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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宋(三)(1 / 1)

《别枝》/荔枝很甜

京城繁盛,远胜过话本子里描绘的那般,当真是天子脚下,一砖一瓦尽显奢靡,夜里尤是。

而这富贵人家多的地方,秦楼楚馆自是也少不得,光是最热闹的一条上邺街,便有两家青楼,还是对门而立,平日里抢生意的举措,叫人叹为观止。

且这两家都背靠大树,挥金如土,门面装潢十分气派。

东边的名吟月阁,西边的名红韶苑。

原日日天色暗下时,东西两边自会排上一条长队,旗鼓相当,没有谁家比谁家多出几个人头来。

可短短两月,时过境迁,吟月阁日渐凋零,迎客的姑娘孤零零立在门外,巴巴地瞧着对门的热闹,且听里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宋宋姑娘!”

“今日怎不见宋宋姑娘啊?”

“谁要听弹曲儿!叫宋宋姑娘来给爷添酒!”

“凤栖台呢!我们可是听闻今夜排了凤栖台才来的!”

……

……

屏风后,身着玫色牡丹裙的女子狠狠攥紧手心,气得两肩发颤,压低了嗓音道:“宝绘,她人呢?”

这个“她”,自是指近日红韶苑最炙手可热的小娘子。

“姑娘,在房里呢,许是还在梳妆,都已经那样了,也不知还要打扮成怎么个模样见人……”

殊不知,她这口吻里却是十足的嫉妒,那狐媚样貌,给谁谁不要?

简直就是老天赏饭吃的。

可也正因如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下这咬牙切齿的便是一个。

琼荛相貌也是顶顶上乘的,可柔可媚,两月前也是红韶苑的一块活招牌,那些臭男人夜夜琼娘、荛儿的叫着,简直要将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还有一位官老爷,说好过几日便替她赎身,纳她进府的!

可自打绾枝阁那小妖精来后,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尽数作废,再无人肯分神多瞧她一眼。

“砰”的一声,屋门被粗暴地推开——

小轩窗旁的姑娘正捻起口脂纸,两瓣唇一开一合,轻轻抿了两下,余光从铜镜中扫了门外一眼,又漫不经心移开。

宋宋心下拨了两颗算盘珠子,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七回、八回,还是九回?

然,今日琼荛却是一时间忘了说辞,怔怔地瞧了眼镜中的女子,眉黛青颦,朱唇皓齿,金箔纸做的花钿点在额前,她葱白的指尖沾了胭脂,往两颊轻点了一下,晕开。

琼荛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眼红得不行,妒忌冲上脑中,恨不得将她那张脸皮扒下往自己脸上贴才好!

且她视线下移,那巴掌大的腰肢,一只手掌便能丈量出大小。

琼荛不禁掐了掐自己的腰,心道,她是饿了几日才将腰肢饿成这样细的?

简直就是疯子。

疯子!

她疯魔了才同疯子计较!

是以,又“砰”的一声,琼荛一言未置,掉头离开。

又过一刻钟,宋宋才放下青黛,左侧脸,右侧脸,仔仔细细瞧过后,方才换上舞衣出门去。

今日于她,成败便在这一支舞了。

-

“听闻舞这曲子的娘子是个倾城之姿,您瞧前头这些个乌泱泱的脑袋,全是为她来的。”

盛诠笑弯了眼,他常年伺候在宫里,少有见到热闹的时候,且身为“公公”,更是少有机会进这种地方,难免新鲜。

座上的男人只轻轻抬了抬眼,盛诠便立即敛了神色,赶忙道:“掌事的说还进了好些个姑娘,都是有才有貌的,且在您过眼前不敢冒然让她们接客,都还干净着。”

半响,男人搁下酒樽,轻轻“嗯”了一声。

盛诠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盯着木台子瞧,心下道了句阿弥陀佛。

正如朝堂之上,各王公大臣往宫里塞人是一个道理,宫里自也会想尽法子往那些宅子里塞些人。

而如今,恭亲王府兵权在握,自是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可小半年过去,皇上命红韶苑送进恭亲王府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个个不是聪明有余才貌不佳,便是才貌过人脑子愚蠢,在恭亲王府的后宅中,死的死,没死的,也都失了宠。

