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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夜。”
“说。”
“我前天去跟喜欢的人告白了。”
“……什么?”
凤镜夜正在擦拭眼镜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正撑着脸、没太多表情、说不上高兴也看着没那么难过的、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直接呆愣在了办公桌后。
该怎么解读她的这句话呢?
其实凤镜夜的第一反应是“啊才隔了几天你就不装‘我有一个朋友’的戏码了吗”,可爱丽丝发言的后续部分却宛如一记重拳敲在了他的面门上。
震得少年那颗向来聪明精明的脑袋里只剩下了“我是谁我在哪她在说什么”的无序念头不断蜂拥而出。
“那……那结果呢?”凤镜夜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在抖。
明明这件事说得上与他毫无关系,可现在凤镜夜却紧张得很。
没有很高兴的话……那就是被拒绝了吧?
可如果爱丽丝喜欢那个人,被拒绝之后她难道不会难过吗?
前几天去告的白……
前几天……
凤镜夜仔细回想着爱丽丝近日的表现,却发现向来藏不住心事的爱丽丝最近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在食堂碰到她没有见到胃口不好,每天下午来学生会帮忙筹备之后的庆典活动也没表现出相应的焦躁和消极……
“他的回应是什么?”
凤镜夜将眼镜架回鼻梁上,认真地注视着爱丽丝,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爱丽丝耸了下肩,只是有点无所谓地说道:“没有回应。”
凤镜夜:“?”
他抹了把脸,告诉自己冷静,绝对不能被护犊子的心态冲昏头脑。
爱丽丝只跟他说这事,肯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就假设“没有回应”这个答案要是被爱丽丝的家人听到,估计她那位一看就知脾气和头发颜色一样火爆的养父会第一个暴起并冲去打断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腿……
那样画风就会从青春伤痛恋爱剧一转成为社会法制栏目了!
不行不行……
“……没有回应是什么意思?他要考虑一段时间再给你答复吗?”
凤镜夜只得推测。
“有说要考虑多久吗?”
这个期限要是敢超过一周以上……那么那个混蛋就这辈子都别答应了。
凤镜夜推了下眼镜,暗暗盘算着。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答复。”爱丽丝想了想,还是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向他复述了一遍。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跟他告完白之后,他立刻接到了上司打来的电话,叫他赶紧回去,说是有紧急任务。不过从那天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没见过他了。”
“……于是他就把你一个人撇下,走了?”凤镜夜摁住自己的一边的太阳穴,感到它正在因血压和心率的骤然升高而突跳着。
“嗯。”爱丽丝坐在沙发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不过也没办法啦,谁知道会那么巧。而且他工作性质还挺特殊的,我也不能拦着嘛。就让他走了。”
爱丽丝的语气十分平静,还隐隐透着一种类似得道高僧的豁达。
可她越是表现得海阔天空,凤镜夜就越是感到不安。
毕竟从他认识周防爱丽丝的第一天起,就没见过小姑娘露出过像今天一样的表情。
硬要举例来形容的话,在凤镜夜印象中的爱丽丝是夏日里盛开的明艳动人的蔷薇。而此时此刻的爱丽丝,就仿佛是那净水池中的一朵盛开的莲花,光晕落在她的身后,就好像是菩萨背后的大光相,着重突出一个从容淡雅……
难道是打击太大,叫孩子直接看破红尘了?!
凤镜夜扶住自己的额头,脑子里千头万绪,想说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打乱重组了十几次,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
“爱丽丝。”
“嗯?”
“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的。”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甚至做好了将肩膀借给她、耳朵被哭声和尖叫摧残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开闸放洪般的宣泄并没有发生,爱丽丝眨了下眼:“难过?”
凤镜夜:“你不难过?”
他看着她,长久地、无言地看着她。
“你没有在逞强吧?”
“没有,真的没有,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我确实没在难过。”爱丽丝只能端正地坐起来,正个八经地面对朋友的担忧与质疑,“你还不了解我吗?真难过我早该哭了。”她说着,大概是想到自己以前在他们面前哭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凤镜夜食指敲打着桌面,对爱丽丝的回答却不置可否。
毕竟,是她本人亲口说过的“喜欢”啊。
虽然不知道到底对那个人喜欢到了哪种地步,但能让爱丽丝自己坦白,至少说明这份感情确实存在过吧?
