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小姐是个有趣的女孩。
当鸵鸟先生还是小鸵鸟的时候,已经与螃蟹小姐认识了。当然,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小螃蟹。
小螃蟹爱吃爱睡,有着圆圆胖胖的脸蛋和圆圆胖胖的身子,她并没有很聪明的头脑,干过一切幼稚的孩子该干的幼稚事情。闯祸被骂以后,她会哭,但是发现眼泪不管用后,她就会抹掉眼泪,向着大人撒娇卖乖。
就这点来说,小螃蟹并不笨。
她只是有点儿天真。
小鸵鸟从小就与小螃蟹在一起玩,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们很快乐,很无忧无虑,即使有时候吵了架,没过多久也会和好。
美好的生活结束在小鸵鸟六岁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场大病。
生了病的小鸵鸟心里很害怕,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些事后,胆小的小螃蟹还会不会再愿意与他一起玩。
小鸵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知道以后的世界将永远地与过去不同时,他看到了病床边小螃蟹的眼睛。
小螃蟹没有害怕地哭,也没有躲,她只是很温柔地望着小鸵鸟,抿着小嘴,一声不吭。当发现小鸵鸟哭了以后,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为他抹掉了眼泪,然后,她笑了起来。
小螃蟹爱吃糖,牙齿也蛀了好几颗,但是她毫不在乎,只是咧着满是烂牙的小嘴,笑得很欢畅。
那一年,小螃蟹只有五岁。
十九岁的鸵鸟先生给十八岁的螃蟹小姐写了一封信。
他将信夹在了一个漂亮的相框里。他把相框给了螃蟹小姐,叮嘱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应了他。
鸵鸟先生想,她一定会看到那封信。
其实鸵鸟先生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已经对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装傻呢,还是她真的太迟钝,总之,螃蟹小姐的回应总是令鸵鸟先生困惑。
鸵鸟先生始终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现实的残酷也许会令他们分离。鸵鸟先生写给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机会。螃蟹小姐是个爱浪漫的人,鸵鸟先生就选了一个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她听。
他想,只要她能有一丝回应,他一定什么都不怕,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
鸵鸟先生去了他们经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园,等在那棵法国梧桐下。鸵鸟先生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那条来路,他期待着,他的螃蟹小姐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可是,她并没有来。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鸵鸟先生一直等在那里,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搁了,或者,她只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树后,悄悄地看着他。
鸵鸟先生淋着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螃蟹小姐不会来了。
他的世界变得灰暗,狂风肆虐,暴雨倾盆,鸵鸟先生独自一人站在那个黑漆漆的公园里,在那一刻,他决定放弃。
――鸵鸟先生《我的螃蟹小姐》
庞倩睁开眼睛,四周很是安静,她捞过枕边的手机看时间,早上七点十分。
她睡在简陋的小旅馆里,房里有暖气,一点都不冷。庞倩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白雪皑皑的世界,雪花还在静静地飞舞。她叹口气,给机场热线打电话,被告知因为暴雪,机场还处在关闭的状态,天气状况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无法起飞。庞倩当即决定退票。
她收拾了行李,冒着雪打车赶到火车站。火车站里都是人,庞倩想买一张最近的回e市的卧铺票,没有。她又问去上海的呢?有,软卧,她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
因为雪天,列车晚点了两个小时到站,候车的时候,庞倩给金爱华打电话,问:“妈,你还记不记得,搬家的时候,我有带上一个水晶相框,挺大的一个,就是高三毕业那年,顾铭夕送我的那个。”
“顾铭夕?”金爱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想了想,说,“你的东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么,铭夕送你很多东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个箱子里?”
庞倩回忆了一下:“啊,好像是这样,只要没丢就好。”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到顾铭夕?”金爱华问,“你找到他啦?”
庞倩笑着说:“没有。”
“你现在在哪儿呢?飞机还不能飞吗?”
“不能,你没看气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机票,买了一张火车票,中午十二点多开车,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后我再坐动车回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到家。”
金爱华惊呼:“这么折腾啊!”
