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轻叩门扉。
里头水声顿时一停。
姜雪宁听着倒茫然了一刹,仍旧道:“谢先生,学生有事相询。”
屋内静默得没有半点声息。
她几乎以为先前听见的那点动静是自己的错觉,而谢危说不准已经睡下了。
只是片刻后便听见“哗”的水声,比起方才明显许多。
紧闭的门扉很快打开了。
谢危从冰沁沁的水里出来,连身上的水迹都未擦干,只随意披了件苍青的道袍在外面,头发倒有大半都沾了水,连着面庞、脖颈、喉结,都湿淋淋地淌着水。
他没穿鞋,赤脚踩在地上。
道袍的前襟散开,浑无往日衣冠整肃模样,顺着喉结往下,甚至露出了一片结实的胸膛。薄唇紧抿,手搭在门边上,一双眼看向她,竟叫人生出点惊心动魄之感。
屋里虽然没点灯,黑漆漆一片,可外头廊上却挂着灯。
那光一照,姜雪宁已将他看得清楚。
这时脑海里才反应过来:谢居安刚才竟是在房中沐浴!
她顿时知道这时机不好,忙收敛了眼神,半点不敢往别处多看,只将视线低垂下来落到自己脚面上,迅速道:“学生冒昧,改日再来。”
说完要退。
谢危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牢牢将她禁锢,只道:“便这样怕我?”
他浑身分明在冷水里浸过,身上瞧不见半点热气儿,可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掌掌心里,竟传递出惊人的温度,隔着一层温软的绸缎,都令人发颤。
姜雪宁越觉不对。
她勉强保持了镇定,道:“原只是有些未解的困惑想来询问先生,是席间酒多喝了两盏昏了头,竟深夜前来搅扰,还望先生见谅。”
谢危听她还是这般生疏口吻,又听她话中一个“酒”字,眼角便微微抽搐了一下。自宴中半途离席时所积压到现在的不快,终于累积到了一个顶峰,磅礴地翻涌出来,让他手上用了力,径直将人拽进了怀里,埋头吻下。
被水浸得冰冷的嘴唇冻得姜雪宁抖了一下。
他湿淋淋的怀抱也沾了她一身水气,然而紧贴着的胸膛竟是一片紧绷的滚烫。
唇舌侵入。
暗藏怒意。
没有给她留下半点喘息的余地,疾风骤雨一般使人难以招架,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比之当日遭遇大雪被困山洞时尤甚!
沉怒之外,还潜藏着令人心颤的深重欲求。
他舌尖抵叩她贝齿,又咬中她唇瓣,便使她吃痛地哼了一声,于是趁虚而入,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来承受这一个几乎令她窒息的深吻。
待得唇分,便只剩喘气的力气。
姜雪宁观他这听不进半句话的架势,心知不妙,想推开他,却偏被他握得更紧。
谢危唇畔浮出一分冷笑:“现在知道怕了,要跑。先才看也不看,便敢端酒给我的胆气呢?”
姜雪宁惊慌之余,简直一头雾水:“什么酒?”
谢危听得越发堵心,也懒得同她解释,不由分说便将挣扎着想要逃开的她拉进了门。
姜雪宁怒极,抬手便往他脸上一巴掌,黑夜里“啪”地一声响,冷声而斥:“深更半夜,还请先生自重!”
谢危被她这一耳光打得微微侧过头去。
她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然而谢危眸光深寒,已先她一步,将她两手捉了制住,反手一掌把门压了关上,沾满了水的身躯便如一道墙,将她卡在他与门之间那窄窄的空隙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自重?”
屋内一下变得更暗。
只有廊上的光透过窗纸模糊地照进来。
他的轮廓也显得暗昧不明。
姜雪宁张口欲言。
谢居安的手却已顺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往上攀附,埋头以唇贴上她的唇,手掌的游走冰冷,声音却似低喃:“姜雪宁,圣人也有脾气的。”
他虽禁祍席,可七情六欲之扰,人所共之。
只是他忍得耐得,不愿叫邪念歪欲邪侵身。
偏她今晚一盏酒端来,搅得他尘心不净。一桶冷水浸没,尚未得压制纾解,火气正盛,她还来他眼前晃,招惹他,没说上三言两语又叫人气得心口发疼。
这一时,怎愿饶她?
谢危是存了惩罚之心的,然而越近她身,触得软玉温香,却跟火上浇了油似的,反倒让自己有些失控。
姜雪宁这副身子,实在敏弱。
只被他碰得两下,已没了大半力气,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委屈,更升起了几分幽暗的恐惧,唇缝中便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眼角淌下泪来。
那温热的泪珠落到他掐着她下颌的手指上。
谢危压制着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这一刻真说不上是怜惜多一些,还是气愤多一些,几乎菩萨心肠发作便要放过,让她走,然而这一身火气未消,又着实恼她恨她,不愿这样轻轻饶了。
于是一咬牙,掐着她腰,将她转了个身,面朝外,抵在门扇上,将她压得紧紧的,唇舌的吻却落在她微凉的耳廓。
姜雪宁软得腿颤。
若非被他这样顶在门上,只怕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动弹。
谢居安嗓音格外低哑,狠声问她:“你倒说说,想问我什么?”