这红韶苑的掌事玉妈妈也心急,恨不得将最好的姑娘都呈上让主子过眼。

可偏偏,主子眼高于顶,硬是一个都没瞧上。

盛诠正心下戚戚着,倏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换叫声传来,似是要将耳膜都震破了。

他下意识低头去瞧了眼自家主子,果不其然见他眉头颦蹙。

不过,主仆二人倒是默契地循声望去,就见五个身着红裙的姑娘依次上了台,围成一个圈,而站在中心的姑娘背对众人,仅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惹人遐想。

虽未露面,可台下那些个两眼放光的谁人不知,一个个拍桌叫喊,无非是要宋宋姑娘转过身来这样的话。

闻恕蹙眉,目光落在那抹红裙背影上,眼眸微觑。

“噔唥”一声,箜篌声起,紧接着鼓声落下,那围在外的一圈红裙女子纷纷仰起腰肢,踩着箜篌的旋律,向上甩了下长袖,与此同时,立在最中的那抹身影缓缓展臂——

倏地,奏乐之人五指飞快地在琴弦上扫动,这支舞才堪堪开场——

待她转过身来时,宽袖半掩面,仅露出一双浓妆杏眸与额前的金箔花钿。

单单是半张脸,便足以惹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更有甚者往台上砸了银票、金叶子,场面一时沸腾。

而待她掩面的宽袖垂下时,最后桌的男人眼神一滞,捏着酒樽的指尖亦是不禁重了两分力道。

玉妈妈见场面热闹至此,倍感有面儿,笑得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脚步匆匆走至最后那桌席位上。

旁人为一睹宋宋姑娘的舞姿,拼了命往前挤,后头反而冷清。

玉妈妈弯腰道:“主子,这台上六位都是新来的,中间主舞的这位最可人,模样、身段、嗓音,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且人机灵,稍稍点拨便能通透,想来,饶是恭亲王府姬妾再多,她也可试上一试。”

说罢,却无人应答。

闻恕一刻不错地盯着台上那抹曼妙身姿看。

盛诠忙接过话,“身家可查清了?”

“清了清了,津州小商贩家的姑娘,家中落魄,辗转了几手才被卖到这儿的,奴差人摸过底细,错不了。且啊,买来这个价呢。”玉妈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盛诠探了下脑袋,“二十两?”

玉妈妈哼笑了一声,摇头道:“两百两。”

不怪玉妈妈觉得贵,她经营这红韶苑五六年之久,自是最会讨价还价的,平日外头买来的姑娘,就是那风靡一时的琼荛姑娘,也仅花了十五两银子,这都算贵的了。

来到青楼妓-院的人,谁不是迫于无奈,既是迫于无奈,自当贱卖。

两百两买个姑娘,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桩。

说话间,乐舞歌停。

盛诠试探道:“主子,您瞧着如何?”

玉妈妈也紧张地望过去。

只见座上之人拨弄了一下指间的白玉扳指,良久才道:“带来。”

说罢,他起身往四楼的隔间去。

-

一舞毕,一行人往后头帷幔处撤下。

后头是间雅间,是为以防往前路走被那些个臭男人拦下才建的,直通姑娘们闺房所在的二楼。

此时,她们正簇成一团叽叽喳喳说着话,无非是说那些男人如何如何,方才那支舞如何如何,忽然,话头一转——

“宋宋可真是舞技精湛,方才我有处跳快了,好在宋宋及时补救,否则整首曲子要因我毁了,那霍姑姑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还说呢,我可让你吓坏了,好在有宋宋。”

“平日里霍姑姑常夸宋宋舞姿曼妙,那时不瞧不出,一对比,那可就高下立见了。”

被簇拥的姑娘笑着道:“淑碧妹妹故意捧我呢,方才你哪里有跳快,我怎不知?”

