莫姑娘的目光,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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