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堂屋比土家阿妹民宿的堂屋更昏暗几分,没有火塘——或者说,土家阿妹民宿多少更像改良过的,用作旅游接待的特色民宿,而李家三合院的构造更古朴正宗。
李家堂屋很宽敞,四面墙壁上都贴满了各种泛黄发乌的报纸,偶尔有几张绘制着花花绿绿神像的画,看不真切。有四个披麻戴孝的干瘦男人站在堂屋正中的神龛前,幽幽望着他们。最显眼的是放在堂屋正中木台上的黑木棺材。
“你们来了。”
为首的李君个头比其他人要高,戴着的白麻孝带也比其他人更长,该是死者的长子,现如今的一家之主。他青灰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将安雪锋他们迎到左边。被棺材和这些李家人吸引目光的众人顺势看向左边,才发现在堂屋左边角落中架着一张木床,一具尸体就无遮无挡躺在木床上。
呼——
苗芳菲暗中呼出一口气,平复紧张起来的心情。堂屋里安静的让人害怕,他们来的人多,只能两人一组依次前往木板床那里吊唁,安雪锋和王澎湃最先上前。木板床上铺了席子,席子上躺着死去的老人。老人已经换好了寿衣和大红的寿鞋,腰间缠着一捆白纱,脚边点着油灯,胸口压着个圆形的黑色铁盘,中间有个竖起的小圆环,看着像是昨晚他们用来炖鸡的吊锅盖子。
老人脸上盖着白纸,看不到面容。但从身形来看他生前该是极其高大健壮,起码有两米高,安雪锋还注意到了老人搭在小腹上的手,蒲扇似的大手皮肤皱在一起,像枯树皮一样粗糙,手指是青黑色的,骨节粗大,泛着寒光,看起来更像一根根黑铁条,尖锐的指甲从铁条末端冒出来,起码有两个指节那么长,不像是人的,倒像是什么野兽的指甲。
留给每个人观察的时间只有几秒钟,简单吊唁过后安雪锋和王澎湃就被引到了堂屋正中的黑木棺材旁边。
“请把火灰放进去吧。”
李君低声道,另外三个李家人也悄无声息围了过来,盯着安雪锋和王澎湃手里的陶罐。他们每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围过来就像几堵墙,本该无形就给人施加很大的压力。但安雪锋和王澎湃的身高更在他们之上,心态也稳得很,并没有被吓住,而是多等了几秒钟。
“为什么要把火灰倒进去?”
这几秒钟后,和茅小乐一起排在第二位吊唁死者的汪玉树就举着直播的手机,来到了棺材这边。
说实话,直播葬礼真的挺阴间的,在气氛这么凝重严肃的时候说话不仅要有好胆量,还得有一张厚脸皮。好在这两样汪玉树都不缺,‘拜山教直播’可是目前他们搜集线索的最有利特权,也是和这些李家怪物们最安全的交流方式,可不能因为有压力就张不开口。即便被四对黑黢黢眼窝瞪视,汪玉树也举着手机挤到棺材旁边,没让半步。
在其中一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后,汪玉树还会坦然自若的表示:“麻烦讲普通话吧,观众们听不懂方言。”
“火灰拥有阳性力量,能遮掩住……阿爸(阿巴)的气息。”
到最后是李君开口,声音更低哑了些,面无表情:“让阿爸能顺利上山。”
“通常情况下火灰能驱邪吧。”
汪玉树追问道:“咱们这有这方面的封建迷信吗?”
这次李君只是瞪着他看,内凹的眼窝中黑红虫蛹又凸了出来,就像黑红色外突的眼球。他沉默不语,汪玉树他们就明白了。
这是默认,那位老人的尸体果然有问题。
见好就收,安雪锋率先将自己陶罐里的火灰倒进棺材里。为了不让灰烬腾起弄得一团脏乱,倒的高度要尽可能低,安雪锋拿着陶罐倒灰的手已经探进了棺材里,连同他的目光也飞快扫了一遍棺内,而后直起身来走到一边。在他身后是王澎湃,汪玉树……在所有人将火灰倒进棺材中后,四位李家人围住了棺材。
正常来说他们是能完全把棺材挡住的,但安雪锋他们这队游客都出奇的高,除茅小乐和苗芳菲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清李家人在做什么——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茶杯,用茶杯将棺材底的火灰抹平,然后在火灰上用杯口扣出一个个圆圈,动作很慢,每次都要扣几秒钟才会拿起茶杯,一个圆圈会反复扣三次,直到足够清晰。
“为什么要用茶杯在火灰上扣出圆圈呢?”