不得不说,这话便叫人心里畅快了。

名唤淑碧的姑娘嘴角上扬,嘴跟抹了蜜似的,尽捡好听的话说。

忽然,玉妈妈匆匆推门而至,笑眼弯弯道:“喲,都没走呢。”

几个姑娘齐齐行了礼,宋宋拽着方才舞裙上扯下的衣带子,手心暗暗用力,紧紧盯着玉妈妈瞧。

只见玉妈妈眼眸一扫,对准了那正中间的人,眉开眼笑道:“你啊,运气好,有位爷下了重金,只求你歌一曲呢。”

几乎是同时,姑娘那颗悬起的心倏地落下,她含笑道:“是,这就来。”

几人说说笑笑,陆陆续续推门而出,外头便是二楼回廊。

就在宋宋刚抬脚欲要跨过红漆雕花门槛时,衣裙后摆叫人一踩,整个人向前仰去,踉跄一步,险些绊倒。

然而,虽未致险,却听那布料“呲”的一声,领口处添了一条裂缝,露出小半截里头的粉色肚-兜,隐隐约约可见一片芙蓉花的花瓣儿。

明月惊呼,忙扶住她道:“姑娘可磕着了?”

宋宋摇了摇头,扭头瞧了裙摆处的鞋纹一眼,目光漫不经心掠过谨秋。

谨秋一怔,匆匆撇过头。

只听有人担忧道:“这衣裳破了,怎见贵客?现下再换一身,恐叫人久等吧?”

“谨秋姐姐擅歌喉,不如让她替你顶着,你先回去换身衣裳?”

明月亦是着急,“姑娘,奴婢陪您回去换身衣裳吧?”

众人七嘴八舌下,却见宋宋缓缓放下摁着胸口的手,随意拨弄了一下那裂开的布料,道:“倒也不必。”

-

四楼一整层楼寂然无声,尽头的回春阁门框虚掩,只轻轻推开,便会发出“吱呀”一声,格外突兀。

连带着女子那颗紧绷的心,都忍不住跳了两下。

支摘窗旁立着一抹高大的玄色身影,男人负手背身而立,鞶带紧束,腰身削瘦有劲,背在身后的一双手骨节分明。

宋宋轻阖上门,忍不住猜测这双手的主人,是如何的面孔。

霍嫚与她道明了此人的身份,却未曾提及过他的相貌。

她垫着脚尖走圆木桌边,静谧的屋内霎时响起几道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一刻钟过去……

又一刻钟过去……

正对窗外的男人终是蹙了下眉,习惯性地转了转他的白玉扳指,侧身瞧她。

倏地,闻恕一顿,狭长的双眸微阖。

这里头的姑娘,穿着打扮上,自然与“良家女子”这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例如衣裳领口本就是极低,能隐约叫人瞧见里头的丰腴来。

可却也没直接撕了领口,露出贴身衣物的。

此时,姑娘葱白的指尖捻着一杯茶,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由一怔。

男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就是唇有些薄,听说薄唇之人多薄情……

蓦地,窗外一只鸟儿飞过,姑娘的思绪被扯了回来,她正了正神色,没觉自己这月凶前撕坏的领口有何不脱,直直对上男人的眸子。

径直行至他身前,将茶盏举高至他嘴边,指骨还似是无意地蹭过他嘴角——

“公子喝茶么?”

玉妈妈有一句话真真说对了,她有一把醉人的嗓音,经她手的茶,与酒也无异。

闻恕薄唇轻启,在她递上的杯沿上抿了一口,姑娘将茶盏搁在一旁的窗台上,往前走了两步,本就不远的距离,此时近到她再倾一下身子,那两座傲人的云峦便会贴上他的月凶膛。

偏偏,她当真前倾了一寸。

软弱无骨的玉指,在他腰间的鞶带上摸了两下,“束得这样紧,公子的腰,勒得慌吧?”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樱唇蹭过男人的下颔,在他耳旁停下,“宋宋给您松一下,好不好?”

男人瞳孔紧缩,喉结微滚,不为别的,就为那张软软热热的唇,含住了他的耳垂。

贝齿轻轻地咬了一下——

她那巴掌大的腰肢当即被掐住,力道极重,可偏偏姑娘跟没事人似的,软声道:“衣裳宽松,衬得奴家这腰,都粗了一圈,您瞧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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