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
冯效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白氏瘫坐在一旁嚎啕不止,“今儿你要是退了这门亲事,就是成心想要逼死我啊?”
这样的哭闹他听多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朝着冯致康长揖到底,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儿子不孝。”
冯致康亲自将儿子给扶了起来,“你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我虽不知你为何忽然要退亲,可只要你自己个想明白了,为父没有意见。他忠肃侯府再好,只要你不喜欢,咱们也不想高攀他们家。”
“多谢父亲。”
冯效面色沉着,又是一礼。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想宝鸢,想苏诗沁,想沈玉珠,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于宝鸢他约莫也不是真正的喜欢,再未见到宝鸢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还门亲事。
彼时宝鸢亲自上门来退亲,约莫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心底深处便不觉的将他自己和姜行舟做了对比,以至于高中状元后他又去找了宝鸢。
可宝鸢依旧不喜欢他。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再怎么装也是无用的。
苏诗沁离京那日问他的话,回来后他又问了自己无数遍。
他虽暂时理不清自己对苏诗沁的感觉,可却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不喜欢沈玉珠。
冯效亲自登了忠肃侯府的门。
“什么?”
沈玉珠在听闻他的来意后,连声调都变的尖利了起来,她站起了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冯效。
“你再说一遍?”
她可是忠肃侯府的独女,能娶了她,对他在仕途上的帮助那可不是一星半点,他居然会说出退亲这样的话?
她神色发白,厉声威胁道:“今儿你要是敢踏出忠肃侯府的大门,我便让你在整个京城无法立足,哪怕是闹到御前,闹的满城的人都知道,我也在所不惜,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你这负心的嘴脸。”
“对不起!”
冯效拱手鞠躬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玉珠静默良久,才跌坐了回去。她原本是心仪睿亲王姜行舟的,还差一点就嫁给了他,做了他的王妃,偏偏造化弄人,男人不喜欢她,非得犯贱喜欢上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
现下可好了,姜行舟弑兄杀君,成了大渝人人得而诛之的丧家之犬。
为了这事,她被京中的人取笑多时,好容易得了这门亲事,今科的状元郎,虽说门第上差了些,可到底是新贵,也算得是有些潜力的。
可...
可这个冯效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居然要退亲。
“不行...这次决计不行,哪怕是绑我也得把人绑回来。”
沈玉珠慌了神,她年岁已大,若是此次的亲事再黄了,只怕京中就没人再敢娶她了,所以这一次哪怕闹的再大,她都必须要保住这门婚事。
“爹,你即刻递了帖子进宫,我要进宫面圣。”
沈广均看着女儿焦急的神色,叹了口气,“乖女儿啊,依着爹看那冯效是铁了心的,况现如今建平帝才死,宫中诸事繁杂,咱们就算是去了,只怕太子也没空听咱们哭诉啊。”
男人的话似是点醒了沈玉珠,她忽的又笑了起来。
“对啊,建平帝已死,太子马上就要登基了,他冯效不要这门亲事,我还可以入宫啊。”依着她的才貌,入宫得宠后自是能万事顺心,彼时要找冯效报仇,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抓着沈广均的胳膊笑了起来。
“爹,你放心,女儿一定可以嫁的很好的。一定!”
冯效离开了忠肃侯府,又亲自上了奏折,辞了官。
白氏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是被人下了降头了,请了法师在家作法,冯效只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去前头找了冯致康。
“爹,儿子跟你说句真心话。儿子此次辞官不为旁的,只为建平帝去了,太子姜郁便要即位。他的为人儿子不敢苟同。且外头都在传是姜行舟杀的人,儿子虽不喜欢睿亲王,可却也知道人绝非是他所杀,京中的水太深了。”
冯致康抿着唇不说话。
“儿子想不出两年,京中必有大乱。父亲若是愿意不如同儿子一起去乡下老家避避吧。自然若是爹舍不得好容易创下来的家业,不回去也无妨,太子登基,小妹又颇得他的宠爱,想来也是无事的。”
冯致康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什么样的事没见过。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他原也想过要回乡养老的,可妻子白氏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告别父母后,冯效便离了京。
建平帝的丧事办的极为隆重。
姜郁亲自送了梓棺去了陵寝,又痛哭了好几场,说要在陵寝替建平帝守丧百日。百官无有不感动者,皆都说太子殿下纯孝。
又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守了三日代替三月,百官亲自将人迎回了京城。
至此,姜郁登基为帝,称为永康帝。
转眼便到了六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姜郁登基前,太子妃秦婉已经自请去寂照庵修行,当时他忙着建平帝的丧事,哪里还顾得上她,他以为是女人的小性子罢了,宫人来禀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去由她去吧。
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剃了头去做了姑子。
他登基后,王福自然成了大内总管,“回禀皇上,聂忱聂侍卫自愿去守卫寂照庵,皇上您看......”