汪玉树又举着手机在问了,回答的还是李君。
这是他们这边的习俗,入殓的死者年纪有多大,就要在灰上用茶杯印出多少圆圈,这样才能让垫在棺材底的外来火灰和死者建立联系。
“原本该是九户邻居带来他们家的火灰。”
李君缓慢道:“但他们食言了,没有来吊唁。”
来自不同邻居家的火灰相当于将几户人家的阳性力量聚集过来,但现在情况有变,他们只能有土家阿妹民宿的火灰可用。虽然这也能算是‘不同人’带过来的,但本质上出自一个火塘。
那么按原本的计划来看,目前这些火灰中的阳性力量很可能就不够了,不一定能压住老人的尸体。
“唉,这可真是件不幸的事啊,他们为什么会毁约呢?”
汪玉树还在尽职尽责发问,此刻围在棺材旁边的除了李家人外,只有汪玉树,茅小乐,王澎湃,百飞白跟佟和歌在,其他人趁着李家四人都占住手的时机在堂屋中四散开来,安静搜集起线索来。
安雪锋的目光落在棺材后的神龛上。李家堂屋正中的墙壁上也有木质的,嵌入墙壁的神龛。神龛正中供奉着黑底金边的牌位,上面的墙壁上挂着牌匾,被熏黑了,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而神龛两边贴着的对联,上面的横批,都被白纸糊上了。
而在这个主神龛的左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嵌入墙壁的神龛。它只有主神龛的一半高,三分之一宽,里面供奉着一尊木雕。雕工太简陋了,只有个型,安雪锋看不出这是不是老虎。小神龛也有左右对联和横批,只是更小些,红纸已经褪了色,几乎成了白色,倒是没再在上面糊白纸。
只是字迹模糊得厉害,安雪锋只能辨认出几个字,左边的对联是‘忠义……传……’,右面的对联有‘……归乡’。
归乡,这里不就算是他们家乡吗。
安雪锋脑海中闪过什么,暂且压下,继续观察。在主神龛下是一个木质雕花的两层柜式龛台,龛台上摆放着四方铜香炉,香炉里堆满了香灰,插着十几根细香,面只有一张条凳。
几个大花圈架在神龛旁边,不是常见的彩色的,而是和门口一样都是纯白色的,看着看着,安雪锋目光一凝。这些花圈正中不是寻常的‘奠’字,而是粗黑的‘镇’。
“让一让,要入殓了。”
只来得及观察这么多,李君他们那边已经盖完了茶杯圈,在火灰上铺了垫单,就要正式入殓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汪玉树他们几个守在棺边的人脸色都不太对,但汪玉树还是敬业的举着手机追在木架床旁边,犹豫着要不要再问几句死者的事情,李君他们几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实在有些作死。
但他能拿着手机直播已经比其他同伴更安全了!汪玉树心一横,刚准备继续大问特问,然而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李君和另一个李家人,两人合力竟然抬不起老人的尸体!从他们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臂和凸起的眼球来看这应该不是假的,但老人就像铁铸在木床上一样纹丝不动,哪怕另外两个李家人也过来一起抬尸,最后四人累的气喘吁吁,都无法撼动老人的尸体。
几番努力没有成果后,李家人低头用土话叽咕一阵,随后李君走向安雪锋。
“你想请我们帮忙抬尸入殓?”
听了李君恳求后,安雪锋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和王澎湃对了个眼神。在王澎湃凝重微微点头后,安雪锋心中了然。
“入殓本该是你们本家的事,我们是外来者,插手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合规矩吧。”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不合规矩……”
“这么说,那是李家已经接纳我们了?”
“……”
“没接纳吗,那可难办了。”
安雪锋玩味道,用了些乙零惯用的语气,由他更具压迫力的语调说出来时,就显得格外难应付:“那我们出手,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啊。”
“没太多风险……”
李君嘟囔一声,但看到汪玉树在直播,剩下的话被咽了下去。他眼窝里的虫蛹在焦躁蠕动,突出来深深盯住安雪锋,就像蜗牛伸缩的眼柄,十分恶心。但安雪锋只是挑了挑眉头,眼珠变为虎眸,冷冷与李君对峙。堂屋李的气氛逐渐险恶起来,苗芳菲等人都警惕站到了安雪锋身边,随时准备出手。
“难道灵堂前对来宾动手也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嘛?”
汪玉树还在举着手机直播搅混水,很不客气道:“要帮忙就拿出点诚意来啊,难道你想凭嘴炮吗?拜托了,成年人讲些实际的吧,我们可是零导的家人啊。”
“你在这威胁零导最欣赏的安队长,零导的蠕虫肯定都监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玉树【威胁】:你敢威胁安队!那可是零导最喜欢的老虎,零导就站在你们家门口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天天的盯着你们呢!
李家人:!!
零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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