姜雪宁手指无力地抠着菱花窗格,只觉一物烙在她腰眼,半点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脑海中忆及自己今次来意,终于还是道:“想请先生,做一碗面……”
落在她耳廓的唇,停了一停。
然而下一刻便化作沾了点血气的啃,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比之先前更变本加厉一般,留下个清晰的牙印,又往她纤细的颈侧去:“糊涂鬼也有放聪明的时候,可惜,该被你气死的都已经气死了。”
姜雪宁看不见他神情,只能听见他声音,感觉到一只手似乎在她身后窸窣动作。初时还头脑混乱没察觉,可等那喷吐在她肌肤上的呼吸渐渐重了,乱了,便突然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炸得“嗡”一声响,顿时变作空白。
她混乱之下几乎不知时间是怎样流逝。
直到某一刻他重重的压上来,额头抵在她后颈,颇用了几分力道咬住她往后拉开的衣领里那一节脊骨,终于释放了什么似的息喘,她才恍恍然震醒,颤抖着叫了一声:“谢居安!”
然而谢危从未对人做过此等事,亦知如此行径并不磊落,稍事清醒,便知难堪,竟抢在她发作之前,开了门,摁住她后颈,将她推了出去,嗓音喑哑:“明日记得换身衣裳。”
接着门便合上了。
被推出了门的姜雪宁,简直不敢相信谢危对自己做了什么,更不敢相信这是那人所称道的“圣贤”,一时衣衫凌乱、腿脚浮软地立在廊上,伸手向身后裙摆一摸,所触之感,只叫她面颊陡然烧红。
万般难掩的羞耻涌上,已然是出离了愤怒。
人在门外,她早忘记最初是什么来意,忍无可忍朝着门一脚踹过去,大骂:“你怎么敢!卑鄙,无耻,下流!”
门后却无动静。
谢危屈了一腿,背靠着门缝而坐,由着姜雪宁骂了两声。过了会儿,便听得她跺了脚,仿佛忌讳这是深夜,怕被人瞧见,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一句“下流”,方才脚步凌乱,逃也似的跑了。
他垂首回想方才胡妄所为。
忍了几回,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胸腔里一阵震动,闷沉沉笑出声来。
第217章破绽
姜雪宁出去时,连外头立着的剑书都不敢多看一眼,趁着天色昏暗回了屋,径直将脏污的衣裙拽了下来,还不好就这般放在屋中留待丫鬟来收拾,索性一把扔进了水盆,浸得没了痕迹方才消停。
只是躺在床上,大半宿没睡着。
次日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瞧见她昨日的衣衫都浸在水盆里湿漉漉的,都不由有些惊讶。姜雪宁只说是昨夜回来喝多了,没留神随便放了衣服。丫鬟们自然也都没有多想。
边关战事既歇,尤芳吟与任为志打算着择日离开忻州。只是来都来一趟,边关也有些边关的土宜,倒不妨带些回去,做上一趟顺便的生意。是以一大早来问姜雪宁,要不要一道去街市上逛逛,看看关中风物。
姜雪宁正心烦。
本来昨晚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要同谢危说个明白。然而话没说两句就,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简直荒谬绝伦!若非一大早醒来还看见那水盆里浸着的衣裙,还有自己颈侧仍旧留有痕迹的淡淡牙痕,只怕她都要以为是自己胆大包天,连这种梦都敢做了。
只是计划也被打乱了。
她深知谢危的本事,也深知自己的处境,拖得越久,不过越使自己陷入旋涡难以抽身罢了。
尤芳吟来找,她倒正好让自己离开这座不知为何变得憋闷了几分的将军府,去街市上透口气,散散心,顺便想想清楚。
于是两人相携出了门。
节后大年初一的早晨,街市上一片喜气,商铺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到处都是出门游玩的人。
高高的城楼上,谢危与吕显远远看过了城外大营的情况,便往回走去。
虽已进了新年,风却还冷着。
只不过吕显说着话,倒觉得谢居安的心情似乎并不受这冷风的影响,眉目清远,意态萧疏,比起天上高挂的溶溶月,反倒像是柳絮池塘里飘着的淡淡风。
他往身后瞅了瞅,没看见刀琴,不由道:“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听说刀琴昨晚抓了个姑娘,训了好一顿,哭得惨兮兮的,听说要在牢里关上好几天,是怎么了,犯什么事儿了?”
谢危眉梢轻轻一挑。
他回眸看了吕显一眼,道:“刀琴性子偏僻些,爱跟人较真,估摸哪里开罪他了吧。”
吕显:“……”
还能回答得再敷衍一点?我他妈信你有鬼!
他索性不打听了,先向周遭看了一眼,见没人在附近,才开口道:“如今朝廷派了周寅之来,算是将了咱们一军,你打算怎么办?”
沈琅这人,帝王心术着实不差。
虽然没用到正路,可用在这等歪路上,对付寻常人是足够的。
只可惜,谢危不是寻常人。
他垂眸看着眼前城墙砖块,伸手抚触上头经年留下的刀剑痕迹,道:“如今他来招安,忻州城的将领多少也领着兵,一朝举旗要反并不容易。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
吕显道:“你有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