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姜行舟在见到那个老婆婆后诧异的问了句。孝定皇后身边的苏嬷嬷,女人虽不似在宫中时穿的那么齐整,可容貌却未改。
苏嬷嬷恭敬的行了礼,她是宫里的老嬷嬷,行的礼无可挑剔。
“奴婢给王爷请安。”
姜行舟轻挑眉梢,“孝定皇后去了,依着你的功劳,姜行彰该送你出宫荣养才是,怎么却落到了这步田地?且还求到了本王的跟前?”
苏嬷嬷是孝定皇后的心腹,可谓是劳苦功高。
“荣养?”
苏嬷嬷嗤笑一声,跟着就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的又哭了,继而泪止,再开口时唇瓣颤抖的厉害。
“可怜我一生无儿无女,找谁去养我?”
姜行舟皱起眉头,“谁让你来找本王的?”
海捕文书已经贴遍了整个京城,他自是知道的,又问,“姜行彰为何要抓你?可是孝定皇后的死有蹊跷?”
苏嬷嬷的脸上有着阴冷的表情,像是毒蛇一般。
她答的坦然,“孝定皇后是我杀的。”
姜行舟讶然,这他就更不懂了,主仆二人几十年的情谊,怎会如此呢?而且瞧着苏嬷嬷的样子似是恨毒了她,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如今我已如丧家之犬般无处可逃,想要活命唯有来求王爷了。”
苏嬷嬷磕了三个响头,“我原也不想活了,可褚泉找到了我,让我来找王爷,还说王爷一定能保下我这条贱命。”
“哦?”
姜行舟更吃惊了。这里头居然还牵扯到了褚泉。褚泉那可是景和帝身边的人,论起来只怕比他们这些儿子,后宫的妃嫔们陪在景和帝的身边时间都要更长更久。
苏嬷嬷跪直了身子,继续道。
“我杀孝定皇后,原因有二。其一这是先帝的意思,说他死后未免泉下寂寞,特意点了孝定皇后陪葬。其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孙府里的家生子,那年孝仁皇后崩逝,她要入宫,偏巧那个时候我家里有人来赎我,连赎金都交了,我就等着家去同我的表哥成亲的,可谁想到......”
苏嬷嬷的眼中有了泪。
“她见我做事稳妥,便以银钱来劝我,又说等我年满二十五出宫时再嫁人也一样的,我想着到底有着主仆一场的情谊便随她进了宫。在宫里我劳心劳力,帮她盯着后宫,联络前朝。我盼啊盼,等啊等,终于等到我二十五岁了。我记得放宫婢出宫的那一日,天特别的蓝,我望着天,想着终于可以如愿了。”
两行浑浊的泪无声落下。
“我满心欢喜,可等来的却是表哥的死讯,家人也都死光了。他们说表哥是在来京的路上遇到山匪,被山匪所杀。家人则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大火全死了。”
“那天我在宫门口站了许久,自此这人世间就只我一人了,出不出宫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继续待在她的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可是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于是私下里花了银子让人帮我去查,这一查就是数十年,终于让我查到是她,也就是孝定皇后做的这一切,她毁了我的一生,由我来断送她的性命,也是天意。”
苏嬷嬷原本挺直的腰背,忽的就弯了下去,顷刻间老态毕现。
“其实,她若是真想留我在宫中,直说就是。我是奴婢,她是主子。只要她一句话我就算再不甘心也不能违抗她的意思不是吗?可她为何那样狠心,要杀了表哥,要烧死我的家人?”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姜行舟想到了宝鸢。
她总是称呼自己为奴婢,难道在她的心里也是如此。即便不甘心,也会留在他身边?
姜行舟薄唇紧抿。
“你们又为何笃定本王一定会保下你的性命?”
苏嬷嬷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痛苦的回忆中,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继续道:“得知真相的时候我曾想趁着她睡着后杀了她,有很多次我想下手,可是临了我又退缩了。”
这一次得了景和帝的旨意,她终于动手了,亲手毒死了孝定皇后。
“我原以为杀了她,我会高兴。可是......”
那一晚她偷偷的出了宫,发现外头的天地虽广阔,可她却没了方向,天下之大她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再后来海捕的文书便贴满了整个京城,她想逃也逃不掉了,只能装作乞丐躲避追查。
待说完后,她才看向了姜行舟。
“你长的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
姜行舟不明所以,人人都道他长得像孝仁皇后,所以才颇得景和帝的宠爱,自然是不像他的母亲了。
“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苏嬷嬷终于亮出了底牌。
姜行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真正的身世?
他的母亲不是景和帝后宫中的一个小小的答应,后来因为他的身份,才追封为了妃。可苏嬷嬷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母亲另有其人?
饶是心底惊涛骇浪,可面上却依旧是一派从容。
“本王又怎知你不是为了活命而编的瞎话?”
苏嬷嬷倒是淡定,“世上之事虽多有隐秘,可也有一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父皇登基为帝,自以为能得到天下任何东西,可谁知偏就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那个答应,也就是你现在名义上的母妃她不是你的母亲,偏她命薄,与你母亲的孕期相差无几。所以......”
“你的意思是,本王名义上的母妃,只是父皇为了给我一个身份特意安排的?那她自己的孩子呢?”
姜行舟自不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苏嬷嬷回道:“难产死了。”
姜行舟眸中神色晦暗不定,他舔了舔发干的唇。
“那本王真正的母亲呢?”
