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叔爷方纲常的家,一向极为吝啬夸赞自己儿子的方万兴便红光满面地大笑道:“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写毛笔字,而且还写的那么好!这下可太好了,有方世忠帮忙,你的工作问题肯定能够得到解决……对了,我平常怎么没见过你写毛笔字?你什么时候学的?”
方杰心中觉得对方这副激动的样子有些不可理喻的同时,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道:“我在大学时,闲来无事就练了练,没想到今天居然还真用上了。{.最快文字章节阅读}”
其实,方杰也没说假话,这句话中他只是入乡随俗地把“太学”改成了“大学”,前世那会儿,方杰还真就是闲来无事才练了练笔。
当然了,即便他不练,身为太学院博士的他,在书法上的造诣也不比现代的那些所谓的书法大家差到哪去,甚至还强上不少,毕竟前世大家都是用毛笔写字,写出来的东西又能差到哪去?
听了方杰的解释,方万兴释然地点了点头,也没深想下去,而是立马恢复了严父的表情,转而道:“我可跟你说啊,工作问题是解决了,但你自己也得努力,不能得过且过下去!而且,日后进了工作单位,不光要做好份内之事,还要学会低调做人,像今天这种出风头的事,能少做就尽量少做,免得太锋芒毕露不小心得罪了某些人。”
“嗯嗯。”
方杰心中虽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连连应承。
见方杰似乎没怎么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方万兴又加强语气嘱咐道:“你可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说的这些,都是我参加工作后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是为你好!记住了,该忍的就忍,该让的就让,凡事多长点心眼,别轻易相信人,别随便附和别人的话,多做事,少说话,因为祸从口出!”
“嗯嗯。”
方杰再次连连点头,但心中已经有些不爽了。
什么叫“该忍的就忍,该让的就让”?
方杰认为,谦让是美德,是做人的基本操守,但忍让……那就不是美德了,而是窝囊,是怯弱,是对自己的不公,甚至严格来说,忍让,就是一种犯罪,就是对那些损人利己的恶人的一种纵容,最终所导致的结果只会是让恶人更恶、世风日下、是非不分、公义不存、邪魔当道!
而且,什么时候才算是“该”,什么时候才算是“不该”呢?
该和不该,到底又如何界定呢?
是不是说只要本事够大,能量够强,就不该忍让,反之就应该退避三舍以求自保呢?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的话,那岂不就成了典型的“欺软怕硬”之徒?
还有什么“祸从口出”、“少说话,多做事”……难不成明知是错的、恶的、不公的事情,却不发出正确或正义的声音,还要一意孤行地去坚持错误的方向,甚至助纣为虐?
所谓君子忧道不忧贫,方杰宁愿舍弃这份工作,也不愿放弃自己一贯所坚持的基本准则,所以这一切的一切,方杰从骨子里都是极不赞同的,若不是看在方万兴是自己的父亲份上,而且深爱着自己,恐怕当场就要与其好好理论一番了。
然而,此时方万兴说教的话语还在方杰耳边回荡。
“……领导没让你说,你就装哑巴,千万别为了表现主动说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他让你说,你才说,但也千万别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更不要反驳领导的观点!因为即便你的观点是正确的,这样领导也会觉得很没面子,会对你很反感,如果你的观点是错的,领导又会觉得你没能力,总之无论你说还是不说,都讨不到好处,日后有什么好机会的时候,他绝不会第一个想到你,更不会重用你!”
方杰压住心头的闷气,沉声问道:“那我到底该怎么说?”
“最好不说!”
心情大好的方万兴又开始卖弄了:“或者,附和领导的观点,但不要太过,太过了,就有拍马屁的嫌疑,同样会惹人反感;也不能太浅薄了,因为太浅薄的话,领导会觉得你完全没有自己的立场和创造力,所以你发表意见的时候,必须在迎合领导的同时结合自己的一点想法适当地发挥一下。但同样,不要太过,总之度要把握好!”
“那这就是所谓的中庸之道咯?”
方杰反问了一句。
方万兴此时正说到了兴头上,仍是如数家珍般地道:“对!就是中庸之道!还有,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知道你从小就正义感很强,也很聪明,总能很轻易地捕捉到一些不合理、不公平的现象,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觉得不合理的现象,只要它在合理的人文环境范围内,那就是合理的,因为世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你以后可千万别再钻牛角尖炫耀你那无知的正义感!”
为了增强这番话的说服力,方万兴还举了个现成的例子:“就比如说这回安排你工作的事,人家方世忠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家族的族人份上,他凭什么给你安排工作?这就是人情关系,就是人情世故!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你和方世民是人才,是物尽其用而不是任人唯亲,可你要知道,现在就你这水平的所谓的人才,海得去了!你之前不是一直碰壁找不到工作吗?你看,现在人家一句话就把你的头等大事给解决了,你觉得他这么做,是不是就是对别人不公呢?”
对于方万兴的这番话,方杰只有一半的赞同。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话是不错,这话所想要表达的观点其实是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所以主张应该阴阳相济,和谐共存。
但这绝不是说,水越浑浊鱼就越多,人越是非不分,人际关系就越好,毕竟这话本意只是在告诫人们,凡事不要太过于苛刻和严格,而不是被曲解成恶人们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理论依据。
水里的鱼多不多,并不取决于水的清浊程度,而是取决于这潭水否能保证凡是进入这个环境中的鱼儿能够公平、公正地享受到水里的养份,如果养份最充足的上层水域只是被少数几条有特权的鱼和它们的亲戚朋友们给霸占着,而连换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其他鱼的话,那么这潭水,迟早会成为一潭浑浊的散发着鱼臭味的死水!
