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程的悲剧,还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杨柘说到这里,突然对着正等着他说故事的尧庚年笑了笑,自嘲似的说道:
“真巧,好像所有说书人嘴巴里的‘凡尘’故事,都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那还真是巧。”
尧庚年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低头啃东西的言灵儿,挑了挑眉毛。
——是啊,尧庚年自己的故事,也是要从一个女人说起,不是吗?
杨柘留意到了尧庚年的目光,他顺着这道目光就看向了言灵儿,却收获了一个怒视。
“干嘛,你看我干嘛??”言灵儿瞪了一眼杨柘。“我可不是什么凡尘故事,我怎么就凡尘了,低级。”
“……”
不知为何,杨柘总觉得言灵儿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但好像是个十分危险的女人。
所以他立刻识趣地收回了视线,缓缓道来了一个故事:
宋程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与他弟弟宋小石比起来,他更沉默一些,可也更执拗一点。
他们两兄弟跟着杨柘学了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与技巧,宋程就以不麻烦为理由带着宋小石离开了杨柘的家,并开始在街上给人做做苦力,用来维持生活。
其中赚的钱,绝大部分都被宋程委托宋小石送还给了杨柘,杨柘本来是不要的,他不同于其他的修仙者,对于宋氏夫妇这种做法,还是秉持着一定的敬意的。
可宋程铁了心要把这份钱还给杨柘,宋小石也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因此一来二去,杨柘也没有熬过宋小石的纠缠,就把钱收下了。
宋程身子壮一些,能出城干一些重体力的活,拿的酬劳也相对较多些。
而宋小石年龄小,身子骨又弱,因此也只能在城里帮人跑跑腿,干点杂活,虽说赚得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至少每天一顿饭是能吃得起的。
陆陆续续的,两兄弟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还完了杨柘的钱。
虽说钱已经还完了,但宋小石还是很喜欢有空的时候来找杨柘玩,他喜欢听杨柘说书,他比宋程更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至于宋程,他好像已经决定自己要照顾好弟弟了,因此对于外界的向往、或是自己的梦想之类的,已经不做追求了。
杨柘本以为宋氏兄弟的一生应该不会像他们父母那样波折,至少在南城这个偏僻的小城里,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换一个安稳的生活。
最多就是……朴实且平凡地过完一生,然后被世界遗忘。
这虽然听起来很悲伤,但至少在宋氏兄弟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人能知道他们曾在过,譬如杨柘。
“我曾经问过宋小石,”杨柘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我说,如果宋程准备在这个南城安家了,带着你过这种平凡的生活,他不会去带着你寻找什么修仙的法门,那他会不会失望或者遗憾。”
尧庚年听到这里,把目光从人群渐渐熙攘起来的街上挪了回来,看向了杨柘。
“他是怎么说的?”尧庚年问道。
“小石其实是个蛮好说话的孩子,你不要看他之前那么……寡言,但实际上,在宋程没出事前,这是个开朗的孩子。”
杨柘说到这里,好像是想起了之前活泼的宋小石,嘴角也带起了一丝微笑。“他说,那他就跟着自己的哥哥,开开心心、充实且忙碌地过完这平凡的一生。”
“就算死后会被世界遗忘?”
“我也这么问过他。”杨柘说。“小石当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他笑着对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更要痛痛快快地活,不留任何遗憾了。”
“……”
尧庚年听后又移开了视线,看向了窗外的人群。
此时天已经大亮,窗外的街上人群熙攘,其中大部分都是修仙者,他们衣着飘飘,眉宇间都带着一股子修仙客的灵气。
这些人与天道结缘,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本事,他们组成了临光大陆最基础的群体,他们得意着,他们张扬着追求着长生的秘诀,以为自己可以寿与天齐。
“哎。”尧庚年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寿与天齐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只是时间的囚犯罢了。”
“嗯?”杨柘听见了尧庚年的话,他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一眼尧庚年。“怎么说是时间的囚犯呢?”
尧庚年只是笑而不语,他自然是不会把自己注定的未来告诉杨柘的,他摇了摇头,随手就捏起一块漂亮的方形小糕点咬了一口:“没什么,你继续说。”
杨柘虽然困惑,但也明白尧庚年有着自己的过去,而这种‘救世主’的过去,不是一般人能够触碰到的。
所以杨柘也很干脆地没有追问,他只是想了想,继续说了起来。
——宋程与宋小石这两个难兄难弟,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生活也是会越来越安稳与美好的。
杨柘也是这样想的,可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闯入了宋程的生活。
那应该是一个夏季,宋程邂逅了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南城外不远有一条长江,那条长江水很清澈,人们为了更好地欣赏江上的风景,因此建了一座长长的桥。
每逢月明风清的时候,都会有情侣或是其他有心愿的人前去江边许愿,人们将纸折成小船,小船上拖着一小块内藏心愿清单的蜡烛,人们点燃蜡烛,将小船送入长江之中,看着它们飘远,好像心愿就会被仙明听见。
杨柘说到这里,言灵儿抬头插了一嘴:“所以这么做的话,你们这的仙明真的会听见吗?”
“……”
杨柘奇怪地多看了两眼言灵儿,好像在看一个傻子。“那当然是不会啊,那些载着蜡烛的小船飘不了多远就会被水吞没,都会沉下去啊。”
言灵儿一听这话,就没什么兴趣地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小饼干,顺便有些泄气地嘟哝道:“哦,感情你们这是污染大自然来了。”
“你……”
杨柘就被言灵儿的这句话怼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呛死了,他很想去解释什么,但好像仔细一想,这个逻辑也没什么毛病。
但这为什么想反驳的心这么强烈呢?
