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继续上路,李知把着方向盘,朝着海的方向一路行驶。尽管没有刻意去想,但手腕上那串被捂得温热的黑松石珠子却始终很有存在感,在每一个短暂的红灯里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海参崴是一座半岛山城,公路崎岖且有坡度,李知开得不快,一路慢慢悠悠的,再往前拐个弯就到乌苏里湾。超过一辆款式老旧行驶缓慢的蓝色公交车,隔着车窗,林潮生望见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滩,数浅绿色和接近透明的白色最多,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沙砾里。
那颜色仔细看的话并不鲜亮,大块的玻璃碎片被海浪冲刷了太久,早已失去原本绚丽的色彩,此刻却仍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粼粼的光。
“那个是玻璃海滩吗?”和在照片里看到的实在很不一样,林潮生不禁有些怀疑。
“是,”李知听到他闷闷的声音,笑了一下,“怎么,你好像有点失望?”
林潮生把手机按在车窗沿,正亮着的屏幕上,照片中的玻璃碎片焕发着像宝石一样耀眼夺目的光彩。他对比一番,如实说道:“对啊,和照片里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些玻璃碎片都是苏联时期人们往海滩上倾倒的垃圾,太平洋的浪潮日复一日地冲刷侵蚀,玻璃碎片的棱角慢慢被磨平,表面变得像鹅卵石一样圆润光滑。这片海滩曾被人当作垃圾场,如今却成了供人观光拍照的旅游打卡景点。
“夏天的时候,那里会连开好几天篝火晚会,”李知认真地说道,“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喝完酒把玻璃瓶子往那一扔……扔的瓶子多了,就成了一片玻璃海滩。”
“怎么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你还真信了啊。”李知笑得有些狡黠。
林潮生哈哈一笑:“当然没有,你真以为我傻吗?”
不傻,但很好骗就是了,李知默默在心里说。
“……”他又往窗外瞥了一眼:“那还要下去看看吗?”
“不去了,”林潮生漫不经心地说,“接着开吧。”
李知所说的海景房其实是临海的独栋别墅。室内整体是干净冷淡的白色和浅灰色调,格调很高。视野开阔,从阳台就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海。
林潮生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海,“这里真漂亮。”
李知走到他身旁,“如果夏天来的话风景会更好。”语气依然有些遗憾。
“现在也很好啊。”林潮生扭过头看他。毫无防备的,他看见了一双燃烧着的眼睛,像盛夏时节的热浪迎面扑到他脸上,炙热又滚烫。
李知没料到林潮生会忽然扭头看他,慌忙把脸撇向一边,看向窗外灰沉沉的海,眼前却仿佛被夏天的海岸抢了镜。
近处的烟花与篝火,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飞鸟在鸣叫,铁灰色轮船呜呜的汽笛声在耳边回荡。世界是深蓝色的,他想和林潮生一起跌进这样深蓝色的梦境里。
放置好行李,两人出来吃晚饭。附近是一片繁华的街区,靠海的地方总有各种海鲜料理店,除此之外,还有咖啡厅、游乐场,以及口味繁多的小餐馆。
街道两旁的许多店面都挂着中文的广告牌,这里中国人不少,夸张点说,走几步就能撞见一个相同肤色的面孔。
李知解释道:“有很多中国人在这里做生意的。”
来海参崴当然要吃海鲜,这里盛产帝王蟹、远东大马哈鱼,还有李知最讨厌的鱼子酱……
他带林潮走进了当地很有名的一家海洋元素主题餐馆。
点餐的时候,李知想点白兰地,但被林潮生态度坚决地制止了。是自己理亏在先,上次喝酒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只好无奈地扁扁嘴,要了一份奶油蘑菇汤。
帝王蟹差不多有半个桌子那么大,蟹腿肉鲜嫩可口,李知给林潮生剥好放进餐盘里。
剥到一半,放在李知手边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的各类通讯软件这几天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像与原来的世界隔绝了。
李知本没打算理,但目光略过备注,脸色微变。他把手中的蟹壳放下,擦了擦手。
林潮生注意到,问:“谁啊?”
李知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同时压下心中的不快,说:“导师给我派了点活。”
“啊?”林潮生想,导师布置的任务应该还挺要紧的,不能拖,“那我们明天回?”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后天回去。
“不差这一天嘛。”林潮生又说。
“嗯。”李知闷闷不乐。
吃完饭,他原想在附近逛一逛,但现在俨然没有了闲逛的兴致,外面又冷得厉害,于是就回了公寓。
两人睡一间房,两张大床柔软又舒适。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最后一个晚上,林潮生希望能睡个好觉,早早地就睡了。
李知靠在床头,把导师发给他的资料看了一遍,有了大致思路,准备回去再好好梳理。他打了个哈欠,关掉手机,转头看向似乎睡得很熟的林潮生,他连睡脸都很好看。
李知心里忽然升起强烈的不舍,尽管知道他们之后还会见面,还是很舍不得。
他下了床,在林潮生床边蹲下身,看了很久,脚蹲得麻了,有点累,便干脆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