姜郁原本就没打算重用聂忱,见他有意去那冷僻之地,便负气道:“他愿意去便去就是了。”
“可是......”
王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姜郁想起了前一次王福所说的话,他现在是大渝的帝王,清誉不能有损。
“你派人盯着那儿,若是她真的做出了对不起朕的事,朕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他现在是帝王,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后位呢。
她秦婉不稀罕,可有的是人想要。
一晃已到了年下。
入冬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到了夜里即便燃了足够的炭盆,可宝鸢还是觉得有些冷,山中冷寂,到了夜半时分总有狼嚎声传来。
才来的那些日子,宝鸢日日担惊受怕的,生怕有狼饿了会跑到村子里觅食。
可现下住了大半年,早已习惯了。
大槐村的人不多,却都是极为善良的。
眼瞅着她月份足了,前两天逢双日子,村子里有人去赶集,不光帮着她买了些生活用品,还捎带手将隔壁村的稳婆给请了来。
是夜,狂风大卷,风声似是女人的呜咽般自门缝钻了进来。
如今身子重了,睡觉也是睡不安稳。
刚睡着,便做了个梦。
梦中姜行舟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银白铠甲,铠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他似乎在打仗,周围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男人的脚下堆积了无数的尸体。
忽的有一只利箭射来,直取男人的心口。
“小心。”
宝鸢惊呼一声自噩梦中醒来,跟着下腹处便传来了坠胀感,一波强似一波。
稳婆姓钱,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接生婆了。
她听到屋子里传来动静,便点燃了油灯,走了过来,见宝鸢双手抚在凸起的肚子上,又满头大汗,忙道:“聂娘子且别害怕,女人生孩子都是一样的,你且先放缓呼吸。”
钱婆子安慰了宝鸢,又去叫醒了邻居。
这一闹腾,村子里但凡生养过的妇人皆都赶了来,烧水的烧水,劝慰的劝慰,一时间屋子里站满了人,倒是驱散了冬夜里的冷。
疼。
宝鸢只觉疼的快死了。
她从未想过生孩子会这般的疼,她疼的哭了起来,直叫着娘。
一旁的妇人握着她的手,急声道:“聂娘子,你想想你孩子那战死的亲爹,这孩子可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宝鸢的眼前迷糊一片。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姜行舟,男人依旧寒着一张脸,“生孩子能有多痛?忍忍便过去了”,又说,“旁的女人生孩子怎的未见她们寻死觅活的叫喊个不停,偏你矫情。”
男人的话似是刀子一般刺进了她的心。
疼到极致后,她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姜行舟,我恨你。”
再然后便是长久的晕眩,耳旁似乎有婴孩的哭声,可是她累极了,此刻只想睡觉。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宝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晓得外头天还是黑的。
似乎有冰粒子打在了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放了爆竹一般。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下雪啦。”
有人将孩子放在了她的身旁,婴孩皱皱巴巴的一小团,许是闻到了她的味道,小嘴不停的动着,宝鸢的心忽的就化作了一团春水。
“是个大胖小子呢,聂娘子真是好福气啊,孩子他爹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眼瞅着天快亮了,又下了大雪。
众人也不放心让宝鸢一个人在家里,于是便窝在房间里说话。
“我昨儿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听闻又变天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哎呦,我的天爷呀,前不久景和帝不是才去了,继位的是太子爷,不想这龙椅还未焐热,人就又没了?”
又有人道,“你们知道些什么?说这位建平帝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谋害的,而杀人的便是皇帝的亲弟弟,当今的睿亲王爷,听闻现下人已跑的没影了。”
“什么?”
宝鸢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坐了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又自觉无趣,便在旁人的搀扶下躺了回去。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两广。
姜行舟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曹旭忙给他拿了件披风。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瞧着外头夜色已深。
“若是在京城,只怕是要下入冬后的初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姜行舟:不信谣,不传谣,孩子他爹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