杨柘正思考着怎么反驳回去,就突然感觉针芒在被,他的求生欲让他下意识看向了尧庚年,突然发现对方正假笑着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杨柘扯扯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微笑回应了尧庚年:“……怎,怎么了?”
“没怎么。”尧庚年还算和蔼地说道。“你可以继续说宋程的事了,小狐狸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暂时管不着她。”
“好……好的。”
杨柘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言灵儿是个危险角色了——原来真正危险的是极致护短的尧庚年啊。
杨柘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
南城是个小城,城里的美女的确不多,而且都集中在了南城里的那件风月场馆里,专供那些有钱又有雅致的老爷欣赏,像宋程这种人,按道理来说,是绝没可能见到的。
可那一天,缘分就偏偏来了。
她叫小七,是风月楼里的艺女,虽然出身风月地,但却渴望能有一个朴实且平凡的一生。
言灵儿听到这里,东西也吃饱了,她舒舒服服地趴在了木桌子上,一边舔着嘴角一边说道:“哦,这故事还挺俗套的,是不是最后这姑娘嫁给有钱老爷了?可怜的小穷鬼哦,没钱又没能力,就是不行啦。”
“……”
杨柘盯着桌子上的言灵儿,他真的觉得这姑娘的嘴不是一般的毒,偏偏她还善于一针见血,让人无言以对。
不对,就算真的有言辞来反驳这姑娘的话,尧庚年也不答应。
杨柘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尧庚年。
果不其然,当言灵儿说完这句话后,本来还在看窗外人群的尧庚年就扭头看向了杨柘,仿佛在监督他不要反驳一样。
杨柘摸了摸鼻子,认命的低头继续说了起来——
小七的父母也未与天道结契,而且还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因此小七是一位实打实的孤儿,她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
她流浪到了南城,因为姣好的面容被风月楼的妈妈捡去了,好吃好喝地养着,因此,小七也将妈妈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妈妈说,让小七去与天道结契,小七就去了。
小七很有灵性,因此结契得很顺利,本来可以去玄武门修行的,但妈妈却想要让她留在南城,在自己的风月楼里当一名艺女。
当时包括杨柘在内的人都劝小七去修仙,可小七还是决定留下来,留在南城,留在她的家人身边。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的,不是所有人的人都想要寻求长生。”杨柘说到这里,口气顿了顿。“小七是个好女孩,比起长生不老,她还是想要一个家。”
“嗯,然后?”
“然后,她就想要一个良人。”杨柘说。“可风月楼里哪有良人,都不过是些公子哥,就算再怎么满腹经纶,那也都是些浪子罢了,小七哪会看上这些人。”
是的,小七看不上这些人,但又因为妈妈的缘故,她一直在风月楼里生活,没有办法去接触外面更加朴实与平凡的世界。
所以她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拿着自己的小船来到了长江边。
也是在这里,小七邂逅了宋程。
宋程那天为什么会离开南城去长江边,杨柘不清楚,他也没有多问,就当这是天命的安排一样,一个渴望平凡的女人与一个只要安稳的男人,在一个朗月夜,在长江边相遇了。
他们只看了对方一眼,就好像看完了一生。
宋程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姑娘。
而小七也明白,这个男人能给她想要的未来。
“嗯,普普通通的平凡爱情故事嘛。”言灵儿打了个哈欠,她抬头看了看尧庚年,笑道。“尧哥儿,你说咱们日后若是成真了,故事岂不是比这个要精彩多啦?”
“……”
尧庚年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言灵儿的嘴,说道:“我们是怎么邂逅的,我们又是为什么而邂逅,求求你心里有点数吧,小狐狸。”
“嘿嘿。”
言灵儿可不管这些,她张嘴接住了尧庚年送过来的吃食,吧唧着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就是命~尧哥儿~命中注定你爱我~~”
“……”
尧庚年又拿起一块大一点的糕点,彻底堵住了言灵儿的嘴。
只不过当他堵住言灵儿的嘴时,他的耳根子也红了。
‘这小狐狸,怎么满嘴跑火车。’尧庚年心想。‘谁是命中注定要爱她的人啊,真是……胡说八道。’
尧庚年不觉得自己是爱言灵儿的,他还在固执的以为言灵儿之所以对他这么好,不过是因为自己对言灵儿有用罢了。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要把真心放在她身上……吧。
可尧庚年的心已经动了,这么自欺欺人,又能维持多久呢?
言灵儿看透不说破,她嘴里咀嚼着尧庚年塞过来的吃的,笑眯眯地看着尧庚年红透了脸。
“尧哥儿,尧哥儿~”言灵儿笑道。“认了吧,你爱我——”
“……吃你的东西。”
“哼哼~~”
言灵儿也没再强求什么,她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的,既然尧庚年已经有了这个意向,那么剩下的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言灵儿是个小狐仙,她善于享受这些。
她的功德还需要好多好多,在功德圆满之前,她一定会很享受这段感情的。
嗯?至于之后的事?
言灵儿眯了眯眼睛,非常自然地忽略了。
杨柘看着尧庚年与言灵儿这暧昧的互动,一时间感觉自己十分多余,但他想了想,还是执着地插嘴道:
“额……你们还要继续听宋程的事吗?”
尧庚年巴不得杨柘抓紧多说点,连忙点点头:“听的,你说。”
杨柘见状,犹豫地看了一眼言灵儿,只见这个小狐狸仍是一副笑眯眯的目光看着尧庚年,敷衍地对杨柘摆了摆手。
“不用在意我,你继续说,我虽然对你这个故事没兴趣,但我家尧哥儿兴趣很大,那四舍五入,也等于我很感兴趣~”
话里话外,言灵儿已经把‘我家的’三个字贴在了尧庚年的脸上。
杨柘突然觉得自己单身的很委屈。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起了宋程与小七的故事——