即使“喜欢”的对象是一只经常在冰帝校园里流窜的流浪猫,爱丽丝也会因为它不愿意给自己摸但会给须王环摸这件事而气愤难过好几天,甚至,这件事是发生在一年级的时候,可到了三年级她仍然清楚地记得。
对一只猫都是如此,更何况她的“喜欢”这次是针对一个人的感情。
如此轻易地放下,也不是爱丽丝的作风。
那么剩下的可能——
“难道你发现他是个渣男?”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割舍对这份感情的留恋了吧?
啧……果然当初就不该让她自己出去找人帮忙补课……
凤镜夜敲打桌面的频率因烦躁不自觉地变快了许多。
不过他很快便将自己的偏见藏了起来。
事情的全貌未知,至少他到现在为止都还在使用疑问句而非陈述句。
“……渣男?”爱丽丝全然不知替自己操心的朋友的万千思绪,但很明显,这其中一定产生了什么误会!
“不是!没有!”爱丽丝飞快地辩解道。
虽然伏见猿比古说话毒舌性格别扭吃饭挑食缺乏耐心,缺点有一箩筐,但怎么也说不上是渣男啊!
“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凤镜夜板着脸。
爱丽丝点点头:“是我告白的时机不对。”
她抓住自己的发梢搓了搓:“我当时把想说的话全部对他说出来了……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对他说‘我喜欢你’……虽然当时是一通电话突然把他叫回去的,但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那通电话,他也会被我吓跑……”
女孩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所以……硬要说的话,是我把他吓到了吧……毕竟是被人毫无防备地突然告白了。”
凤镜夜:“……”
“那也不能直接把对自己告白的女孩子撇下然后一个人跑掉吧。”
太没担当了!
他还是认为爱丽丝的喜欢对象做的不对——不,或许从得知他没有回应爱丽丝的感情的那一刻起,属于凤镜夜的正义的天平,就已然向着朋友的方向重重倾斜了下去。
“但是,被自己不讨厌、而且说不定还有点喜欢的人突然告白,会吓到也是正常的吧?”爱丽丝歪着脑袋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凤镜夜听后愣了一下:“什么?”
不讨厌,而且说不定有点喜欢——这是什么???
“就是被有好感的对象突然告白换谁都会很慌乱的意思!”
爱丽丝解释道。
“只要不讨厌,那就还有可以让这份感情朝着喜欢转变的余地。”
凤镜夜:“……”
他能说吗?
刚才那两句话里的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爱丽丝对她喜欢的人告白了。
然后她喜欢的人落荒而逃了。
但爱丽丝完全不觉得伤心,还很游刃有余地在这里向他解释,那个人之所以会逃跑,是因为那个人……似乎好像也喜欢她???
“周防爱丽丝,能麻烦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吗?”凤镜夜站了起来,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是在考究她此时的大脑里是否只被“恋爱”二字所填满。
“怎么得出的结论……”爱丽丝诚实地回答,“就,结合了一下他的性格,分析出来的。”
“哈?”