庞倩叹气:“是啊,没办法。”
“你给小俞打过电话了吗?”
“没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来问你,你别告诉他我几点回来。”
金爱华嘿嘿地笑:“知道啦。”
庞倩上车后走进软卧车厢,发现车厢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像是一起出差的,另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年轻妈妈买的是上铺,庞倩是下铺,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问庞倩,能不能和她换一下铺位,庞倩笑着说没问题。年轻妈妈要补给她钱,她说算啦,不差几块钱。
友好的关系在一开始就形成了,年轻妈妈热情地请庞倩坐在下铺,两个人聊起天来。
天气太差了,房价又贵了,青菜涨价了,小孩子越来越难养了……
聊着聊着,庞倩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上司邹立文。
邹立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进展怎么样?”
庞倩平静地回答他:“沈阳地区的dd已经做完了,我和律师沟通一下,回去把备忘录发出来。”
邹立文说:“证监会和联交所那边已经批了,后续事宜你跟一下。”
庞倩应下:“ok,工作组的邮件我bb上随时查,不会漏。agenda我也会更新一下,随后发给客户。”
“好,辛苦。”邹立文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问,“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这边暴雪,飞机都飞不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哎呀,信号好差呀――”庞倩把手机拉离耳朵,忍着笑说,“领导,你说什么?喂!喂!我听不见啊――”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年轻妈妈崇拜地看着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好厉害啊。”
庞倩失笑:“我就是个民工。”
“民工哪里会打电话讲英文,话说什么是dd,什么是bb?”
“呃,dd就是duediligence,尽职调查。bb就是个手机,blackberry,黑莓,我们习惯说简称。”庞倩看着年轻妈妈迷茫的脸,笑了起来,“我真的就是个小职员,只是我领导比较装逼,我们只能配合他一起装逼啦。”
年轻妈妈被她说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在投行上班。”
“投行?”
庞倩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干脆胡说八道:“就是银行。”
对面下铺二十多岁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年轻妈妈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银行啊!”
漫长的旅途,庞倩忍不住又把包里那本随身携带的绘本拿了出来,她已经将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小男孩看到了绘本,凑到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小孩子还不认字,但是喜欢看五颜六色的画,他指着绘本说:“这是鸵鸟。”
“对。”庞倩笑了,又指着螃蟹问,“这个是什么?”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螃蟹呀!你没吃过吗?”
庞倩乐死了。
对面的年轻男人和庞倩闲聊起来,指指她手里的绘本,问:“你喜欢这个作者吗?”
“鸵鸟先生?”庞倩点头,“喜欢啊。”
“他现在很红。”男人说,“已经出了好几本书,这本螃蟹小姐,据说是他的半自传故事,卖得特别好。”
庞倩有点楞:“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他,他已经出了好几本绘本啦?”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网上画漫画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红,后来就开始出单本了。”男人说,“不过他很低调,大家只知道他是个男的,其余情况一无所知。”
庞倩恍然叹气:“大概是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没逛书店了。”
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了上海南站,因为是软卧,庞倩倒也不觉得累,下车后买了一张回e市的动车票,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抵达了e市火车站。
出站时,庞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着站在接站的人群里,穿着熨帖的黑色大衣,长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庞倩走到他面前,问:“你不用上班的吗?”
“我旷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资喽。”俞佳磊接过庞倩手里的行李,“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
庞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来揽她的肩,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别动手动脚。”她瞪他,俞佳磊温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庞倩的新家在一个叫盛世北城的小区,位于e市市中心,二十八层楼里的十七楼,109方,南北向,采光好,视野很开阔。
俞佳磊提着庞倩的包,和庞倩一起进门时,金爱华迎了出来。
“回来啦?”金爱华对着俞佳磊笑得脸都皱了,“小俞辛苦了,午饭没吃吧?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庞倩在边上翻白眼,说:“我先去换衣服。”
她进了房间,飞快地锁了门,脱掉大衣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足足找了十分钟,金爱华来敲门:“倩倩,出来陪小俞看电视啊,你一个人在房里干吗呢?”