苏嬷嬷又道:“自尽而亡。”
姜行舟半晌没说出话来。苏嬷嬷忙道:“王爷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查。其中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先帝对孝仁皇后和孝定皇后都无感情。”
“本王自会查验真伪,若是查出是你说谎,本王定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行舟目色一冷,可苏嬷嬷在他狠戾的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惧色,只道:“王爷只管去查,若是奴婢有半句虚言,就叫奴婢永世不得超生。”
姜行舟让曹旭安排苏嬷嬷住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道。
“她叫什么名字?”
苏嬷嬷毫不犹豫的回道:“温娴。”
她回答的没有迟疑,姜行舟脚下一顿,“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本王反悔?”
苏嬷嬷定定瞧了他两眼。
“奴婢在宫中的时间久了,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王爷是重诺守信之人。倘或奴婢看走眼了也没关系,左右奴婢这条命早就该在得知真相那一天就没了,平白多活了几十年也够本了。”
姜行舟回到书房后,宝鸢还在。
她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持着一卷《大渝志》,这本书讲的是大渝各地的风土人情,她看的入神,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她的面上,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
“怎么在看这个?”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宝鸢忙起身行礼,“奴婢瞧见桌上放着,便随手拿了来看,还请王爷恕罪。”
她总是这般的恭敬,开口奴婢闭口也是奴婢。他不喜欢她这样,他喜欢他们亲近些。
姜行舟不悦道:“往后不许自称奴婢。”
宝鸢不知他为何会动怒,只以为是见了那个老婆婆的缘故,便咬着唇思量了片刻。
“婢妾知道了。”
姜行舟怒极反笑,死死的盯住了她,然后直接将人横抱而起,朝着床边走去。
宝鸢脚下一空,下意识的环住了男人的脖子,低声道:“王爷,现在是白天......”
姜行舟想,做这种事只分想与不想,哪还分时间地点?白天黑夜的?
男人像是一团巨大的风暴一般席卷了过来,让宝鸢无处可藏,只能随着浪潮起起伏伏,就在她快要被溺死的时候,男人的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以后不许自称奴婢,婢妾,也不许叫我王爷。”
宝鸢神志朦胧,只撑着水雾的双眸看向他,“那...那我该如何称呼王爷?”
她不是总称呼聂忱为忱儿吗?
为显亲昵,难道要叫他舟儿吗?可这着实太难听了,又或者是叫行舟?
姜行舟想了好几个,总觉得别扭,不如忱儿来的好听。
事毕,他拥着人在怀中,喃喃道:“以后叫我十六。”
宝鸢累极,睡意昏沉。闻言只嘟囔着道:“那...那以后无人的时候我便喊你十六爷......”
话音刚落,怀中之人已经睡着了。她的面上挂着汗珠,巴掌大的脸上有着未褪尽的红,瞧着分外的可爱。姜行舟偏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十六爷。
若他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这样的称呼最是得宜贴心。
他毫无睡意,只盯着帐顶发呆。
他的母亲叫温娴?
听苏嬷嬷的意思,景和帝当初对她是动了真心的,而那个温娴却似乎瞧不上父皇的样子,这个中又有什么原委呢?他想不明白。
可有一人明白。
褚泉。
宫中。
姜郁同皇后皆都垂首立在殿中,姜行彰面色阴沉如水,他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继而指着母子二人的鼻子骂道:“别打量着朕好蒙骗,你们那点子心思朕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不是顾及孙氏的颜面,太子的名声,朕决计不会轻饶了你们。”
前些日子那名怀孕的侍妾诞下一位皇子,这可是姜行彰登基以后的第一位皇子,也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婴孩长的玉雪可爱,很是招人疼。
是以除了批折子之外,姜行彰总是陪着他,连带着孩子的母亲也封了贵人。
可昨儿,婴孩却突然夭折了。
太医院的人说是突发疾病导致的,可姜行彰却不信。那婴孩日日在他的怀抱中,那么的鲜活,那么的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死了呢?
后派人细细一查,才知道是皇后动的手脚。
皇后自知躲不过便也认下了,在殿外脱簪待罪。可调查的人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姜郁。
让乳母喝下毒|药这样的法子奸诈无比,可那药却要拿捏的十分谨慎,既不能伤了乳母性命,也不能让婴孩有活命的机会。
姜行彰怒极,抬手便给了姜郁两巴掌。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毒死的可是你的亲弟弟。”
姜郁捂着被打的脸,看向了姜行彰,他冷笑一声,“儿臣是父皇生的,儿臣若是没良心,难道父皇就有吗?十六叔也是你的亲弟弟,父皇真的打算放过他吗?”
姜行彰气的抬手要再打,却被皇后给抱住了腿。
皇后哭道:“皇上,臣妾嫁给你二十余年,自问从未有何错处,臣妾只这么一个儿子,难道非要打死他,你才满意吗?”
姜行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朝中已有不少大臣挑了族中适龄的女子送入宫中,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朕警告你们,以后要是再敢干这种龌龊事,朕就废了你们。”
离开养心殿的时候,天色已晚。
春寒料峭,虽到了二月里,可天气却依旧寒冷。
皇后依旧在掉泪,姜郁立在廊下看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舌尖轻轻舔过伤处,将口中的腥甜味道尽数咽了下去。
废了他们?
他是太孙,是太子,是大渝未来的储君,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任何人都无权改变这些。
包括他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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