“因为伏见——我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嘴巴很坏性格也很别扭,有时候说话也弯弯绕绕的特别难懂——但唯独对一种东西他会特别的坦诚。”
凤镜夜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他讨厌的东西。”爱丽丝扬起微笑,“讨厌吃的菜绝对不会入口,讨厌喝的饮料绝对一滴不碰,讨厌的游戏直接拉黑官网和一切相关的tag,讨厌的工作虽然会做但还是会很直接地向上司抱怨——他只在这方面特别单纯呢。所以如果他讨厌我,或者讨厌我的告白的话……”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上的聊天软件。
置顶的对话框只有两个。
一个叫“吠舞罗团子大家族”,另一个则标注着“伏见”。
她点开和伏见的聊天记录,拿到凤镜夜面前。
最近一次的聊天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四十二分,那个叫“伏见”的家伙回复了爱丽丝她拍照询问的题目。
如果他真的如爱丽丝所说,是会对自己讨厌的事物直言“讨厌”的那类人的话,他也确实不会再继续保持回复了,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帮她补习。
然而越看,凤镜夜的神情就越发的微妙。
老实说他觉得这个回复的时间充满了心机。
非常有可能是明知道网线对面的人是学生,不可能熬夜到三四点,而第二天又很方便借着“昨天熬了大夜今天一直在休息/必须专注工作”为由,借此既解答了她学习上的疑惑,又达到了可以顺理成章不回复其他问题的效果。
比起直接拒绝,这样冷淡的处理方式……似乎更像是希望爱丽丝能冷静下来,好好反思自己的感情是否是出于一时冲动才被顺口道出的选择。
——不过……
凤镜夜离开屏幕,看了眼两眼放光的爱丽丝。
——这家伙肯定没有想到这一层。
——否则她的说辞就该从“不讨厌有点喜欢”变成“一定喜欢”了……
“哎……”少年叹了声气,“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之后?”爱丽丝显然还没有考虑那么多,她靠进柔软的沙发里,一边发出“唔——”的长音,一边思考,“暂时先让他冷静一下吧。”
凤镜夜:“……”
然而对面是希望你能先冷静一下的。
“一周。”
爱丽丝说着站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然后撩了撩自己耳边的长发。
她眯眼睛笑着。这副表情不说胜券在握、至少也是充满信心。
一如那天她在车站为了让别扭的伏见猿比古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一如她在目送深色的瞳孔不断颤抖、落荒而逃的伏见猿比古离去之后,从咖啡厅的座位上站起来时的模样。
“等他冷静一周,没那么惊讶之后——”
“我就去一定可以遇得到他的地方找他。”
“啊嚏!!”伏见猿比古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今天打的第五个喷嚏。
虽然平日里训练完全称不上积极,但青年的体质向来不错,至少比正常人好上不少。然而即便成为了王权者的氏族,也不能完全杜绝病毒的入侵。
青年揉了揉鼻子,从他工位旁走过的情报课成员顺便关心了一句:“课长你感冒了吗?要注意身体啊。”
“嗯……”伏见猿比古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哪里不适。
不过一定要说的话……
他今天总有种莫名的心慌……
而上一次出现这种心慌的时候,如果没记错……好像是周防爱丽丝那丫头突然跑来scepter4找他说想让他帮忙补习的那次……
今天总不会再来了吧。
他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距离上一次面对面见到周防爱丽丝已经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他们的交流维持在最低限度的对于考题的讨论上,关于那天的“喜欢”她一个字都没再提起。
想必是在因为自己那天鲁莽的胡言乱语而感到后悔,所以也只敢跟他提及考试相关的东西。
不去见她也是正确的。
否则那丫头大概会连他的脸都不敢看。
“啧……”
小孩子的话,更何况是一听就没头没脑的话,果然根本不可信。
想到这里,伏见猿比古抬手抓挠了一下自己的颈侧,苍白的皮肤上很快浮现出几条红印。
一直到下午四点过,正在追查一笔军丨火交易的伏见猿比古突然接到了淡岛世理的通知。
“伏见君。”气场凛然的女性双手环绕在胸前,笔挺优美地立于情报课的门口。
“请问有何贵干。”伏见猿比古头也不抬地问。
“有人来找你。”淡岛世理的声音远远传来。
“谁?”伏见猿比古烦躁地敲打着键盘。他真的很讨厌自己的工作被安排之外的事情打断。
然而等了十几秒,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只得抬起头,狠狠地瞪向正在装神弄鬼的淡岛世——
“……”
“…………”
“………………”
“……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死死盯着那个站在淡岛世理身后、正好奇打量着情报课内部的女孩。
那双眼睛隔了七天不见依然蓝得要命,像是装在波子汽水里透亮的玻璃珠……
“诶?难道不是因为伏见一直不来见我吗?”
玻璃珠上映出他神情紧绷无措、四肢笨拙僵硬的模样。
滑稽可笑。
跟笨蛋别无二致。
“所以我来了呀。”
周防爱丽丝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