“我换衣服呢!”庞倩喊,她抹了抹额头的汗,自言自语地说,“在哪儿呢……”
然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
庞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头都堆到椅子上,然后用力地掀起了床垫。她睡的是一张箱式床,床垫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开隔板,终于发现了那个被她深藏的纸箱。
箱子里装满了东西,上面有一层灰,庞倩知道里面还有许多漫画,她搬不出来,干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里面的东西。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相框。
俞佳磊敲门:“小螃蟹,你在干吗?”
“别吵!换衣服呢!”庞倩的心怦怦跳,她拿着这个尘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它的背板。
这一次,她很小心,没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纸板中间,藏着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庞倩抽出信纸,打开,时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少年清逸的字迹。
只是很少的几句话,但是,却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庞倩记起那一年,高考结束以后,她很放松,去顾铭夕家玩时,她与他在电脑上一起看了一部新电影,是韩国的爱情片《假如爱有天意》。
电影很煽情,年少的庞倩哭得稀里哗啦的,趴在顾铭夕的肩头,眼泪止都止不住。
电影里有一句经典台词,被庞倩反复念叨过许多遍,彼时,被顾铭夕写到了信里。他这样写――
我的庞庞:
当阳光照在海面上,我思念你,当朦胧的月色洒在泉水里,我思念你。
今晚8点,在小集市,我等着你。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顾铭夕
2003年6月25日
第二天早上,庞倩起得格外痛苦,瞪着一双熊猫眼出去洗脸刷牙,把庞水生吓了一跳,问:“昨天晚上干啥了?脸色这么差。”
“几乎一宿没睡。”庞倩嘴里满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说,“头疼死了。”
“加班吗?”庞水生站在卫生间门口问。
“不是。”庞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后凑近庞水生,很小声地说,“爸,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别告诉妈。”
庞水生被她严肃的语气搞得很紧张,也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我好像找到顾铭夕了。”
庞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哒?!”
除了感到有些疲劳,庞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她精心地化了一个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门。
她开着车到了公司,等电梯时碰到了邹立文。邹立文三十多岁,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庞倩后,第一句话是:“不是说回不来了么?”
“领导,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回来的,昨天下午一点才到家,今天就来上班了。”庞倩一脸的委屈,“您不颁我一个嘉来好员工奖就算了,说的好像这两天我旷工在外面玩儿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邹立文打量了庞倩一会儿,淡淡地说:“今天很漂亮。”
“谢谢。”庞倩笑容灿烂,“领导您也超级帅!”
庞倩真的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说给顾铭夕听的理想。
她成了一个office女郎,每天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漂亮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上班。她买了车,家里还换了房,她现在的房间宽敞明亮,装修得现代时尚。她拿着不菲的年薪,有时候上午开着会,下午就被领导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个空中飞人,去香港都成了家常便饭。
人前的庞倩光鲜靓丽,可是夜深人静,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邋遢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到半夜时,她心里会有片刻的迷茫。
也许,她的人生真的因为某些事情而变了样,现在的她,身边也有了几个条件不错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人,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开早会的时候,庞倩很心不在焉,散会后,她立刻就拿着手机溜去了楼梯间。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是她从网上搜来的号码,《我的螃蟹小姐》绘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叫做文澜图书策划的公司。
接电话的是前台小姐,庞倩只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读者,想要联系他的责编,前台小姐似乎见怪不怪,直接帮庞倩转了过去。
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庞倩无奈挂断,又拨了前台的号码,说:“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联系鸵鸟先生,能不能麻烦你把他责编的手机号给我。”
前台小姐说:“抱歉,责编的手机号不能随便透露的,她这几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会转告。”
庞倩想了想,干脆直说了:“其实,我就是那个绘本里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鸵鸟先生,我已经与他失去联系很多年了。”
前台小姐咯咯地笑了:“真对不起啊小姐,我经常能接到女孩子的电话,说自己是鸵鸟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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