而身为人类社会这个潭水里的一条能够掀起些浪花的小鱼,方杰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出于良知和道德上的诉求,也绝不允许眼睁睁地看着这潭水浑浊下去,依方万兴这番说教所透露的社会信息来看,目前这潭水似乎已经不是“至清”的问题,而是“至浊”的问题了,虽然这两个问题南辕北辙,但却殊途同归,最终的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所以,这句话与方杰所坚持的原则其实并不矛盾,方杰也从未想过要机械地坚持自己的天道公平原则,就比如方世忠利用职权安排工作这件事,在方杰看来,既然自己和方世民确实有真才实学,那就不存在公与不公的问题。
不过,方杰虽然并不苟同于父亲的观点,却也没当面驳斥对方,毕竟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里跟自己父亲争个面红耳赤,倒不如静下心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当然,具体做什么,又具体怎么做,那得等入世之后,也就是正儿八经地在社会中找份工作,更深入地接触这个社会之后,才能够有的放矢地做一些事情。
所以对于凭空得来的这次工作机会,方杰此前虽觉得可有可无,但此刻心态上有了一些变化,觉得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入世机会,若能以此为契机点步入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社会,或许也能够更快地找齐紫薇百斗灵根。
一直在一旁说教的方万兴并不知道方杰此刻已经开了小差,还在那里语重心长地给儿子恶补着社会经验和做人的道理:“……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低调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做人越低调,你的潜在敌人就越少,反而那些锋芒毕露的人,往往会木秀于林必摧之,这也就是俗话说的枪打出头鸟。不管你是否是对的,一旦你成了那只出头鸟,总有人不待见你,总有人为了逞口舌之快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好的说成坏的,因为你可能给他们造成了威胁,挡了人家的路……”
说到这里,方万兴深有感触地道:“就拿我来说吧,我十八岁就参加工作了,最初是一名机修厂的普通工人。参加工作后,我力求上进,自学苦读二十年……二十年啊!可是……我二十六岁提为副科,三十岁转为正科,如今十四年过去了,我还是个正科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就是因为我太傲了,太锋芒毕露了,平常过年过节又从不去领导家里拜年送礼,结果挡了不少人进步的路子……几次提干期间,都被人写了匿名举报信,而当时上头又没人帮我说话,所以直接派了调查组下来,这一查,倒是没查出个什么,可提干的机会却错过了!这啊,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现在的方杰自然不清楚父亲方万兴过往的经历,也对国企的组织结构不甚了解,但此刻听对方这么一说,心下也是颇为替对方感到不值和憋屈,不过旋即,他又意识到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的,因为以方万兴的品行和性格,同样做不出那些钻营之事。
念及此处,方杰忽然问了一个让父亲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假如……,假如你能够重活一回,那你会不会按照你所要求我的那些行为处事的方法去做?”
这个问题,方万兴思考了许久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让我再回到当初,或许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处世原则去做,当然,在心态上和一些具体细节上,可能会有所改进……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所以你的这个假设并不成立,说了也白说……”
其实也没白说,因为方万兴刚说到这里,便忽然明白了儿子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不由得哭笑不得地道:“好小子!你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你老子开涮?”
说了这一句后,或许是因为方杰今天的表现不错,不仅给他长了脸,还得到了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心情很是不错的方万兴没再继续说教下去,而是稍微松了点口风道:“算了算了,反正这些做人的道理我跟你说了,你现在也未必会按我说的去做,多说无益。”
方杰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也不辩驳,只是转移话题道:“下午去扫墓?”
方万兴自然听出了方杰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想去,你一个年轻人不想去就不去吧,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哦!对了!你还是去一下的好,先前人多,我也没好意思好好感谢一下族长,下午等正事办完了,你随我去拜会一下族长,顺便找方世忠打听打听你的工作到底怎么安排。”
一听这话,方杰不由得愁眉苦脸地道:“这……就没必要了吧?您是家长,您去不是一样的嘛,为什么非得让我跟您去?”
方万兴顿时将脸一板,道:“这是对人家起码的尊重,人家堂堂江城市副市长,答应给你安排工作,哦,你倒好,架子这么大,居然连见都不见人家一面,感谢的话也不说一句,你说人家会怎么想?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做人要低调,要把姿态放低一点,这样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方杰闻言,不禁白眼一翻,暗想求人办事要放低姿态,这话是不错,但问题是,这份工作又不是自己求来的,而是被方万兴和方振文两人逼上梁山的,自己这都已经被逼良为娼了,还得放低姿态感谢人家,这是哪门子道理?
见方杰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方万兴犹豫了一阵后,终是没有拿出一贯的家长作风来:“行行行,下午我先去找族长他们谈谈,晚上我再带你去族长家里拜访,这样也显得正式一些。”
方杰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觉得父亲这也搞得太隆重了一点,不过对方这么看重此事也都是为了他,所以尽管方杰觉得这事有点多此一举,但还是有些感动的,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午饭后,方万兴便随方纲常等人出门祭祖去了,方杰则趁家里人都不在,一个人呆在后院的空地上打坐修炼紫薇心法。
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杰正要收功之际,院子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嚷嚷声:“方杰!方杰在家不?”
方杰感到有些诧异地应了一声后,只听外面那人道:“哈哈,我方传武啊!快出来!快出来!族长叫你去我们家吃饭,你爸已经在那儿了,叫你赶紧过去呢!”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呼”地一声从院子外面翻墙而过,院子里的方杰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看到已经站定身形的方传武一边拍着手灰,一边笑嘻嘻地道:“原来你就在院子里啊,正好趁现在没人,咱们再过个两手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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